第4章 往事

第四章  往事

上山的路上,盛初白想到了姜藜說的那句話——“世界破破爛爛,我扯塊破布遮蓋。”

十年了,他似乎從沒有認真的去回想那些年發生的一切,是不想還是不敢?能想象嗎,當你還有很多夢想的時候,一切都戛然而止了。

盛初白小時候的對門鄰居就是衛尚,比他大幾個月,兩人也一直“哥哥弟弟”的喊着。盛初白性格從小穩重,衛尚就像個頑皮猴子,但就是這樣性格迥異的兩人從小就玩得好。因為衛尚經常調皮搗蛋,父母有些頭疼,恰逢衛尚的表哥魯延在武校,他們就打聽想把衛尚送去磨磨性子。

暑假的時候,魯延帶衛尚和盛初白去武校體驗生活,兩人都很感興趣,但盛初白的悟性高于衛尚,跟着人家練功也很認真。不過因為盛初白的父母不贊同他上武校,年紀太小,現在做的決定以後後悔就來不及了,希望他按部就班的上學,等他大學畢業自己再做決定,但也答應他每逢寒暑假可以跟着他們學武。那時,魯延就告訴他,日常生活之餘一定要把基本功練紮實,這樣後面再學新的都不會太費勁。

臨近大學畢業的實習期,盛初白想先跟着衛尚和魯延他們做劇組群演,既能跟衛尚在一起玩兒,還能有新鮮的人生體驗,工作什麽的後面再打算,也就是在這時,盛初白脫穎而出出道拍了戲。

衛尚的夢想是當一名武打演員,而盛初白卻比他先獲得了機會,雖然衛尚并不在意,但盛初白心裏多少有些過意不去,因此但凡遇上媒體采訪、探班能聊到衛尚的,他肯定要帶上,就是希望兄弟倆有天能一起拍戲。

那是盛初白出道拍戲的第十個年頭,外界媒體報道都開始說他成為大明星勢不可擋,但他并沒有因此而妄自尊大,依然勤勤懇懇、認認真真地拍戲。但同時,也有一些負面的聲音出現,說他耍大牌,不配合工作,他并沒有放在心上,因為他在劇組跟同事們相處的都很好,他覺得大家都是眼見為實,這種謠言會不攻自破。

他清楚地記得那是一部武俠劇,他是男一號,提前一個月進組跟武術導演商量打戲的招式、動作,臺詞也早已背得滾瓜爛熟。

開拍第一天,他早早坐在化妝間,想着一會兒要拍的內容,等了好久才來了一個化妝師的小學徒,他并沒發覺有什麽異常,畢竟妝造已經定好了,誰來弄都一樣。

當他化完妝,整理完發型,即将進入拍攝現場的時候,他發現有七八個人簇擁着一個當時正炙手可熱的大明星馬賽進入了拍攝現場。這七八個人各司其職,有手裏拿劇本的、有打傘的、有端杯子的……他還在想,這馬賽是要演哪個角色?特別邀請來的嗎?之前沒聽說啊。或許簽了保密協議吧。可當他看清馬賽身上的衣着時,愣住了。兩人的衣着、發型相仿,但很明顯,馬賽身上衣着的更有質感,發型也比他的精致,但看起來好像是頭套。

接着,他就聽見馬賽跟身邊的人說:“跟導演說一聲,譚迅跟那個什麽霸決鬥之前的臺詞都删了吧,羅裏吧嗦的要打就打,廢什麽話。”

譚迅,是盛初白在這部戲裏飾演的男一號的名字,所以……這個馬賽要演譚迅?

還沒等他想清楚,就見馬賽指着不遠處騎着馬的一個演員說:“那個是我的替身嗎?身材不行啊,就算不露臉,要求也得嚴格啊,他壯得都有點偏胖了,跟導演說趕緊換一個。”

身邊人趕緊應“是”。

盛初白就定定地站在那裏,身邊的工作人員來來往往,沒有一個人搭理他,他像一個透明人一樣。他想去問問,自己是不是被換掉了。可是他不敢,因為所有的跡象都表明,他就是被換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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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非男一號不演,可以演別的,他不介意,但是沒有人來跟他商量。

後來,他自己走回了化妝室,卸了妝發,在一堆道具下,他發現了一張打印着這部劇演職人員名單的紙,沒有他的名字,他就像一個走錯片場的小醜。

他記不清自己是怎麽回的家,只是覺得自己像是三|魂出了七|魄,不想見人,不想出門,腦子一團亂,卻又不知道怎麽捋。

他把自己關在屋裏三個月,不餓也不困,有時就這樣呆呆地坐着,有時想找點事做調整一下,轉頭就忘了自己想做什麽。衛尚來找他的時候敲了好久的門,吓唬他說再不應聲就報|警,他這才開門。

衛尚一見他那模樣吃了一驚,像個野人一樣,當初因為拍古裝戲特意留長的頭發,被他拿剪子胡亂剪短了,胡子拉碴,連人都瘦脫了相。

“初白,初白!你這是怎麽了!”衛尚看他這樣子很是心疼,這是從來不曾見過的樣子。

關于盛初白的那部戲衛尚聽他說過,兩人還曾經讨論過武打動作,原以為他會順利的進組拍攝,後來在媒體的探班采訪中衛尚才知道,原定盛初白的男一號變成了馬賽。媒體想聯系盛初白問問換角原委,卻聯系不上。此時關于他的負面傳聞則是越傳越盛,再加上馬賽爆火,粉絲群體龐大,到處在網上留言證明馬賽出演是名正言順,盛初白被踢出組是咎由自取。

“還武戲身段好,笑死,武校出身诶,那個年代誰不知道,學習不好的才去武校,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任何一個點都可以拿來攻擊,哪怕事實并非如此。

“明明可以替身做,為什麽自己親自上場,他受傷了誰賠得起,有那個時間做別的不好嗎?”自己喜歡的明星做什麽都是對的。

“拍了十年戲,最後被人頂替,難道不是他自己的問題嗎,活該!”又有誰去澄清事情的真相。

“我們只支持馬賽就好了,讓該沉的人沉底吧!馬賽值得!”不發言不代表理虧。

衛尚着急上火,打盛初白電話聯系不上,那時他在其他劇組做大明星們的替身,就想着趕緊忙完來問問。

“哥,我再也不拍戲了,再也不做演員了。”盛初白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抱住衛尚痛哭起來。

淚水滾落他的臉頰,“我拍了十年戲,連最基本的尊重都沒有獲得,我不明白為什麽。”

衛尚又氣又難過,他倆從小一起長大,盛初白什麽性子他比誰都清楚,平白無故被換已經夠欺負人的了,他還未發聲為自己說明一二,卻又被人踩了一腳。

“你放心,我一定問個明白!”衛尚氣得拳頭都握了起來。

“哥,你別問,別問了。”盛初白低垂着頭,似乞求道:“又有什麽意義呢?”他已經決定放棄了。

“你就算退出,也得清清白白地退!”衛尚強調。

“清清白白?什麽叫清清白白?怎麽叫清清白白?”盛初白擡起頭,滿臉的淚痕,他擺擺手,“随他去吧,清白如何,不清白又如何?”他拿手戳戳自己心髒的位置,“我自己明白就行了,對得起這裏。”

衛尚又給了盛初白三個月的時間,但還是低迷的狀态,便找魯延看看給盛初白找點事做,畢竟他不能天天盯着他好好吃飯、好好休息。

正好魯延帶學生參加電視臺的比賽,“千年老二”的帽子讓魯延很是煩悶,比賽前覺得能想到的都想到了,看完第一名的編排又覺得自己總是差一點,正好找盛初白幫忙設計一些能讓人眼前一亮的動作。雖然魯延是武術教師,但論鏡頭呈現、視覺效果、故事講述、服裝設計……盛初白還是比他專業,藝術指導非他莫屬。事實證明,魯延這個決定相當正确,兩人第一次合作,就贏的很徹底。

後來幾年衛尚輾轉打聽到,當年盛初白被換角,是因為馬賽的經紀公司強烈要求要演這個角色,覺得一定會爆火,後來證明他們的加碼投入是對的,馬賽的人氣、身價再次翻升。馬賽的經紀公司當年對這部劇追加投資,甚至表态對盛初白的補償也由他們承擔,這對于單槍匹馬沒有資金加身的盛初白來說,完全争不過。導演也曾安排人通知盛初白,畢竟自己很難面對他,但安排下去的工作人員推來推去誰都沒有通知他,後來就默認讓他自己識相退出。

那時粉絲經濟開始興起,各路明星如雨後春筍般的出現,各個都是百萬、千萬的粉絲,而盛初白似乎就這樣被遺忘了。

盛初白雖然不拍戲了,但衛尚還在堅持,盡管多是一些替身、男N號、反面角色等等,但直到五年前,衛尚在一部古裝劇裏飾演一位武林高手,武打戲份被剪輯出來,放在網上傳播,再加上他這樣的硬漢形象近年少見,一下子就火了。

爆火的下一步就是考古,這一考古,網友發現原來衛尚和盛初白是發小,更驚訝的發現,盛初白竟然消失了多年。

當年媒體探班采訪的視頻已經糊到看不清眉目,但依然能看到盛初白在接受采訪時總會拉着衛尚向大家介紹:“這個是我的發小、好哥兒們衛尚,我們現在在一起拍戲,他是專業武校畢業,我們劇裏很多動作都是他設計的,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和我哥衛尚一起在戲裏扮演好兄弟……”衛尚也一臉憨笑的自我介紹:“大家好,我叫衛尚,從小學武,謝謝大家的關注……”

随着衛尚拍的戲越來越多,網上将他和盛初白的戲剪輯在一起的視頻還挺多,不少人磕起了這兄弟倆的CP。

“你火了別提我啊。”盛初白叮囑衛尚。

衛尚氣不過,“為什麽不提?這是我等來的機會。”

“沒有為什麽。”盛初白淡淡地說。

“我不提還是個人嗎?你看網上考古的,還有幾個不知道咱倆關系的。”

盛初白看着他,有些不忍,“提我對你有什麽好處?你不知道我當年是怎麽被踢出局的嗎?有一個我就夠了,難道你還想再來一次?”他壓着心中的火氣,“你想想你這麽多年走過來,容易嗎?”死屍、群演、替身……終于有了今天。

“我不甘心!認認真真、勤勤懇懇拍戲,為什麽會得到這樣一個結果。”衛尚低垂着頭。

“不甘心的事多了去了……”盛初白的聲音仿佛下一秒就被風吹散了。

盛初白不出現,于是,他的粉絲一股腦的沖向了衛尚。有留言問盛初白的現狀,有留言問盛初白是否還複出,還有留言問當年盛初白的願望就是和衛尚一起拍戲,不知這個願望現在還算不算數。

“我怎麽回啊?”衛尚問盛初白,“天天都有人問,不回吧,顯得我薄情寡義,畢竟你當年那麽幫我;回吧,違反了你的原則。”

盛初白的原則就是——永遠不要對別人提起他。

“你就當看不見。”聽不出他的語氣帶着什麽感情,“我當年也不算幫你,你有今天都是你自己拼來的。”

“滾滾滾,少跟我來這套。”衛尚最不喜歡這樣。盡管盛初白這些年也在忙着自己的事,但他能感覺出來,他的刻意。

衛尚坐直了身子,“我說認真的,你想不想跟我一起拍戲,這是咱倆以前的願望。”

“不想。”幹脆、直接。

“我不信!”衛尚氣得咬牙。

“你愛信不信。”盛初白神色淡然。

衛尚暴走,“我跟你說,要不是馬賽那小子現在圈裏沒人搭理,我非得弄他一把。”

想當年馬賽人氣火爆,走哪都是不可一世的樣子,誰曾想沒過幾年便因多個負面新聞翻車塌了房,盡管沒退圈,但也沒了往日的追捧。

“你就別再□□的心了,好好幹你的得了。”盛初白說完,想起剛剛衛尚那句話,叮囑道:“你可別亂來,我的事兒早就翻篇了,你好就是我好。”

“知道知道,”衛尚不耐煩,“我也就這麽一說,過過嘴瘾,我能幹什麽啊,那小子就是咎由自取,活該!算了,不說他,晦氣!”

衛尚這邊生着氣,盛初白那邊已經拿起毛筆開始寫字了,他揶揄他:“你天天寫毛筆字,就不學着畫個花兒朵兒的?”

“畫,給你畫個國色天香行不行。”盛初白頭也不擡。

啧,衛尚咂了下嘴,真是個神仙。

這些年盛初白雖然沒有一直跟着魯延合作,但是魯延也發現他有一些不太尋常的地方,比如,但凡節目、比賽這些需要報名字的時候,他總是随手一寫,從來不用真名。又比如,無論彩排多少次,他從來不去決賽的現場,哪怕網上有節目的完整視頻他也從來不看。

魯延還跟衛尚說過這事兒,衛尚說他都習慣了,盛初白現在除了沒有吃齋念佛,跟出家人沒什麽兩樣,好像無欲無求,但又好像有些東西堅不可摧。

如果說孫悟空是被如來佛祖壓在了五指山下,那麽,盛初白則是自己把自己囚困在了五指山,沒有期限。

他表面上雲淡風輕,其實心裏一直有個結,他騙自己說都過去了,沒什麽大不了,但觸到觸不到的,他總是回避。

他以為時間能抹掉,可其實,只是不願掀開塵封的角落。

盛初白踏上清風山的最後一級臺階,停住了腳步,他摘下帽子,風從臉龐拂過,蟲鳴在耳邊起伏,漫山遍野的繁星籠罩着他,他閉上了眼睛,聽見自己呼吸變得沉重、急促,像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氣,目光如炬轉身回望……

“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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