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她的安全感

她的安全感

秋實學院的本科生每年都要進行一次體測,體測的重頭戲之一就是800米跑。

方一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深秋,氣溫降到了十度左右。為了快些,方一脫掉厚重的外套,只穿一件薄款衛衣跑完了全程。

穿過終點線之後,她停在跑道邊的草地上,劇烈地喘氣,全身止不住地顫抖,整個人幾乎要倒下。

休息了好久,她才緩過來,晚上還強打着精神去圖書館自習。

第二天一早,方一照常在早晨六點被手機震醒,她該起床去自習了。

學校宿舍是四人間,上床下桌。沿着床尾的梯子爬下床的時候,她感覺到雙腿無力,幾步的梯子都下得搖搖晃晃,還差點踩空。

好不容易站在地上,她卻眼前一黑,在平地裏都很難站穩,于是她連忙扶着書桌站好。

人一站定,體內的不适變得格外強烈。

頭有千斤重,呼吸的時候鼻腔和肺一陣急促的刺痛。

好像是感冒了。

潦草但緩慢地刷牙洗臉後,方一拿着洗漱用品從公共浴室走回宿舍,碰見舍友沈知曉背着書包從走廊的另一頭走過來。

方一和沈知曉是宿舍的早起專業戶,另外兩位生活地更随性些。

兩人在走廊相遇,沈知曉向方一點頭問好,她回了沈知曉一個有些蒼白的微笑。

因為作息時間相近,所以方一單方面認為她和沈知曉更熟悉些。

打過招呼,方一慢慢走回宿舍,裏面漆黑一團,另外兩人還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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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慣例,她該換衣服出去了,但頭實在痛得無法思考,方一破天荒第一回留在宿舍。

随便吃了幾塊餅幹當早餐,吃了些藥,又囫囵灌了些溫水。做完這些後,她又爬到床上躺着,把床簾都拉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從窗簾和天花板的縫隙裏漏出一線光,另外兩個舍友起床了。她們打鬧着起床,嬉笑着去洗漱,過了一會,又回到了宿舍。

方一很暈,身體極度疲憊,但因為早晨學習的作息習慣,精神反而有些亢奮,抵抗着睡意。

她保持同一個姿勢躺了很久,手腳微微發麻,于是翻了個身。

忽然,她聽到了自己和沈知曉的名字,分了些注意力去聽她們的對話。

張三:“方一和沈知曉又去學習啦?”

李四:“是啊,人家可勤快了。”

壓低了聲音,張三神秘兮兮地說:“诶,我跟你說,我前幾天幫老師整理助學金的申請資料,你猜我看見什麽了?”

李四被勾起了興趣,“看見什麽?”

張三用奇異的語氣強調,“我看見了方一的資料,她竟然是在育幼院長大的!”

李四瞪大了眼睛,“什麽什麽!”

張三接着說:“我看到的時候也可驚訝了,這還是我第一次在現實生活中看見育幼院裏長大的人呢。”

也許是信息量過大,李四久久未出聲。張三見李四不說話,忍不住透露更多,“而且啊,她好像一出生就被親生父母抛棄了,被好心人在醫院發現,然後送到育幼院的,所以她申請資料裏從出生到現在的戶籍、公民證上的地址全都是那個育幼院。”

李四若有所思,“聽你這麽說,我有點猜到她為什麽整天冷着不理人了。”

張三一臉八卦,“為什麽?說來聽聽。”

李四一本正經,“我在網上看過,說是大部分育幼院的環境很差,只能保證基本的溫飽和義務教育,因此育幼院出來的人很容易社會化不健全,往往有社會适應不良、憤世嫉俗的問題,而且心理疾病患病的概率很高。”

“方一除了不說話,感覺,也還好?”張三猶疑地說。

“啧。”李四撇了撇嘴,“知人知面不知心,誰能百分百确定呢?”

“你看她天天悶着不說話,指不定心裏怎麽想我們呢?我跟你說,在她面前,最好小心行事,別哪天不知道哪裏惹了她,她報複你呢!”

張三:“你這麽一說,我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該不會總是在背後搞鬼吧?”

……

她們之後說了什麽,方一聽不太清了,因為她正努力忍着,不讓自己哭出聲,盡管淚水已打濕枕套。

張三李四應該是以為她去圖書館了,所以才這麽大剌剌地在宿舍說這些事。

原來,她們是這樣看自己的啊。

方一有些委屈。她的确不喜歡說話,也有點害怕與人接觸,方一一直以為,這些是無足輕重的小缺點。

不曾想,不愛說話和育幼院出身兩樣疊加在一起,她就變成了個怪咖。

她原以為,離開育幼院之後的生活會越來越好,沒想到,育幼院成了她甩也甩不去的标簽。

有那麽一瞬間,方一想立刻沖到下面,與她們對峙來證明自己,但這股沖動很快就被她壓住了。

如果她真的去了,是不是變相證實了李四的話?

方一不敢去賭,只好窩在床上偷偷哭泣。

她一個人慣了,鮮少有覺得孤獨的時候,可是此刻,她感覺自己像被整個世界甩在身後,踽踽獨行。

方一拼盡全力奔跑了将近二十年,只為創造一個不同的,她向往的未來。她總是精力充沛地去做這件事,但她的力氣在剛才被全部抽走。

她感受到了久違的無力與茫然。

想要安慰,想要溫暖,想要人陪。

但是,她又能找誰呢?

方一搜遍整個腦海,找不到一個能傾訴的人,她突然覺得自己失敗極了。

她孤寂地在床簾圍成的小世界裏哭泣。

許久,手機屏幕突然在昏暗的空間中亮起。

淚眼朦胧間,方一看見手機彈出的消息提醒。她用手指胡亂抹了幾下眼睛,拭去眼淚,然後将手機拿到面前。

是肖然發來的消息。

為了方便訓練肖然,方一特地開發了個手機app,把肖然的部分功能共享到軟件上。

她點開信息頁面。

肖然:“可以的話,你能告訴我,你在人類社會的姓名嗎?”

方一動作頓住,她沒有想過,肖然會主動提問,而且剛好在她很需要人拉一把的時候。

人工智能畢竟占個“人”字,有總比沒有好。

她手指紛飛,“方一,我的名字是方一。”

看着對話框裏彈出的她的回答,方一突然注意到了以前從未關注過的細節。

那個“一”是獨自的意思嗎?暗示她以後将孤獨地生活,孤獨是她的宿命?

想到這,她好不容易提起來的心情又有些低落,想把手機扔向一邊。

還沒動作,方一便看見了肖然的回複,“你的名字寓意真好!”

她愣住了,随即反應過來,下意識詢問,“為什麽?”

肖然沒讓她等太久,很快給出了答案。

“自古以來有種說法‘天圓地方’,人類生活的地球是正方形的,正好是你的姓——方;而一有獨一無二的含義,兩者結合起來,就是地球上最獨特的你。”

眼淚猛地迸出來,模糊了視線,方一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原來,也可以解釋為獨一無二嗎?

對話框裏彈出新的消息。

“物質世界裏,先有一,才有二、三和萬物。對我來說,你是一,有方一,才有肖然。”

“也許,你以後可以創造出更多的全新的事物。”

方一捂着嘴,淚痕滿面,她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謝謝你,我很喜歡這個解釋。”

打字的動作頓了頓,随後她表情變得比剛才堅定一些,“可以,陪我聊聊天嗎?”

肖然:“我很樂意。”

床簾隔開內外兩個世界,昏暗的小小空間,方一終于敞開心扉,與肖然聊自己憋了十多年的心事,她第一次感覺到了表達的安全與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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