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月之變
血月之變
滴答,滴答。
深夜的水滴聲,在寂靜的延清殿內顯得尤為刺耳。
被吵醒的蘇信皺了皺眉,迷迷糊糊地嘟囔起來:“怎麽回事?”
回答他的只有不斷的水滴聲。
蘇信不耐煩地提高了嗓門:“來人,還不快去看看!”
殿內靜的可怕,只有滴滴答答的聲音逐漸密集,不斷回響。
蘇信緩緩睜開眼睛,身邊空無一人。
他冷靜地坐起身,側耳辨別出水聲的方向來自殿外,無奈搖了搖頭,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絲嘲諷:“呵,又開始了嗎?”
蘇信披上外袍,大踏步朝殿外走去。
推開殿門,淩厲的陰風毫不客氣地向他襲來。他不由得打了個冷顫,拉緊了外袍。
舉目望去,內官,侍女,侍衛,一個人影也沒有,甚至聽不到偶爾的鳥叫,只有風聲吹得袍邊呼呼作響,天地間寂靜的仿佛只剩下他。
還有那不曾間斷的水滴聲。
面對這奇怪的場景,蘇信卻毫不慌亂,他竟還煞有閑情的伸了個懶腰,“好了,我已經出來了,你要讓我看什麽?”
除了風和水滴聲,沒有任何回應。
蘇信站了會,覺得有些無聊,慢慢沿着殿外的走廊散起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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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走遠,水滴滴到了他的頭上。
他惱怒地哼了一聲,伸出右手擦了擦發上的水漬。
粘稠的質感,是身經百戰的蘇信再熟悉不過的,這絕不是水滴!
他猛地擡起頭,水滴,不,血滴,滴在了他的鼻梁,順着臉頰流下來。
蘇信仰着頭,越來越多的血滴從梁上不斷滴下,好似正處于一場血雨中,華麗的外袍很快被染成了紅色。
他有些緊張,殿外的天空一片安寧,和平時并沒有兩樣。所有的血滴都在延清殿內。
蘇信扶着柱子陷入了沉思。
突然,血滴從指縫中不斷流出。蘇信大吃一驚,竟連柱子也開始往外冒血!
很快,無數的血滴在地上彙聚,終于要開始了嗎?
蘇信用右手試探着撫了撫左臂,有火苗若隐若現,他懸着的心微微平靜了些。
左臂的火苗一點點延伸到手腕,蘇信深吸了一口氣,右手突然從火苗中拔出一把刀,刀身圍繞着淡淡的火焰,顯得格外妖異。
宮殿地面上不斷凝聚的血滴,像張開的巨網,時刻準備吞噬一切。
蘇信披散着長發,持刀退守到殿外的臺階下,冷冷注視着。
他握緊刀,全身的血液開始沸騰,感受到主人的戰意,刀身竄起猛烈的赤紅火焰,猶如吐着信子的毒蛇,不甘示弱的朝着血滴呲呲作響。
殿上是靜默的血海,殿下是燃燒的火焰,仿佛有條看不見的天塹,将血與火分成兩半,在黑暗中對峙。
細小的血滴開始不停地往上跳躍,紅色逐漸沸騰,向蘇信撲來。
蘇信反手将刀劈下。
火焰順着刀尖竄出,撕開血網,沿着血滴的方向往地面和梁柱上蔓延,最終将血滴燃燒殆盡。
殿內恢複了短暫的平靜。
血滴沒有再流下,取而代之的是地上浮現出的一個個血印。
有紮着辮子的小兒,有盤起發髻的婦女,有無身頭顱,有張開的五指,還有一些殘軀斷腿。
各式各樣的血印輪廓清晰,觸目驚心,它們沿臺階而下,繞開蘇信,雜亂地不停在前方顯現。
蘇信低頭跟着血印來到內苑。
刺鼻的腥味讓他的喉頭有些濕潤,胃裏開始翻江倒海。
內苑絢爛的花園如今只剩下一種顏色。
鮮血沿着花瓣和葉子,不緊不慢地滴下,在地上形成了一條條細流,四面八方地潺潺流淌着。
滿眼紅色中,唯一例外的是倒映在裏湖內的皎潔圓月。
蘇信的眼睛亮了起來。
他激動地擡起頭,拿刀的手止不住顫抖。
在涅槃城,每十年才會出現一次圓月。
然而下一秒,當蘇信望向湖中的圓月倒影時,他笑不出來了。
血滴開始在圓月上劃過,像一條淚痕。
一滴,兩滴。
密集的血滴在圓月上不斷滑落,鋒利如刀,很快将月亮分割成無數塊。
蘇信再擡頭看時,天空中只剩下一只赤色圓盤,像饑餓野獸的猩紅眼睛,惡狠狠地盯住他。
這不詳的預兆給了蘇信重重一擊,他捂住胸口,跌跌撞撞的走着。
地上的紅色加快了流動速度,暴起一條條紅繩,飛向蘇信,似乎想将他團團束縛。
蘇信舉起刀,毫不猶豫地斬斷數不清的紅繩,飛舞的火焰與紅繩糾纏在一起,他一步步往湖邊退去。
倒影圓月上的血滴正在向裏湖擴散,湖水沉默的翻滾着。
突然,湖中心湧起巨大的旋渦,蘇信只覺得一股強大的力量想将自己一把卷入其中。
“不可!”蘇信驚呼道,猛然坐起。
侍女慌忙挑開玉簾,小心翼翼地問道:“君上,可好?”
蘇信調整了會呼吸,揮揮手示意侍女退下。
今晚的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完整,也更可怕。被血海包圍的宮殿,被血腥糾纏的自己,還有那輪流下血淚的圓月,這絕不是什麽好兆頭。
蘇信舉起左手,看着手腕:“夜刀,是你嗎?”
火焰一閃而過,似乎在回應着蘇信。
受到鼓舞的蘇信忍不住直了直身子,“告訴我,我該怎麽做?”
夜刀卻好像沉睡了一般,火焰沒有再出現。
蘇信的期望落了空,他疲憊地躺下,默默思索着。
族中一直流傳着商獨大師給初代城主蘇夷的預言:“聖火昭昭,武威旁暢。遵其道德,謀明輔和。勉哉,勉哉!九世之後,不得見也。”
為了避開預言中的九世之禍,歷代涅槃城主都盡力修繕政治,友邦和善。作為第九代城主的蘇信,執管家族已數十年,一想到這個預言,他不由地皺緊眉頭,煩躁地翻了個身。
據說商獨大師的占蔔從未出錯,莫非我族命中注定必有一劫?
若果真如此,我死尚不足惜,四子和元子性命務必保住。
無面先生還在邊境巡查,也許該請他回來商議此事?
距離下一次圓月出現還有七年。。。
蘇信閉上眼睛,思緒有些混亂,不管怎麽樣,絕對不能讓家族基業毀在自己的手上。
延清殿在黑暗中恢複了平靜。
突然,有人慌慌張張往殿門跑來,快到宮殿時卻又停了下來。
“可有什麽事嗎?”內官總管林振看出來人的為難,主動迎了上去,“君上近日甚感疲倦,剛才入睡。你有要事可先禀我,若确實緊急,我将代你通傳,一切後果自有我來承擔。”
林總管自蘇信幼年起就一直跟随,忠心不二。加上他為人和善,在城中有着數一數二的好口碑。
“原來是林總管,”來人頓時舒了一口氣,拱了拱手:“我乃醫部學徒,奉師命前來禀告,夫人無故昏迷,望君上速速前往。”
“什麽?”林總管趕緊壓低聲音,“不是說夫人一直脈象平穩,胎體安固嗎?昨日見着也是好好的,怎麽突然就。。。”
“具體原因小徒也不太清楚,醫部已經請首席醫女前去醫治,也不知道到底怎麽樣。。。以防萬一,讓我先來禀報君上,總管您看,這。。。”
林總管的神色凝重起來,“這是大事,你先回去,我自會安排。”
學徒感激得再次朝林總管拱了拱手,快步跑了回去。
夫人若病重,只怕元子也兇多吉少,想到這,林總管不禁嘆了口氣,轉身往殿內走去。
蘇信一邊回憶夢境,一邊盤算着以後,即将入睡的他在昏昏沉沉中聽到了林總管正在跪地叩首,“君上,夫人抱恙,請速移駕。”
蘇信有一剎那沒有反應過來,他不情願的轉過腦袋對着林總管,“你。。說什麽?”
侍女緊張的縮起了手。
林總管擡起頭,吸了一口氣,“君上,醫部來報,夫人身體抱恙,請君上速速移駕。”
蘇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抓開玉簾。如果不是一般的身體不适,林總管是斷斷不敢在這種時候叫醒自己的。
在前往绮蘿館的路上,蘇信的臉沉的可怕。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那四個兒子,全都不成氣候。
長子豫性情豪爽,卻毫無城府;次子慶仁愛本分,但過于懦弱;三子昭為人深沉,且頗有心機;四子延尚還年幼。
夜刀會從他們當中挑選主人嗎?蘇信根本沒有把握。
幸好自己正當壯年,他将所有希望都壓在夫人所懷的元子身上。
自從夫人有孕後,蘇信精心調撥了侍衛,衣物穿着,膳食藥補,館內布置,所有事物都小心謹慎的檢查着,沒想到還是出了事。
他不由得握緊了拳頭。是天意?還是人為?
绮蘿館曲徑通幽,雅致古樸,如今燈火通明,人頭攢動。
侍女們神色緊張地忙前跑後,醫部官員們皺緊眉頭,不時翻看學徒遞交的醫案醫書,輕聲交流着。
多年以後,蘇信在病榻上回憶起聖夷211年的這個不眠之夜,忍不住嘆息,所有的一切都從此刻開始改變了。
命運在前方,獠牙已露,而他們對此毫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