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流水君恩共不回
流水君恩共不回
有別于往日的冷清,今時的仲雪館人聲鼎沸。
粗暴踢倒在地上的錦繡屏風,随意到處丢棄的缤紛羅衣,雜亂無章橫躺在妝臺的玲珑首飾,侍衛們肆意翻找,來去匆匆,在館內不斷穿梭巡行。
正廳端坐的美人臉若銀盆,翠眉紅唇,怒意甚濃,“爾等竟敢如此放肆!待我回禀君上,定要重罰你們。”
法尉的态度倒十分恭敬,“麗娘娘不願如實告知,卑職別無他法。都是粗人,還請麗娘娘包涵。”
麗姬翠眉倒豎,氣不打一處來,“告知告知,究竟要告知什麽!都說了多少次,我這館沒有你說的這些東西,分明是有人惡意诋毀。你們不去查背後搬弄是非之人,倒在我這翻箱倒櫃,簡直是豈有此理!”
法尉無奈地拱拱手,“娘娘息怒,例行公事,例行公事嘛。”
麗姬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別過頭去,不再理會。
法尉讪讪一笑,估摸着時辰也差不多了,用眼神示意屬下們收手。
突然,有侍衛抱着一個精致小巧的木盒,快步跑來,在法尉身邊耳語了一番。
法尉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細細打量着木盒。盒身浮雕疊起,淺剔深刻,花葉栩栩如生。
他輕輕敲了敲,“麗娘娘,請問這是何物?”
麗姬驀然站起,擡手朝捧着木盒的侍衛打去,“大膽!竟敢靠近我的卧榻!”
侍衛機靈地往法尉身邊一靠,躲開了麗姬的手,将木盒高高舉起,“麗娘娘說的沒錯,的确是在卧榻的暗格中找到的。”
麗姬的手落了個空,她何曾受過這般委屈,又羞又惱,一把上前企圖搶回木盒,“你們沒資格碰我的東西!”
侍衛們趕緊将麗姬和法尉格開,法尉冷笑一聲,打開了木盒,裏面赫然躺着寧姬所說的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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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娃的做工相當精致。濃眉虎目,威武有神,身上還寫有八字生辰。
法尉拿起娃娃,“麗娘娘有什麽要說的嗎?”
麗姬的臉上飛起了兩塊紅霞,“這是我為君上做的娃娃,有什麽可奇怪的?”
“那這個呢?”法尉從底下又拿出一具娃娃。
和上一個娃娃相比,這個布娃娃顯得潦草許多。不僅縫的亂七八糟,眼睛也被挖空,寫着生辰八字的衣服破爛不堪,連手腳也各斷了一只。
“這是什麽?”麗姬的杏目翻了個白眼,只覺得可笑,“如此粗鄙之物,怎配的上我。”
“可這是娘娘卧榻搜出來的,難道娘娘毫不知情嗎?”
麗姬哼了一聲,轉身掌掴起侍女,“下賤的東西!是不是你放進去的?”
侍女委屈地紅了眼圈,“奴婢實在不知。”
法尉将兩具娃娃都放進木盒,“請麗娘娘和我們走一趟。”
“憑你也想帶走我?”麗姬杏目圓睜,“除了君上,誰都別想碰我!”
侍衛們互相看了眼,一動不敢動。
畢竟他們接到的命令只是搜查仲雪館,之後的事城主并沒有任何明示。雖然最近城主都呆在绮蘿館,可仲雪館的賞賜并沒有減少。何況麗姬又是公子延的生母,強行帶離實在不妥。
看着為難的侍衛們,法尉揮了揮手,命令衆人将仲雪館團團圍住,自己則帶着木盒去禀報城主。
蘇信神色複雜的看着木盒。
他伸出右手想打開木盒,可剛碰到盒子,麗姬嬌俏鮮媚的臉龐就浮現在眼前,迅速又縮回了手。
他撇了正俯首回禀的法尉一眼,把頭轉向一邊,只覺得心煩意亂。
“此物從麗娘娘的床下暗格中找到,娃娃共有兩具。不過麗娘娘堅持其中一具的來歷,娘娘自己也不甚清楚。”
“嗯?”蘇信轉過臉,來了精神。他直起身子觀察了會木盒,将其打開。
先映入眼簾的是那具漂亮威武的娃娃。
蘇信拿起娃娃端詳了會,眼神中蕩漾出滿滿的笑意,他朝林振揮了揮手,“快,過來看看。”
林振小跑着向前,只看了一眼娃娃,哎喲一聲叫出了聲。
蘇信捋了捋胡須,“這娃娃,像寡人吧,啊?”
林振也笑起來,“麗娘娘這雙巧手簡直是織女下凡呀。您看,這衣服上還有您的生辰呢。”
蘇信眯起眼睛看向娃娃的衣服,忍不住連連點頭,“還是你仔細,确實是寡人的生辰,還真挺像哈哈哈”。
看着蘇信和林振自顧自地議論起娃娃,法尉只得輕輕咳嗽兩聲,“君上手中的娃娃,麗娘娘已承認是其所為。”
“嗯嗯,不錯,”蘇信拿起娃娃左看右看,有些不舍地放在一邊,目光轉向剩下那具娃娃。
“啊,”林振在蘇信身邊細語道,“這是夫人的生辰。”
蘇信的眉頭逐漸皺了起來,他翻了翻這個破敗的娃娃,随手又丢進了木盒,一眼都不想多看。
林振見狀,趕緊把上一具娃娃遞到蘇信面前,蘇信摸了摸娃娃身上的衣服,示意法尉先起身,“說說你的想法。”
法尉回了一禮,“兩具娃娃從做工上講的确相去甚遠,很難想象會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仲雪館的飾物向來華貴奇巧,娘娘若真見着此物,說不定早就讓侍女扔出去了。”
蘇信贊許的看着下屬,誰知法尉話鋒一轉,“不過,如果麗娘娘因嫉妒夫人,故意将娃娃做的面容可怖,以此達到不可告人之目的,似乎也說得過去。”
“大膽!”蘇信猛地一拍書桌,木盒都為之一震,“你說此話可有證據?”
法尉毫無懼色,不卑不亢,“這些都是卑職的猜測,只因麗娘娘不願離開仲雪館,也不願回答臣等的疑問。”
蘇信的臉色和緩了些,他拿起麗姬為自己做的娃娃,溫柔的嘆了口氣,“走吧,去仲雪館看看蘭兒。”
仲雪館正被侍衛們裏三層外三層的包圍起來,坐在鸾椅上的蘇信招手示意侍衛長過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你們至于嗎?”
侍衛長趕緊叩頭謝罪,把外圍的侍衛全都撤走。
館內一片淩亂,蘇信狠狠瞪了侍衛長一眼,往裏屋走去。
麗姬烏發蓬散,伏在案前,肩頭不住地顫抖。
蘇信止住了正欲通報的林振和侍女,悄悄走上前,撫着麗姬的背,“蘭兒,寡人來看看你。”
麗姬緩緩擡起頭,朱唇微啓,癡癡地望着蘇信。
“這是怎麽啦?”蘇信笑着伸手擦去麗姬臉上的淚痕,“許久沒來,蘭兒都不認識寡人咯。”
麗姬哇的一聲撲到蘇信懷裏,“君上。。。自從延兒生宴,妾已有一百一十五日未見過君上了。。”
“哦?有這許多天了嗎?”蘇信忙打起了哈哈,“政務繁忙,沒有時間陪蘭兒,可有什麽好東西,寡人頭一個想到的都是蘭兒呀!”
“君上不來,要這些東西又有何用!”麗姬甩着頭,淚眼婆娑。
蘇信耐心地拍了拍麗姬的肩膀,“好了好了,不哭了。寡人問你,這娃娃到底是怎麽回事?”
麗姬卻埋頭不依不饒,“君上顧着夫人也就罷了,可也有去看望清媛,為何只冷落妾?分明是偏心!”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蘇信沉下臉,推開麗姬,“現在是寡人問你,不許再胡鬧。”
麗姬噘着嘴,扭頭小聲抽泣着。
蘇信也不和她計較,拿出娃娃擺在麗姬面前,“你可看仔細了,這個娃娃是你做得對不對?”
麗姬點了點頭,不再作聲。
“那寫着夫人生辰的娃娃呢?”
麗姬轉身抓住蘇信的手,急切地埋怨,“妾實在不知,君上難道不相信妾嗎?”
蘇信不為所動,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悲痛,“此事非同小可,你可知夫人已殁?”
“什麽?”麗姬震了震身子,随即聲嘶力竭起來,“這是天意,和妾有什麽關系呢!”
“放肆!”蘇信憤怒地站起來,指着麗姬大罵,“你真是無禮至極!來人吶,将麗姬關入雀閣!”
見蘇信真的生氣,麗姬驚慌地抱住蘇信大腿,可很快被侍衛們拉開。
“君上,妾實在冤枉!不關妾的事啊,”麗姬的哭喊聲逐漸遠去,她用盡力氣大喊着,“清媛,是清媛教我做的娃娃,君上!”
“不知悔改!”蘇信一把将娃娃摔在地上,“還在胡言亂語!”
侍女縮起肩膀,趴在地上不敢擡頭。
“回延清殿。”蘇信不耐煩地快步離開。
林振看了眼侍女,默默将地上的娃娃撿了起來,塞進衣袖緊跟上去。
幽暗的延清殿內,蘇信嘆了口氣,“吩咐下去,不可苛待麗姬,膳食衣物都如往常。”
林振服侍着蘇信躺下,“麗娘娘的脾氣向來如此,君上莫要放在心上。”
“哼,她這脾氣是得改改,關她幾天讓她好好反省下,”蘇信不解氣地踢了踢被子,頓了頓,“蘭兒雖然口無遮攔,不過心思單純,品行不壞,為人利用也說不定。林振,把眼睛擦亮點,有些人,不得不防。”
“是,君上放心,老奴這就差人去辦。”
寧娘娘與麗娘娘素來交好,何況最近恩寵日盛,早已超過了麗娘娘,為何要和麗娘娘過不去呢?看着一向膽小謹慎的寧娘娘,也會教唆行巫蠱詛咒這類歹毒之事嗎?
林振想不明白,他搖搖頭,退了下去。
蘇信躺在床上,疲憊的閉上眼睛,被黑暗包圍的他很快沉睡過去。
這一夜實在是太漫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