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紅消香斷有誰憐

紅消香斷有誰憐

涅槃城徐徐展開了暮秋畫卷,橘色的暖陽照耀在延清殿不遠處的銀杏樹上,有人身着靛青直袍,外罩燕尾紗衣,置于一片金色中。

林振路過此處,見該人在樹下長籲短嘆,搖頭跺腳,還時不時朝宮殿方向拜上一拜,不禁好奇地走上前去,原來是蘇信的二子慶。

“公子何故在此徘徊?”林振趕緊行了一禮,“若有用得上老奴的地方,老奴定當竭力為公子排憂解難。”

“林總管,你來的正好,”蘇慶仿佛見到了救星,他大步上前,“可曾見到父親?”

“老奴剛從仲雪館過來,君上此刻想必正與紀大人商談要事。”

“這樣,”蘇慶的眼神黯了下來,他撇了撇嘴瞄了眼延清殿。

林振心下了然,“公子可是要進殿?”

“不不不,”蘇慶的耳朵尖發紅起來,“我。。我只是。。哎!林總管,你說我該怎麽辦呢?”

他急步走到林振身邊,“我本來是想進殿看望父親,可是路上遇到三弟,他說父親心情不好,剛還把他責備了一番,讓我還是先行回避為好。”

“嗯?”林振歪了歪腦袋,“君上當真發了這麽大火?”

慶攤開手,一臉為難,“你說,我這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呢?”

“這。。。君心難測,老奴也不敢妄下定論啊。”林振瞪大眼睛,低頭告饒。

得不到答案,慶不免有些垂頭喪氣。

“老奴沒有家室,”林振猶豫了會,“鬥膽請教公子,這當兒子的被父親罵幾句,莫非也是什麽大事嗎?”

慶眼眸一亮,他摸了摸脖子,有點不好意思的笑起來,“這自然是再尋常不過的,倒也不是什麽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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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如此,老奴先行告退。”

延清殿內,蘇信正伸手将一封信遞給紀伯舒,“是豫兒寄來的,你也看看。”

紀伯舒正認真讀信時,蘇信回頭見慶來了,趕緊吩咐賜座。

慶走上前,整理好衣袖,恭恭敬敬地給父親行了個大禮,“夫人不幸,兒與父同心,甚感悲覺。然父擔鳳主大任,萬望以城民為重,千萬保重身體,切莫動氣。”

蘇信疑惑地愣了下,和紀伯舒對視了一眼,“好好,知道了。”

他收回書信,漫不經心地擡了擡手臂,示意慶坐下,“來的路上,可有碰到過誰?”

慶有些訝異父親的料事如神,低下頭老老實實地交代,“回父親,孩兒遇到了三弟,說父親正生氣呢。”說完,他擡眉偷眼觀察父親的反應,暗自忐忑隐瞞三弟阻止自己進宮的話是否合适。

蘇信走近慶,将信背負身後,圍着兒子轉了圈,俯下身來,“還有呢?”

慶咽了咽口水,覺得身上有些濕濕的,額頭也不自覺冒出了汗珠,“還。。。還有林總管。”

“林振?”蘇信直起身輕輕敲了敲背,有些意外,“他說什麽了?”

“林總管跟孩兒說,兒子被父親罵幾句不是什麽大事。”

“什麽?”蘇信忍不住嗤笑了一聲,拿信輕拍慶的肩頭,無奈地搖了搖頭,語氣中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架勢,“你啊,心志不夠堅定,還要多磨煉。”

“孩兒謹聽父親教誨。”雖不明所以,慶仍然誠懇的記下了父親的話。

也不知道慶兒到底明不明白我的意思,蘇信琢磨着走回禦案。

“那個。。父親,”慶支支吾吾,“孩兒還有話,不知該不該講?”

蘇信頭也不擡,“那就別講。”

沒想到父親會這麽直接的拒絕,慶有些失望地咬了咬嘴唇,朝一旁的紀伯舒求救。

紀伯舒瞄着蘇信并沒有生氣的意思,迅速給慶遞了個繼續的眼神。

得到鼓勵的慶吸了口氣,往前走了一步,聲音比剛才洪亮了不少,“剛才父親說孩兒心志不

夠堅定,所以孩兒這次一定要把話說完。”

“嗯?”見慶的表現出乎意料,蘇信眉心一動,停下了整理信件的手,他擡頭認真打量了會兒子,眼角逐漸浮現出些許皺紋,“孺子可教。好,你說說。”

“聽聞麗娘娘被關押在雀閣,此事孩兒本不應過問,只是擔心四弟年幼,長期與生母分離恐不妥,懇請父親成全母子二人。”

“你要說的就是這個?”蘇信把身子往後靠了靠,看着慶清澈無私的眼神,贊許的點了點頭,“你一向宅心仁厚,這很好。”還想說些什麽時,有內官已匆匆上前禀告:“寧娘娘求見。”

寧姬衣着單薄面色疲憊,發髻被幾根玉簪簡單地固定住。幾縷秀發散落在耳旁,眼圈紅腫,白皙的臉龐淚痕斑斑,柔弱的身軀跪在蘇信面前,讓人憐惜不已。

“君上,妾去雀閣探望姐姐,姐姐哭喊着要尋死,求君上放了姐姐罷。”

“又在胡鬧什麽!”蘇信扶了扶額頭,狠狠拍了幾下桌子。

寧姬吓得不敢再言語,只暗暗絞着手絹,小聲啜泣。

慶見此景,不免動了恻隐之心,“父親,雀閣狹小簡陋,麗娘娘的身體怎受的住?為免四弟擔憂,不如還是先讓娘娘回仲雪館休息吧。”

“你懂什麽!”蘇信嫌棄地掃了慶一眼,“去,把麗姬帶來!”

內官急忙走出大殿,迎面撞來雀閣看守,“君上!君上!請恕屬下失職,麗娘娘她。。自戕了.”

“什麽?”慶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此話當真!”

紀伯舒一把站起,皺眉看向蘇信。

“姐姐!”寧姬放聲大哭,淚水打濕了胸前一片,“你為何這般傻!”

內官侍女們全都跪下,大氣也不敢喘。

蘇信的臉凝住了,他盯着延清殿的上空,看不出任何表情,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麗姬病亡,好生安葬。”

“父親。。。”慶還想開口,蘇信伸手止住了他,“放心吧,你四弟不會有事。”

慶懸着的心放松下來,寧姬看着一臉天真的他,眼神閃過一絲不屑。

“好了,你們都先下去,該做的事現在就去做,”蘇信将信件胡亂塞進信封,“伯舒留下,寡人有話和你說。”

其餘人都忙不疊告退,只有慶走到半途又回頭看向父親。知道是擔心自己,蘇信朝慶揮了揮手。

慶的身影逐漸遠去,蘇信眼中的慈愛消失了,深沉的陰鸷從眼底透出。陽光透過窗沿灑在身上,他卻絲毫不覺得溫暖,內心的寒意陣陣襲來。真要做到這般地步嗎?

“你信不信鬼神之說?”蘇信的聲音冷漠而威嚴。

紀伯舒毫無畏懼,一臉正氣凜然,“夫人向來寬仁謙讓,體恤下人,平素恭順節儉,明于事理。如此賢德,即使上天亦會垂憐,又豈會加害與夫人?何況臣只聽過人殺人,還沒聽過娃娃也會殺人。”

蘇信冷哼了一聲,手指在信件上點了點。

“臣記得豫公子信裏說無面君将一同回城,不如請他。。。”

蘇信的掌心在信封上摩擦了會,最終還是放下了手,他看着信思索,“只怕無面君不會答應。”

“這是為何?”紀伯舒不解,“以無面君的秘術修為,應該不是難事。”

“非不能,實不欲也。”蘇信站起來,走下臺階,“他是個聰明人,何況侍奉我族已有九代,看過多少人情,知曉多少機密?”

蘇信望向殿外,聲音略有顫抖,盡管他和無面君打交道已有數十年,但仍然看不透秘術師的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尊重他,但不要完全信任;需要他,但千萬別依賴他。”這是初代鳳主蘇夷留給歷任涅槃城主的告誡。

“無面君只會告訴你他想讓你知道的,至于那些不該知道的,你一個字都別想知道。夫人之死涉及元子,争儲之事他豈會插手?”

“可臣還是覺得此事過于蹊跷,絕不是鬼神之說可以解釋,必定有人暗中謀逆。”

紀伯舒的想法得到了蘇信的肯定,“蘭兒脾氣是差了點,但秉性純良,絕不會做出這等狠毒之事。幕後之人不過是奔着延來,他尚年幼就已被如此針對!”蘇信的嗓門越來越大,他緊皺眉頭,眼裏閃爍着壓抑的怒火,“還有昭,寡人何時對他疾言厲色?竟敢無端捏造,假借寡人之名恐吓兄弟,離間父子之情,簡直是膽大妄為!”

憤怒回蕩在殿內,被風聲送入每個角落,毫不留情地把所有人都打得垂下了頭。

“君上息怒,”紀伯舒上前行禮,“聽聞公子豫一直和無面君在邊境巡防,對宮中之事向來不甚關心;公子慶就更。。。”

“慶兒膽子是小了點,也沒什麽主見,”劇烈起伏的胸膛平緩了些,“但他身邊的人呢?你敢保證他們沒有想法?還有寧姬,聽蘭兒說是寧姬教她做的娃娃。”蘇信銳利的目光直指紀伯舒,“還是查清楚為好。”

紀伯舒點頭,退到一半又被蘇信叫回,“不要大張旗鼓。”

“君上放心,臣會避免打草驚蛇,”紀伯舒心領神會地告辭離殿。

蘇信踏上臺階,走的很慢,每邁一步都顯得有些吃力。他坐回禦案,打開木盒,準備将信封放入。

熟悉的娃娃跳到眼簾。

英氣勃發的眉眼,栩栩如生的表情,華貴精致的繡袍,一針一線無不訴說着女兒家的情意。

蘇信頹坐着,目光落在娃娃身上,許久不願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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