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聰明反被聰明誤

聰明反被聰明誤

蘇慶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父親既已承諾不追究四弟,本該高興,可一想到麗娘娘的去世,心裏又不免難過。于是到清樂樓買了點四弟愛吃的栗粉桂花糕,打發人送去,自己則在奇藤軒逛了起來。

很快,一只橫向竹節式樣的鳥食罐引起了他的注意。

“此罐器型優美,釉質肥潤,公子實在好眼光,”老板贊嘆的恭維着。

慶的眼神也透露出欣賞與歡喜,他把玩着鳥食罐連連點頭,“不錯不錯,古樸厚雅,舅舅一定歡喜。”

邊上的侍從好心提醒,“公子,您此番進殿,還未請示茂大人,不如早點回去,以免大人擔心吶。”

慶的臉上一緊,立即着人好好打包,自己先行回府。

碧瓦朱檐下,一只修長俊俏的雄鳥正發出悅耳的叫聲。褐色的羽毛打理的油亮順滑,頸部靛藍環繞,喉間一抹赤紅,眼上白色眉紋,在籠中甚是活潑。

籠下站着一中年男子,身形瘦削,長頭高顴,面色深沉,緊閉雙眼,側耳聆聽着鳥叫,時不時搖頭晃腦。

慶上前拱手行禮,“見過舅舅。”

蘇茂頓了頓,沉聲道,“聽說你去延清殿了?”

“是,去給父親請安。”慶的聲音微微顫抖。

蘇茂悠悠地轉過身,把手搭在慶的肩膀上,“請安自然是應該的,但多餘的話實在不必說。”

慶只覺得肩膀上的手力道正逐漸加重,按得隐隐生疼,“甥兒也是自小沒了母親的人,所以可憐四弟。。。”

蘇茂的眼神閃過一絲哀痛,妹妹早逝,自己膝下無子,難享天倫,城主特地讓慶扶養在自己身邊,好生教導,“恭讓仁善,自是要緊,”他放開手,輕拍慶幾下,“可世間險惡,你又知道幾分呢?”

慶不解的看着舅舅,他實在不明白為何舅舅總是讓他提防幾位兄弟。涅槃城的城主之位,向來由聖刀裁定,得聖刀者才可執掌家族,人力又豈能左右聖刀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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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茂像是猜透慶的心思,他無奈地搖搖頭,只覺得胸口一陣悶塞,弓起身止不住地咳起來。

慶上前扶起舅舅,“快傳大夫!”看着下人們将蘇茂簇擁回房,慶愧疚不已,為何自己總要讓長輩們操心呢?

清光敞亮,熏香淡然,蘇茂躺在床上,憂心忡忡,“如何?”

“大人,這是心病。”大夫一臉從容,來的竟是阿玉。

“只怕君上不會善罷甘休。。”蘇茂疲憊地閉上眼睛。

阿玉收回診脈的手,“下女尚且無慮,大人何故多思?”

蘇茂睜開眼審視阿玉,“你當真有如此把握?”

“夫人體質雖異于常人,但并非唯一。只需從昔日醫案中查找出與夫人曾出現相似症狀者,究其飲食,每日先行一種,混與其他食物,再從脈象中推斷是否可行。如當日脈象與往日同,說明該物不會引發夫人不适,可以正常食用。如不同,則記下該物,留待來日。”

蘇茂眼中精光一閃,自床上坐起,“來日又當如何?”

“待記下三四種食物後,先予醒脾開胃藥方調理,再将此些食物與其他膳食一同奉上,”阿玉深吸了一口氣,“夫人短時內過量攝入不宜服用的食物,必定脈象大亂,引發不适。”

“你可有食譜記錄?”蘇信一把抓住阿玉的手,“若為旁人所得。。。”

“這些食物平常體質的人本都吃得,就算看到了又有什麽大礙呢?”

“好,你的醫術城中無人不知,”蘇茂松手捋了捋胡須,“不過,你又怎知麗姬藏有巫蠱娃娃呢?”

“歪打正着罷了,”阿玉搖搖頭,“本只想以此脫罪,誰知。。。”

蘇茂若有所思地點頭,“我已得到消息,無面君不日會和公子豫一同回城,屆時我會信守承諾,将你引薦于他。”

阿玉迅速從床邊站起,“多謝大人成全。”

“話說清楚,”蘇茂伸手止住了阿玉的施禮,“我只幫您引薦,至于之後的事。。。”

阿玉拱手一拜,“之後的事不勞大人費心,下女自會把握。”

“嗯,那就好,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蘇茂皺眉往玉枕上一靠,“你為何放着好好的首席醫女不當,要去做什麽秘術師呢?”

阿玉的眉間難得爬上一抹憂愁,“如聖人能預知微兆,使良醫早治,則病可治,身可活也。人之所病,病疾多;而醫之所病,病道少。”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岐黃之術,藝能難精,每遇重症,常感無方可用。聽聞秘術無所不能,故想借此探究生死之道。”

“真是稀奇,”蘇茂的嘴角劃過一絲嘲諷,“你用醫術殺人,卻想用秘術救人?”

“生者必有死,物之必至也。若死一人而生萬人,死亦有值。”阿玉的眼中閃過一絲慚愧,但随即堅定起來,“夫人賢德,泉下有知定不會怪罪于我。”

“玉姑娘醫術高明,我的病已無大礙。”蘇茂如釋重負地拍了拍胸口。

待阿玉收拾好藥箱告辭,下人恭敬地将鳥食罐奉給蘇茂。他拿起罐子,細細端詳。青花流散,風質典雅,自是外甥的一片孝心。慶兒為人本分,赤誠爛漫,也許自己不該讓他卷入這些是非之中?

“走吧,去喂鳥。”

雄鳥吃飽喝足,撲騰起翅膀旋舞。

蘇茂眯着眼睛收起鳥食罐,“不受控制的鳥,該讓它繼續飛嗎?”

下人殷勤地接過罐子,臉上露出谄媚的笑,“大人您說的什麽話,這鳥再厲害,還能鬥得過人嗎?”

只見雄鳥不斷飛空跳躍,輾轉反複間,仍逃不過鳥籠的束縛。

紀伯舒正跪在延清殿請罪,蘇信卻忽然大笑起來。笑聲傳到殿外,伺候的衆人面面相觑。直到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笑聲。

蘇信清清嗓子,揮舞着衣袖站起來,轉頭看向林振,“你聽到了嗎?剛才伯舒說什麽了?”

“老奴聽明白了,”憑着多年對蘇信的了解,林振很清楚現在必須謹慎地回答每一個字,“紀大人說玉姑娘昨日為強盜所害。”

“來,你好好想想,”蘇信下了臺階,在殿內踱步,“寡人讓伯舒調查夫人的死因,今日伯舒來報說阿玉被殺了,林振你說說,天底下有這麽巧的事嗎?”

林振聽得汗流浃背,俯首告罪。

蘇信走到林振身邊,冷漠的聲音中夾雜着咬牙切齒的怒意,“你的人,不幹淨。”

“老奴一時失察,定将當日在場之人嚴加審問,萬望君上保重貴體。”殿內回響着林振不住叩頭的聲音。

“好了,”蘇信彎下腰靠近林振耳邊輕聲交代,“你去問,如果沒人承認,就全部處死。”

林振的身體震了震,“君上放心,如有下次,老奴甘願獻首。”

“去吧,”蘇信示意林振退下。

“君上,臣已讓醫部總領尚祁大人仔細翻查夫人的食譜及脈案,并無不妥。現下阿玉已死,只怕。。。”

蘇信回到案邊,抿了一口茶,思索了會,“阿玉最近有去過什麽地方,見過什麽人嗎?”

紀伯舒苦笑了下,“阿玉醫術高超,時常出入各支長老叔伯宅府,這要是打探起來。。。”

蘇信伸手止住了接下去的話,“行了,你先下去吧。”

幾朵菊花浸泡在茶水中,慵懶地舒散開,輕輕碰撞。蘇信一動不動坐着,半側身子沐浴在陽光下,半側隐于陰影中,“拿筆來。”

薄薄的信紙在男人胸前漂浮。

“先生親啓,近日城中多事,甚感疑慮。煩請先生先行回城,以解寡人之惑。路途辛苦,請自保重。”

他的穿着與一般秘術師無異,沉重的暗袍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不過帽沿甚是寬大,将臉完全遮擋住。

男人伸出雙手,輕握住空中的信紙。

手指白皙而修長,指節分明而有力,腕處各戴一只黑玉手镯,偶爾閃現出不規則的金色花紋。

他不是鳳凰的子民,卻已侍奉九代城主。

人們總是好奇他從哪裏來,又偶爾猜測他是否會離開。

他是涅槃城的傳說,也是明州,部落,和密林的忌憚。

沒有人見過他的樣子,于是稱他為無面。

“先生,無面先生,”身披铠甲,腰配寶劍跑來的是蘇信的長子豫,常年習武的他身材高大,模樣甚是魁梧。跟着的幾位心腹也同樣彪悍威壯。

“聽說父親來信了?”

“是,城主寫信與我。”無面君的聲音雖低沉,但并不蒼老。

“父親說什麽了嗎?我看看。”豫迫不及待地伸手往前,可眼前似乎有一堵看不見的牆,無情地擋住了他的手。

“公子,此信乃城主寄與我,并非公子。”無面不緊不慢的再次提醒。

豫的手停留在半空,面色尴尬,身後的壯漢嚷嚷起來,“就算信不是寫給公子的,你這又是什麽态度!”

“我只是提醒公子,不該做的事不要做。”無面語氣平靜,內心似乎毫無波瀾。

“不得無禮!”豫喝住心腹們,收手抱拳,“先生說的是,我魯莽了。”

無面君并不在意,“在下先行一步,不能繼續陪同公子了。”

“先生要先回城?”豫着急地上前一步,“父親可是說了什麽?”

回應他的只有沉默。

壯漢們有的擡起下巴,有的緊皺眉頭,不滿的氣氛開始蔓延。

無面君甚有耐心的将信對折,松開了手。

信紙蕩漾着落下,微弱的火花在信的一角燃起,逐漸鋪滿整張信紙,最終吞噬一切,飄到地上的只有細碎的黑色灰燼,仿佛這封信從未出現過。

“公子,”無面君像鬼魅一般靠近豫,強大的壓迫感讓壯漢們變了臉色,手不自覺摸向刀鞘,帽沿下的黑暗在豫的眼前越來越大,他咬緊牙關瞪視黑暗,陣陣冷汗從背上冒出。

突然,黑暗停了下來。

“公子切記,不該做的事不要做,不該說的話也不要說。”

豫從牙縫中勉強擠出幾個字,“多謝先生教誨。”

暗袍遠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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