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風卷山湖雨暗城

風卷山湖雨暗城

天空昏暗,萬物沉寂。

路人們的眉間籠罩着淡淡的哀傷,沉默地匆匆而行。往昔的熱鬧繁華不複存在,今日的涅槃城裏只有嘩嘩的雨聲,無情拍打着大地。

唯一例外的是部落使者們下榻的驿館。

他們已在城內逗留數日,這諸多的繁文缛節将他們搞得頭暈目眩。好在即将返程,看着琳琅滿目的回禮,各個開心地手舞足蹈,呼來喝去。

沒有人注意到長廊下慢慢浮現出一個暗影。從頭到腳的黑色外袍,是典型的秘術師打扮。

暗影見周圍無人,微微探頭觀察起熱鬧的使者們。駐足片刻後,準備踏入裏屋。

突然,前方出現同樣的黑袍。暗影心下一驚,莫非是無面君?

“天色已晚,閣下在此實在不妥,請回吧。”黑袍的聲音清潤溫和,比無面更年輕。

聽出不是無面君,暗影鎮定下來,“我乃明州代表,到訪部落使團有何不妥?”

“若為正事,大可光明磊落進出驿館,”黑袍搖了搖頭,“為何閣下鬼鬼祟祟偷摸而入呢?”

“你管的倒寬。”暗影不服氣的哼了一聲,晃動身形。

他的速度很快,但黑袍更快。

只見兩團黑影在廊間上下翻飛,時而騰起在木欄,時而又貼于白牆。偶爾有袍尖掠過花木,引起雨滴的陣陣濺落。

無論暗影如何移動,黑袍始終在離他一尺左右的前方,緊跟不放。帶着寒光的閃電劃破濃雲,将兩人照亮在長廊。

暗影停下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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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槃城的秘術師果然名不虛傳,”他陰恻恻地笑了幾聲,“到此為止吧。”

未等黑袍開口,腳下冒出無數藤蔓,沖天而出,束縛住全身。尖利的木刺毫不留情地穿透身體,血水瞬間染紅了外袍,順着木刺浸潤到蔓枝上。

“你的速度的确很快,”暗影冷笑着走上前,他輕輕拍了拍被鮮血打濕的衣袍下擺,看着一動不動的黑袍得意不已,“不過我并不是在躲避你,只是誘你進入我的法陣罷了。”

風中飄來一聲嘆息,暗影大驚,欲回身卻發現怎麽也動不了。

黑袍幽幽地閃出,“秘者法則,所見皆虛妄。你執着了。”

他揮揮手,血滴逐漸升起,圍繞血袍,滿眼紅色碎成了一個個小片,幻化出一只只蝴蝶撲閃着飛舞開來,往天空而去。随着紅色的煙消雲散,藤蔓迅速枯萎,最終一頭紮回地下。

一切又歸于平靜,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只有兩個黑影,依舊站在長廊外。

“你到底是誰?”暗影開始驚慌,他悄聲運氣許久,但身體仍然不受控制,根本無法動彈。

“別擔心,先生有令,不可傷人,”黑袍按住暗影的肩膀,低聲輕問,“現在,你可以回去了嗎?”

“好。”暗影顫抖着聲音,他別無選擇。

黑袍拍了拍暗影的肩膀,“走吧。”

下一秒兩個人影都已不不見,只剩淅淅瀝瀝的雨聲陪伴着長廊。

透過薄薄的窗紙,申吾扭頭看向長廊,外面似乎有什麽動靜,但側耳傾聽許久,除了雨聲又什麽也沒有。他疑惑的歪了歪腦袋,許是自己多心了吧?

“哎呀我說,這到底是酒還是水?怎麽這麽淡!”有使者大聲抱怨。

一人拿起酒杯湊到鼻前聞了聞,皺眉閉眼地悶下,癟嘴搖搖頭。

“各位,”申吾清清嗓子,“各位聽我一言,涅槃城向來繁華,豈會沒有烈酒佳肴?諸位何不往城間逛逛,一飽口福?”

“有道理,說的不錯,”大家争先恐後的站起,往驿館外跑去。

“大人為何不一起?”有人熱情地回頭。

“咳咳,”申吾捂着嘴擺手,“我不比諸位,咳咳,路途奔波深感疲憊,就不陪你們了。”

“那大人可要早點歇息,”使者們邊走邊不忘叮囑,申吾點點頭,目送他們離開,眼裏滿是壓抑的厭惡。

雨漸漸停止。

離開驿館的黑袍來到一處偏遠的木宅。

宅子沒有任何飾物,甚至簡陋到連星星點點的燈火都看不見。安靜地隐藏在松竹之間,周圍雜草叢生,偶有幾朵野花稀稀疏疏。

他來到門前,還未伸手,門已自動打開。黑袍踏着潮濕的青磚穿過院落,恭敬的等候着。

“卿兒,你回來了。”無面的聲音難得帶許期待。

黑袍行了一禮,“老師,如您所料。”

“你做的好,”無面君轉過身,手镯的金色花紋在一片黑色中隐隐閃爍,“繼續觀察。”

“是,”作為無面君的唯一弟子,曲卿的實力同樣深不可測。

“所以,這個人不是無面君?”看着狼狽的暗影,老者威嚴的臉上略顯凝重,“看來涅槃城的秘術師的确卧虎藏龍。”

明州重臣安師公,三朝元老,此次尊州主之命,出訪涅槃城,名為吊祭,實則探聽鳳凰虛實。“枭,這段時間你且随我一起,不可輕舉妄動,”安師公處事向來講究穩妥,“暫且靜觀其變。”

“是,”暗影似有不甘,悻悻而退。

下人走上前來,“禀安老,有部落使者求見。”

嗯?明州與部落相距甚遠,中間又有涅槃城,即使是來往的商賈,也多聚集在玄英,加上語言和生活習俗等差異,彼此間并不熟悉,為何突然上門?

“他們來了幾個人?”

“只有一個人。”

“一個人?”

雖說部落粗莽彪悍,不過只有一人,想來也翻不出什麽動靜,安師公擺擺手,示意請進來。

申吾身着部落毛襖,胸前懸挂五彩如意珠吊墜,腳踏皮靴,靴上還挂有鈴铛。看到坐在堂前的安師公,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步跑向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明州子民申吾,拜見安老。”

安師公心下一驚,趕緊上前欲扶起申吾,“你說什麽?你。。莫非你是。。”

申吾倚靠在安師公懷中,顫抖着身子,“二十三年來,我不敢忘本,朝夕乞貸蠻夷,仆之思歸,如痿人不忘起,盲者不忘視也。只因大業未成,故忍辱負重,今日得見安老,望禀明主上,志不可墜,令不可止,申吾定不辱使命,萬死不辭!”說到激動處捶胸頓足,涕淚交加。

“申吾?你真是申吾?”安師公摩挲着申吾的臉,且喜且憐。

昔日意氣風發,接下燎原令的少年,而今已滿布塵霜。多年的心力交瘁,皺紋深邃如沙丘溝壑,無情地爬滿額間眉目。

“蒼天有眼,明州可興矣,”安師公老淚縱橫,與申吾禁不住抱頭痛哭。

良久,兩人才平複心情,下人端送上茶。

安師公搖頭嘆氣,目光看着遠方,往昔歷歷在目,“當年燎原令秘密在世家子中傳達,你身體羸弱,瞞着家族與友一同接令,走的時候也不打個招呼,令堂為你幾乎哭瞎了眼睛。”

申吾的眼中忍不住又流下淚水,他面向明州方向磕了個頭,“孩兒不孝,讓母親擔心了。”

安師公俯身拍拍申吾的肩膀,申吾用衣袖擦拭淚痕,坐回椅子上。

“汝等接令後離開明州,先前衆人還時不時有消息回傳,而後漸漸了無音訊。先主駕崩之時也對你們念念不忘,今州主繼位後亦有派人來回打探,”安師公握住申吾的手,“你能在此刻回禀,實在是太好了。”

“想不到國君已。。。”短暫的停頓後,申吾堅定的站起,“這些年我在部落,娶妻生子,深得烏闾部信任。該部秉性驕縱,力蠻而無禮,愚頑而短視。喜聽谀言,有利即聚,是可以合作的對象。鬥膽請安老禀明主上,可不時派人随行與商賈,以財物貴寶結交部落,我将在玄英與明州保持聯系。”

“主上這邊我自有分寸,只是現下蘇信內有夜刀護持,外有無面君等一幹秘術師,”安師公示意申吾坐下,拿起茶杯,“你不知道,适才在你下榻的驿館,我們的秘術師已與他們有過接觸,他們的實力在我們之上,此事不可操之過急。”

“什麽?剛才嗎?”申吾略有驚疑,但很快鎮定下來,“蘇信雖壯年有為,但我觀其四子未必不可撼動。”

安師公點頭贊許,“不錯,我亦有同感。長子性情豪爽,巡護邊境,忠心耿耿,不可與之計大事;二子雖暗弱,但其母舅家看護甚嚴,只怕已有所圖。”

申吾接上話頭,“三子言行奸巧,決不能向其透露本州半句心思;唯有幼子,我已重金探聽到其生母之死另有隐情,公子正私下尋死士查找真相,此等有小勇而無大謀者,可徐圖之。”

曾經天真稚氣的少年,而今已成長為老謀深算的能臣,不變的唯有滿腔熱血與忠誠,安師公百感交集,“我會具實禀明主上,你在部落記得提防他人,千萬保重身體。”

“多謝安老關懷,我不可在此地久留,”申吾動容地拿出一封信,又從袖中拔出小刀,割斷一縷頭發放入信封,“此生回州無望,煩安老代我送此家書與父母兄弟,我無憾矣。”

“放心吧,”安師公接過信封,抹了抹淚,“你家裏一直受主上照顧,不必挂念。”

“安老保重,申吾去矣。”聽着離別叩首的聲音,安師公急忙将信放在一邊,鄭重地跪下回禮。

兩人心知此去經別,恐再無一聚,故相互對拜,無語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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