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和涅槃城略顯陰沉哀愁的氣氛相比,明州碧空如洗,麗日當空。

它的疆域更遼闊,萬裏飛霜,千林落木。東面和南面被清溟懷抱,浮光躍金,煙波浩淼。北部漫天蒼翠,與密林接壤。

都城湘陵重樓飛閣,富庶風流。當小販們相互熟絡的打着招呼,向路人們賣力吆喝,在晨曦中開始新的一天時,廣平宮內早已是你來我往,劍拔弩張。

“聽聞申侯中子自幼頑劣,曾惹出不少事端,當年更不辭而別。而今僅聽其一面之詞,奉金銀予蠻人,臣以為不妥。”一人振振有詞。

坐在對面的年輕男子頭戴賢冠,身着黛色袍服,腰佩長劍,眉頭緊鎖,顯然對此人的發言頗為不快,正欲起身說話卻被旁邊的人按住了手。

“此言差矣。我倒聽聞申吾遇人恭謹,仁而下士。孩童頑皮乃家常事,教養得當亦為大才,豈能以此為證?”有人朗聲反駁。

“蠻人無禮不義天下皆知,為何獨申吾單單存于部落焉?臣以為此事尚需三思,倘若申吾與部落聯合,惑君耳目,欲行不軌,只怕。。。”

話音未落,年輕男子已忍不住沖上前揪住此人衣領怒罵,“我申家向來忠心耿耿,日月可鑒,你竟敢在此大放厥詞,污蔑賢良!”吓得該人縮頭擺手,戰戰兢兢,剩下的話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申家小子不得無禮!”出言阻止的老者銀須白發,聲若洪鐘。臉上的皺紋歷經歲月風霜的磨砺,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光芒四射,“主上面前安敢放肆?還不住手!”

申祺松開手,一把推開面前之人,狠狠瞪了眼,轉身向明州君主叩頭謝罪。

州主許慶眉目清秀,俊美中帶着非凡的軒昂氣度,深邃的眼眸透出隐隐的野心。他年紀尚輕,繼位時間又短,諸多事宜尚需依靠朝中重臣及元老,故禦下較為寬厚,“申侯六代忠良,申祺為兄執言,非有意冒犯,無妨。”

待申祺退下後,許慶往右側偏首,“不知安老有何想法?”

面對州主恭敬的請教,老者起身回禮後娓娓道來。

“諸位請聽,本州與涅槃城素有摩擦,世祖,世宗兩代皆征而不得。故先主頒布燎原令,召有志之士,訪使部落,商議共擊之事。”

許慶點頭贊同,“不錯,當年曾聽父親提起。只因我州與部落相隔甚遠,來往不易,故此令需分三步完成,不可操之過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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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主英明,”安師公對空一拜,“本州欲往部落,走北部密林,十去無返;南方水路雖平緩,但盡頭皆為懸崖峭壁,亦是為難。若從涅槃城過,遙遠奔波自不必說,路遇盤查,實屬不易。”

“鬥膽請教安老,”有人站起拱手,“本州至部落确實路程艱辛,但過往亦有商賈來回,為何之後都了無音訊呢?”

安師公嘆了口氣,“部落所屬蒼漠地區,天時地域皆與本州不同,水土不服已為常事。加之語言,生活習俗迥異,蠻人又性情多變,僅是長居已經勉強,更別提打探虛實了。”

衆臣聽此不免低頭私語,一片嗚咽,更有多人頻頻拭淚,嘆息奮不顧身,殉州之難的義士們。

“主上,”安師公的聲音在宮內回響,“申吾此行貴為部落代表,地位非凡,老臣以為燎原令第一步尋劍已經完成,可進行下一階段試煉,加強與部落的溝通,以待來日出鞘之時。”

見許慶沉默不語,似有猶豫,安師公回身大步走到面前,跪下叩首,“老臣願以項上人頭為申吾擔保,必不負主上。”

見安師公言辭懇懇,許慶亦心有戚戚,“自吾繼位未嘗有功,深感慚愧,當以承先王遺志,弘仁士之氣為先。先王既發令與申吾,想必已深思熟慮。所謂用人不疑,我意繼續燎原令,諸位請勿再言。”

在衆臣高呼“諾”聲後,許慶走下臺階,扶起安師公,“不知派何人往玄英接應申吾合适呢?”

申祺心中一動,若由自己出行,既能看到多年未見的兄長,事成又是大功一件,豈不兩全其美?想到此,他不禁暗暗向安老遞了個眼色。

安師公卻仿佛什麽也沒看見,自顧自介紹起來,“臣聽說陸生君為人辯有口,機謹權變不在話下,可且一試。”

“好,好,”許慶微眯眼睛,意味深長的嘴角上揚,“安老識人必定可靠,吾也曾聽人提起過此君,就叫他過來吧。”說完拍了拍安師公的肩膀,徑自離開。

待大家都散去,申祺走到安師公身邊,禁不住有些埋怨,“安老,為何不成全在下呢?”

“唔唔,這個嘛。。。申侯年邁,你當陪伴左右為上,出使的事還是不用操心了。”

“可是我家尚有大哥。。。”

申祺話還沒說完,腦袋上已挨了安師公一拐杖,“臭小子,想找死自己去,別拉着老夫。”

“安老這是何意?”申祺疼的吸了口氣,不過臉上并無惱火,反陪着安師公一路慢慢走着。

“傻小子,就算老夫推薦你去,主上也不會同意的,”安師公搖頭晃腦間盡顯侍奉三朝的智慧,“申吾已在部落,若你再為接應,主上豈會容申家一門獨攬大功?”

“這。。。”申祺恍然大悟,揉揉被敲的腦門,不好意思的笑起來,“多謝安老指點。”

和申祺比,申吾就沒有這麽幸運了。

因為建議把涅槃城的回禮分給其他兩部,烏闾汗正大發雷霆。

他大踏步的來回轉圈,因為走得過快幾根辮子不停飛舞纏繞,嘴裏高聲咒罵着,“放屁!本汗出錢出人拿回來的東西,憑什麽給他們!”

申吾的衣領被一把揪起,絡腮胡子紮的下巴生疼,橫飛的唾沫直往眼睛鑽,“你這個吃裏扒外的臭要飯的!說,他們給了你什麽好處?”

阿依打想為申吾說幾句,但他的聲音很快被貴族們的吆喝淹沒,有人長舉雙手大呼反對,有人狠狠踢倒坐椅,還有人指着申吾叫嚷,一片混亂。

不同于手足無措的阿依打,申吾鎮定自若地揮手示意自己有話要說。

烏闾汗哼了一聲,把他推搡到中央,所有人圍起他,吹胡子瞪眼,“你要是說不清楚,我們的拳頭可不認人!”“沒錯,該好好教訓他一頓!”

阿依打見縫插針,趕緊為申吾求情,“父親,不如先聽聽他怎麽說,再行處置也不遲啊。”

烏闾汗伸手讓大家安靜,他兩腿岔開斜靠在汗椅上,陰鸷的眼神死死盯着申吾,像禿鹫等待着瀕死的獵物咽下最後一口氣。

申吾上前一步,“敢問君汗,若要一統蒼漠,該當如何?”

“嗯?”烏闾汗抓了幾下頭發,坐直身子拍拍大腿思索了會,“其他幾部都不擔心,就是奇克洛那只狐貍。。。對了,還有亞頃老混蛋!早知道當初就不該放羽部進來。。。”

“君汗英明,此兩部确為我部大患。奇克洛汗向來狡猾,亞頃和羽部糾纏不清,勢頭頗盛,若此兩部聯合。。。”

未等申吾說完,烏闾汗已一把站起,“我先去宰了那只狐貍,再讓黑雲拖那老不死在蒼漠跑上三圈。。。”

“息怒,君汗息怒,”申吾耐心地在烏闾汗起伏不定的胸口安撫幾下,“而今既能用玉帛解決,又何需動用幹戈呢?”

申吾将烏闾汗扶穩坐下,“君汗可将回禮分兩份,一份本部所有,另一份給奇克洛,以示友好,亞頃部知曉必生嫌隙。”

到手的回禮就這麽分出去,烏闾汗只覺得肉疼的不行。他繞着堆起來的回禮一圈圈不停走,左看右看,摸了又摸,內心實在不舍,“還是這樣吧,回禮分三份,本部拿兩份,給狐貍一份,如何?”

“這。。。”申吾已不知該說些什麽。

“不能再多了!”烏闾汗扭頭心痛地閉上眼睛不再看回禮,大手一揮,“趕緊搬走搬走。”

虞夫人喪期百日後,蘇信做了一個夢。

夢中有一女赤足立于河中,鼓琴而歌,“美人熒熒兮,顏若苕之榮。命乎命乎,曾無我文!”朦胧中的女子翩若驚鴻,婉若游龍,若隐若現,時近又遠。

蘇信甚覺有趣,在宴中談起時,三子昭似大為興奮,“父親,此乃天意!”

“天意為何?”蘇信放下酒杯,諸臣也紛紛好奇地看向公子。

“聽城南百姓說,文河常有女子吟唱,豈非父親所夢乎?”

“哦?果真有此事?”蘇信見大家竊竊私語,便下令不日前往文河,一探究竟。

春日溫煦,天高雲淡。在蒼翠籠罩下,一江碧水波光粼粼,送來隐約的歌聲笑語,婉轉旖旎,缭繞山間。

如此巧合,莫非有詐?蘇信心下存疑,警覺地瞥了眼手腕,火苗并沒有出現,顯然當下并無威脅。他松了口氣,望向文河。

遠方有一小舟緩緩而來,舟上立有四五名女子,窈窕婀娜,袂影翩翩。她們頭上并無珠翠,只以些小花點綴發髻,數人手捧竹籃,顯是附近山野人家采花而歸。

見岸邊有人圍觀,女子們止住了嬉鬧,有人輕推舟尾一姐妹,歌聲戛然而止,那人轉過身來。

約莫十八九歲年紀,削肩素腰,秀頸烏髻,外罩鵝黃衣衫,儀靜纖巧;面如凝脂,丹唇修眉,鬓間一抹赤紅,柔情豔逸。

薄煙般缥缈的晨霧逐漸散去,文河無聲地流淌進蘇信心裏,揚起朵朵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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