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感君一顧恩
感君一顧恩
自白玉花枝紋佩失蹤後,蘇信再未出現。
文姬三日來憂心忡忡,她拒絕了清媛的邀約,假稱身體不适,躲在館內不敢輕舉妄動。
若身份果真暴露,以公子昭的手段,她很快就會淪為棄子。文姬輕咬指節,思索着下一步該怎麽做,完全沒有注意到林振的靠近。
“娘娘,”見文姬沒有反應,林總管略微提高了聲音,“文娘娘。”
文姬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林總管有事嗎?”
“君上請文娘娘到延清殿回話。”
“好。”終于要開始審問了嗎?文姬暗自深吸一口氣,自己能否活下來,全看這一趟了。她讓林振稍等片刻,精心梳妝後走出了館。
延清殿內只剩下蘇信和文姬,連林振都被支了出去。
蘇信摩挲着白玉花枝紋佩,好像回憶起許久前的往事,目光溫柔而又痛心,“你可知此玉佩從何而來?”
文姬跪在地上,不敢說話。
“這是當年寡人送給昭兒母親的,”蘇信嘴角揚起一絲苦笑,“他倒是大方。”
“妾。。。妾實在不知該從何說起。”文姬只覺得心突突跳得厲害,她低下頭好不容易擠出一句。真該進宮後就把這塊公子昭硬塞給她的玉佩摔了才對!此刻她實在後悔。
“好吧,你不知道怎麽說,那寡人來說吧。”蘇信又看了許久掌心的玉佩,依依不舍地放下,“當日寡人在宴席上提起夢境之事,昭兒便興致沖沖提議可去文河,而後你便入宮。寡人讓人調查過那附近的山野人家,你非親生,乃自小寄養于此。那日生辰宴,也只有昭兒,好似已認識你很久,對你的容貌毫無訝異之色。”
蘇信摸了摸胡子,搖頭自嘲,“寡人是老了,但沒有聾,也沒有瞎,你們為何當我是傻子呢?”
原來自己的一切早已在君上掌握之中。僞裝已無用,文姬如釋重負,只能叩首認罪,“君上英明,妾甘願受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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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信雖在責備,但語氣并不嚴厲,他拿起玉佩喃喃自語,“不錯,該罰你什麽呢?”
聽聞君上的刀藏于體內,他會直接拔出來砍我的頭嗎?想到這個可怕的場景,文姬就覺得胸口實在悶得慌,整個人都快支撐不住了。
“這樣吧,”蘇信終于站起身,将玉佩扔到文姬面前,“罰你到文淵閣,抄錄《宣和将軍傳》十遍。”
“什。。。什麽?”抄書?文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蘇信走下臺階,俯身輕拍她的肩膀,“抄好了再來見我,這期間不許見任何人!”說完大笑着離開,留下懵懂的文姬看着玉佩不知到底該不該拿。
文淵閣館藏衆多,在官員指引下,文姬找到《宣和将軍傳》,老老實實拿筆謄抄起來。她不明白為何君上罰自己抄書,不過僅此便可留住性命,那別說十遍,就是一百遍她也會抄完。
話雖如此,可這傳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她平日并不喜讀書寫字,沒抄一會只覺得腰酸背痛,頭暈手抖。為了活命,她只能揉揉快看花的眼睛,仔細對照,偶爾在心裏大罵幾句公子昭混蛋。
“嗯,字寫得倒還不錯,”蘇信一張張翻閱着文姬謄上來的紙張,“沒有錯字漏字,态度也算端正。”
聽着蘇信的誇獎,文姬放下心來,她的手還在衣袖中顫的不行,“多謝君上。”
蘇信卻伸手制止了她,“先別急着謝。寡人考考你,此傳所謂何事?”
文姬腦中轟的一聲,她只顧埋頭抄寫,根本沒怎麽看文章,此時支支吾吾半天說不上來。
紙張從蘇信手中扔出,四下飄落,“如此,再去抄十遍。”
好在文姬聰穎,加之有前面十遍的基礎,再見蘇信時,竟已能流利背誦全傳。
“寡人沒有看錯你,”蘇信點頭贊許,“那麽你說說,宣和将軍為人怎樣?為何能橫絕四海?”
文姬遲疑了一會,硬着頭皮懇求,“妾願再抄十遍。”
蘇信的臉上略有失望,他揮手示意文姬退下,“看來你還沒有明白寡人的意思。”
宣和将軍究竟有何特殊之處呢?文姬雖憑借記憶力勉強記住了全文,但其中諸多段落艱深晦澀,以她的認知,并不能完全讀懂,只好虛心請教文淵閣官員。
“宣和将軍起于馬奴,官至大将軍,而又終于馬奴,一生跌宕實乃傳奇。。。”官員搖頭晃腦間,語氣亦對這位将軍頗為推崇。
文姬恍惚的坐回椅子上,她神色複雜,心潮澎湃,一遍又一遍讀着全傳。眼淚掉落在紙張上,暈染出大小不等的水珠,她顧不得擦拭,朱唇微啓,不住地讀着,仿佛恨不得将那些文字吞下肚中。慢慢地,她的眉間舒展開來,起伏的胸膛逐漸平靜,陰霾一掃而空。
“故妾以為,正是遠大人慧眼識珠,贖下宣和将軍,帶其離開蒼漠,方才有之後名揚天下的大将軍。”文姬這次侃侃而談,淡然的自信隐隐在眼中閃爍。
“然也。世間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若無蘇遠,宣和将軍亦不過在蒼漠碌碌餘生。是蘇遠給了宣和選擇的機會,”蘇信嘴角上揚,身體迫不及待地往前傾倒,“現在,寡人也給你一次機會,你意如何?”
機會?什麽機會?選擇?我也可以選擇嗎?文姬滿腹疑惑卻又不敢問,她怯怯的看着蘇信,此刻的君上是如此陌生而深不可測,讓她有些畏懼。
像是看穿了文姬的心思,蘇信的語氣逐漸柔和,“宣和為馬奴,你亦曾為奴;宣和能至大将軍,你就不能做些什麽嗎?”
“君上,想讓妾做。。。将軍?”
“不是寡人想,而是你想不想。你可以選擇繼續做文姬,寡人不會為難你;你也可以選擇像宣和将軍一樣,效忠寡人。”蘇信走近文姬将其扶起,“寡人會尊重你的選擇,但只有一樣你必須清楚,”他的眼神冷酷而犀利,一字一句透露出涅槃城主的威嚴,“一旦你想好了,就決不能再回頭。”
“君上。。。”曾經以為自己将一生為人擺布,而今卻?文姬眉頭微動,不能自抑。
蘇信的掌心溫熱而有力量,像一縷光,照亮了黑暗中的傀儡。猶如注入了生命力,傀儡不停擺動四肢,最終掙脫了束縛。
文姬跪倒在地,笑中帶淚,“妾,願為宣和将軍。”
晨光微熹,霧色氤氲。
太陽悠悠穿梭于雲層,映射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寬闊的湖面猶如平整的鏡子一般,岸邊樹木蒼郁,青草如茵。
文姬臨水照影,微風拂過,她只覺自己從此已煥然一新。
寧清媛從湖水另一面緩緩而來,不時回頭觀望身後是否有人。
“姐姐,”文姬迎上去,親熱地握住寧姬的手,牽着她往亭子中坐下。
“妹妹身體可好些了?聽說君上将你關在文淵閣,這是為何?”
文姬低頭略帶嬌羞,“前幾日說錯了話,君上嫌我識文太少,故讓妹妹在文淵閣小住。”
清媛看四周并無他人,放下心來,“我收到妹妹的紙條,說有要事商議,需獨自前來,故打發了侍女,”她的臉色紅潤,額上還挂着幾滴汗珠,顯是急匆匆趕來,“是否公子有什麽指示?”
文姬不緊不慢地拿出錦帕,細心地幫她擦去汗珠,“姐姐辛苦了,先喝口茶緩緩吧。”她走向湖邊,“我的确收到了公子的消息。”
嫉妒和不甘瞬間湧上清媛的心頭,難道公子已抛棄了自己?為何只找文姬呢?她緩緩咽下一口茶,心中難過,今日的茶水似乎也分外苦澀。
“姐姐上次除去麗姬,公子誇你做的好呢,”文姬轉身笑着。
“真的嗎?”寧清媛又驚又喜,眼角眉梢間盡是掩蓋不住的得意之色,入口的茶水竟也甘甜了不少。
文姬點點頭,“生母失德,只怕夜刀不會再選擇延公子。剩下兩位公子,豫公子向來頭腦簡單,只喜修武,不值一提,”她走回亭內,“倒是公子慶,其背後母舅家可不好對付。”
對于文姬的擔憂,清媛有點不屑一顧,“我見過公子慶幾次,此人懦弱無比,不過重情重義,這點倒是可以利用。”
“哦?我入宮時日尚短,還不太熟悉諸多情況,”文姬殷勤地将清媛的茶水倒滿,“姐姐不妨說來聽聽。”
連文姬也這般求教自己,清媛略發顯擺起來,她抿了口茶,“慶公子為人孝順,對長輩的話言聽計從。他自幼由舅舅撫養,感情自然深厚。我聽聞茂大人門客衆多,想來也不是毫無打算之人。”
“姐姐說得對,可還記得,夫人是怎麽死的嗎?”文姬湊上前去,“巫蠱娃娃不過是個替罪羊,真兇必定另有其人。聽公子說,負責照顧夫人的醫女阿玉被強盜所殺,姐姐可知道?”
“涅槃城路不拾遺,門不閉戶,何來強盜?”清媛冷笑一聲,“莫非公子懷疑是?”
文姬把手指豎起,噓了一聲,“目前還沒有證據。”
“不錯,連君上都下令不再追查此事,想必背後一定牽涉衆多。。。”清媛說着說着,一陣頭昏腦漲襲來。
只見文姬在和煦暖陽的圍繞下燦爛明媚,而自己的眼皮卻越來越沉,最終被黑暗無情的吞噬。
“你。。。”這是寧清媛留在世間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