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暗箭難防
暗箭難防
江水奔騰,惡浪翻湧。連月亮也害怕得躲入雲層中。無盡的黑暗,唯有濤聲激蕩如雷鳴,震耳欲聾。
女子一身素衣,裙邊早已被打濕,不知在岸邊等待了多久。
随着江鳥的驚叫,女子張開雙臂,迎向浪花,幾番沉浮後,無情的江水吞噬了一切,繼續叫嚣着掀起滔天濁浪。
“你的琴藝又有不少長進。”蘇信睜開眼睛,“這曲<湘女怨>技巧上無可厚非,只是投江時,似乎略有猶豫。”
文姬輕撫淩霄琴,“君上英明,只因妾心有疑惑,故未能奏出決絕之意。”
“哦?”蘇信坐直身子,顯然很有興趣,“有何疑惑?”
“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人,犧牲性命,值得嗎?”
蘇信皺眉思考了會,“也許,湘女等待的人并不是沒有來,只是晚到了,可湘女卻已經投江自盡。”他走到文姬身後,“所以說,凡事不可操之過急。”
文姬一愣,随即明白過來,緊緊咬着嘴唇,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眼圈微微泛紅,“妾以表忠心,君上為何。。。”她低下頭,小聲抽泣。
“寡人不是在責怪你,”蘇信溫柔地坐下,摟住文姬,“我是擔心你。你動作如此之快,只怕昭兒不依不饒。”
文姬聽聞身體一顫,心裏湧上一股暖流,何曾有人這般關懷過她?“君上,”她撲入蘇信懷中,“君上放心,公子那邊妾自有把握。”
“是嗎?要不要寡人幫你打點什麽呢?
文姬臉上飛起兩片紅雲,“君上何故取笑妾?”她佯裝生氣,把頭扭向一邊,惹得蘇信開懷大笑。
雲雀啾啾,鳴劃長空。暖風從間隙穿過,送來撲面竹香,遮天蔽日,青綠空靈。
幾縷光亮刺破竹葉的擋格,映照在淡紫色的身影上,華麗的柔緞隐隐發光。偉岸的身材,顯然是個男子。玉簪束起長發,負手仰頭,五官棱角分明,氣質卓爾不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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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轉角處,緩緩襲來一片赤紅。身形纖細,體态婀娜,面色如玉,肌膚勝雪。
“怎麽現在才來,可是有人為難你?”男子往女人身後四下觀察,确定無人跟随,便欲牽起女人的手,“我實在擔心你。”
“現下出來不易,公子有話還是快說吧。”女子避開男子的手,聲音嬌軟,自帶風流。
兩人正是文姬與公子昭。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昭深邃的眼神中既有懷疑,又略帶焦慮,“為何清媛會突然溺水而亡?”
文姬按住心口,“許是姐姐站在湖邊不小心滑了腳。。。”她喉間一哽,不忍心再說下去。
“是嗎?若不小心跌入湖中,為何不大聲呼救,侍衛內官們即刻都會趕來。”昭靠近文姬,目光銳利,“清媛向來謹慎,如今怎會獨自一人到湖邊,連貼身侍女都未帶?你當真不知情?”
“莫非公子在懷疑我?”文姬心下一沉,故作鎮靜,“想不到公子竟。。。。”眼淚奪眶而出。
“我不是這個意思,”昭放軟語氣,憐惜地擦去文姬臉上的淚水,“莫要胡思亂想。”
“有些事我擔心公子煩擾,故不與禀報,現在想來,只怕。。。”文姬的聲音越來越低。
昭一聽,面色有些不悅,“你有何事瞞着我?”
“初入宮時,姐姐并不知曉我的身份,故幾次欲加害于我,幸好有內官及時相告,才不至于內部相殘。。。”
“什麽?”昭氣不打一處來,他在原地來回踱步,嘴裏不停嚷嚷,“蠢貨!這個蠢貨!”罵了幾句後,扶着文姬肩膀慶幸道,“還好你無恙。”
“而後我與姐姐坦白,不知姐姐是否愧疚之下做了傻事。。。”文姬說着說着,眼圈又紅了。
“哼,她才沒那麽好心!”昭恨恨地攥緊拳頭,朝竹子猛擊了一拳,“愧疚?我看她是害怕!怕你告訴我她做的蠢事!這個廢物,枉費我那麽長時間的栽培!”
竹子被打的沙沙作響,幾片竹葉晃晃蕩蕩的飄到地上。滿腔愛戀,換來的不過是幾句無情的咒罵與嫌棄,文姬在心裏為清媛感到惋惜與哀痛。
“還好有你,”昭慢慢恢複了冷靜,“父親年紀雖然大了,但心思深重,你可千萬要小心應付。”
假模假樣的挂懷,只為自己能繼續完成任務罷了,若失敗,下場和清媛又有什麽兩樣呢?文姬對昭的虛僞和冷酷實在已厭惡到極點。但現下,她什麽也沒有表露出來,溫順地嘴角上揚,“請公子放心,不會再出差池。”
昭點頭,走前萬般叮囑,“過段時間是父親的生日,你可一定要把握機會!”
紀伯舒已在延清殿外等了一個時辰。
原本是蘇信召他來商議事情,結果到了之後林總管說文姬在殿內,讓他稍候片刻。看到林振還貼心的拿了把椅子過來,紀伯舒心下了然,這一時半會文娘娘只怕是出不來。
相比之下,蘇豫就沒這麽有耐心。他比紀伯舒晚來半個時辰,已不知在走廊來回了幾圈。
“紀大人,你說這文娘娘到底是何來歷?”豫雙手抱胸一臉困惑,“把父親迷成這樣。”
紀伯舒看了他一眼,打個哈哈,“公子還是就坐,與我一起等候即可。”
豫爽快的把手放在紀伯舒的肩膀上拍了幾下,“紀大人不必客氣,你坐着無妨,我還是喜歡站着。”他朝天空嘆了口氣,“不過文娘娘的姿色确實脫俗,我看就連當年的麗娘娘也不及。。。”
“咳咳咳。。。”紀伯舒的咳嗽來得正是時候。
“紀大人怎麽了?”豫急忙幫紀伯舒捶背,回頭大聲吩咐內官們,“還不快上茶!”
文姬從殿內盈盈而出,紀伯舒趕緊站起。
“讓兩位大人久等了,”文姬欠身道歉。
“娘娘客氣了,”豫大咧咧的一揮手,“哎呀,娘娘今日這身比之生日宴上。。。”
話音未落,紀伯舒已搶前一步,半個身子擋在面前,“吾等還有要事禀奏君上,娘娘慢走。”
文姬點頭退到一邊,看着蘇豫的背影若有所思。
華燈煌煌,金光浮躍。
涅槃城主的生辰并非真正誕生之時,而以夜刀擇主之日為準。每年,城主一脈與十二分支各主及其子女在此日團聚,只有少數被邀請的外臣可一起參加。
其中年紀最大,輩分最高的,是連蘇信也要尊稱一句伯的贊。此刻兩人正把酒寒暄。
紀伯舒看着慶起身領延給長輩們一一行禮,昭穿梭于兄弟姐妹之間,再看看身旁埋頭沉浸于美食佳肴中的豫,不禁嘆了口氣,“公子,何不跟随君上左右?”
豫胡亂擺擺手,“我是個武人,行兵打仗可以,酒桌上的事紀大人還是別為難我了。”
看紀伯舒不死心還想說些什麽,蘇豫只覺頭大,借口更衣趕緊離席。
“有酒無曲,何以長歌?”蘇信大笑着回到文姬身邊,“取淩霄來。”
“是。”文姬走遠後悄聲吩咐侍女,“君上似乎喝多了,你仔細看着,我自去取琴。”
片刻後,蘇信見文姬紅着眼圈回來,“怎麽了這是?”
“無妨,妾為君上奏曲。”
“好。”蘇信将杯中酒一飲而盡,走下臺階,拔刀狂歌。歌曰:“路迢迢兮險狹,不可忘勇。定心廣志兮,餘何畏懼?往者不可谏兮,來者可追。鳳兮鳳兮,一舉千裏!鳳兮鳳兮,一舉千裏!”
這是初代城主蘇夷在定水之戰後的慶功宴上所歌,凡鳳凰世家的成員從小傳頌。
只見衆人打拍應和,琴聲由晦暗起,如泣如訴的彷徨,短暫靜默後挑起陣陣激揚,終如鳳凰輕吟,流入九天雲霄,空聲缭繞。
曲畢,滿座歡笑,豫鼓掌贊嘆,“文娘娘琴藝精絕,實如天籁。”
蘇信還未開口,文姬突然站起,酒杯被衣襟打翻,酒水順着桌沿流了一地,“公子何故欺我如此?”她的身體微微顫抖,淚水在眼裏打轉,似有滿腹委屈不忍訴說。
衆人安靜下來。蘇信狐疑地看了豫一眼,走到文姬面前,“究竟發生何事?”
“君上,”文姬跪倒在蘇信腳下哭訴起來,“自生日宴後,公子幾番戲弄于妾。适才妾取琴途中偶遇,言語輕薄,望君上為妾做主。”
“冤枉啊父親,孩兒剛才是碰見文娘娘了,”豫大驚失色,急忙辯解,“可是孩兒只是問候幾句,其他什麽也沒有說呀!”
“是嗎?我倒聽說大哥常稱贊文娘娘美貌,甚于昔日我的母親呢。”延冷眼旁觀,突來一句,引得衆人面面相觑。
昭上前打起圓場,“父親,這一定是誤會。大哥向來只愛習武,不好女色,許是多喝了點酒,唐突了文娘娘,并非有意冒犯。”
三弟這是什麽意思?大哥都說了沒有,怎可胡亂猜測醉酒引起的呢?慶有些不滿得瞪了昭一眼,正欲起身卻被蘇茂緊緊按着。他回頭對上舅舅嚴厲制止的眼神,只好默默繼續坐着。
“胡鬧!”蘇信手指豫大吼道,吓得豫也立馬跪下,“父親,孩兒沒有醉,真是冤枉吶!”
紀伯舒不得不頂着頭皮站起,“君上息怒。娘娘榮耀秋菊,華茂春松,我聽公子之贊嘆完全出于本心,絕無其他非分之想。。。”
“等等,”蘇信摸了摸腦袋,“你的意思是。。。你也聽到過?”
紀伯舒既不想欺瞞君上說沒聽過,也不想承認聽過讓豫難堪,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宴席的氣氛顯然有些尴尬。
沉默間,一個蒼老有勁的聲音響起,“君上已飲酒多杯,不如早點歇息,此事日後再行議論不遲。”
蘇信見贊伯發話也不再堅持,讓豫滾回宅府閉門反省,宴席潦草收場。
整理缰繩的侍從不禁好奇,“剛才公子為何。。。”
延面色冷漠,顯是對豫的所言耿耿于懷,“如此欣賞美人,就讓他享受下美人的伶牙俐齒吧。”
衆人紛紛告辭。
蘇茂不耐煩地催促着,“看夠了沒有?”慶聽到舅舅的聲音有些害怕,望了垂頭喪氣遠去的哥哥最後一眼,不舍地放下馬車的帷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