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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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月雪走進昆侖別院,便看見三師姐謝小玉正在準備超度一個魔道妖人的神魂。

她仗劍立在院中常年不易的祭壇上,東南西北地亂指一翻,口中念念有詞。在她身邊不遠處,大師姐歐陽婉兒一如往常的蓬頭垢面,嘻嘻哈哈,同樣也是念念有詞。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曲指算了算,這已經是本年度第九個被二師姐超度的妖人了。

陸月雪覺得謝小玉的作法多此一舉,即是要殺的,又何必總是裝模作樣地超度什麽亡魂?若是她,手起劍落,一下子就了事了。

三師姐卻不同,每弄死一個妖人,都會折騰上半天,最後的結果還是一樣,無非是将那個妖人弄死。

她有時想,謝小玉這樣作的原因并非是她慈悲,而是她喜歡玩貓捉老鼠的游戲,妖人臨死以前那種恐懼的神情和不停地哀求,一定使她心裏快意無比。

她想,昆侖派的人都要瘋了,大師姐瘋了,三師姐快要瘋了。而她自己,想必有朝一日也無法逃脫這種命運,唯一一個沒有瘋的人就是她的師傅。

她走到歐陽婉兒面前,伸手拂掉她頭上的幹草葉,歐陽婉兒擡起癡呆的臉,裂着嘴不停地傻笑着,她聞到她嘴裏濃重的大蒜味,中人欲嘔。

陸月雪輕輕嘆了口氣,從懷裏拿出一包江南點心,塞到歐陽婉兒的手中。歐陽婉兒立刻将點心扔到了院子中央,尖聲叫着:“你想毒死我,我知道你想毒死我。”

陸月雪默然,她呆呆地注視着歐陽婉兒泛黃的牙齒。三年前,大師姐并不是這樣的,那個時候,她在江湖上有個名頭叫玉女神劍,現在江湖上再也沒人記得大師姐的名號了。

三年的時間,風花雪月,物是人非,似乎一眨眼就過去了,又似乎象是過了一生般的遙遠。

陸月雪站起身,三師姐尖銳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我叫你形神俱滅。”

幾滴鮮血濺在陸月雪繡花的絲履上,她轉過身,便看見謝小玉虛脫般地癱倒在祭壇的中央,身前不遠處是那個妖人倒斃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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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月雪冷漠地穿過祭壇中央,當她跨過那具屍體時,謝小玉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足踝。陸月雪低下頭,謝小玉臉上挂着一絲刻毒的笑意:“你到哪裏去了?為什麽現在才回來?”

陸月雪輕輕一掙,便甩開了謝小玉的掌握,她用一種平淡如水的語氣說:“三師姐是在審問我嗎?不過我要提醒三師姐,師傅既然已經決定立我為昆侖派的掌門弟子,以後就只有我問你的份,沒有你問我的份。”

她向着別院外行去,身後傳來謝小玉不甘心的叫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勾結魔道妖人,你還記得伍秋霜嗎?”

山風呼嘯,白雲從枝梢掠過,一只烏鴉驚叫一聲,拍翅而起。

陸月雪忽地抽出背後長劍,劍光一掠之下,劍尖上寒芒吞吐不定,劍氣遠達數丈之外,烏鴉哀鳴一聲,一觸劍氣,即刻化為塵埃。

陸月雪慢慢地回首,淡淡地說:“三師姐怕也是得了失心瘋了吧?說出這樣沒頭沒腦的話。人可不能随便說話,否則下場會象多嘴的烏鴉一樣。”

謝小玉掩住了口,她的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恐懼,過了半晌,才尖聲叫道:“好!你現在厲害了,不把我當師姐了,就算我不說又怎麽樣?你以為你作的事情別人不知道嗎?”

她一邊叫着,一邊向後院跑去,嘴裏猶在喋喋不休:“師傅不會放過你的,你會落得伍秋霜一樣的下場。”

一絲哀傷悄悄地浮上心頭,陸月雪慢慢地坐在地上,幾片樹葉被風吹下,山風的聲音更加刺耳,象是小兒的尖嘯聲。

她知道自己已經快到了忍耐的極限,也許能夠瘋狂才會覺得幸福。

陸月雪的名字得自于三年前一場六月的大雪,她的生命也象是開始于那一場大雪,因為大雪前的任何事情她都不記得了。

她是在一個古廟中被她的師傅清儀道長發現的,那個時候她剛剛從昏睡中醒來,對于自己周遭的情況全無所知。

她不記得自己是誰,多大年紀,也不記得父母家庭,對于如何到那間古廟的更是莫名其妙。

當她蘇醒的時候,大雪已經下了一段時間,廟外也已經開始結起一層積雪。幾個過路的農人交談着從廟外經過,她聽見他們說:“六月飛雪,必有妖孽啊!”

她茫然四顧,古廟中斷垣殘壁,佛像都結起了蜘蛛網,一陣寒意随風而來,她注意到自己穿着綢緞的衣服,繡花的絲履。

古廟位于野外,四望皆不見人。農人去後,天地間便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再無半點活物。陸月雪走出古廟。指出手掌,雪花落在她的掌心,立刻溶化成一滴水珠。

陸月雪頹然坐在地上,她覺得寒冷和饑餓,她想她會死在這一場六月的大雪中。便在她的念頭一轉間,眼前忽然有紅影一閃,緊接着,她覺得手中多了一件東西,這東西毛茸茸,暖洋洋的,低頭一看,原來是一件裘皮大衣。

陸月雪不及細想,連忙将大皮披在身上,接着,她就聽見天空中傳來兵刃相擊的聲音。擡起頭,半空之中,雖然飛雪茫茫,卻也能夠看到有一紅一灰兩道身影在交戰。

雙方的動作極快,陸月雪側着頭看,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她想起關于劍仙的傳說,她想她遇到劍仙了。

天空中的一些雪花變成了紅色,紅影忽地一閃,向天邊逸去,那灰影慢慢地落了下來,這便是陸月雪日後的師傅清儀道長。

三年的時間,陸月雪常常想,她的生命也許只是老天的一個玩笑,在一場江南六月的飛雪中降下了她,她不知自己來自何方,身為何物,一生下來,便有十五六歲的形體,卻沒有十五六歲的記憶。

然後,她象是照本演戲一般地認識了清儀道長,拜她為師。似乎生命早就注定了這個方向,面前只是一條大路,全無分支,她不必費力去想,只沿着這條路走下去,便知結果,便知究竟。

在拜師之後,師傅将一把莫邪劍相贈,并授以馭劍飛行之法。她剛剛将咒語念誦一遍,身形便冉冉升起在半空。

那個時候,她還是小孩心性,覺得好玩,也瞥見了師傅驚異的神情,忙問師傅有何不妥。師傅遲疑了一下,才說:“我教你的是馭劍飛行之法,但現在劍尚在我的手中,你卻已經能夠飛到天空,這還算是什麽馭劍飛行?”

她全未在意,嘻笑着說:“也許是師傅的法術太靈驗了,不必用劍也可以飛起來。”

清儀道長搖頭嘆息:“怎麽會如此?連為師也必須依賴仙劍方能飛行。”

她做了個鬼臉,未去深思。後來再學什麽法術都是一學即會,一會即通,就仿佛不是剛剛修道的,倒象是已經修道了幾十年一般。

現在她已經對道法覺得厭倦了,清儀道長也沒有什麽好教的了,別人要練幾十年的功夫,她只三年就全學會了。她慢慢地明白了一件事,也許上天造她下來,就是讓她修道的。

但就是修道了嗎?卻開始覺得厭倦,總覺得自己的生命不應該是在這裏,有一些事情,十分重要,卻想不起來的,暗暗地提醒着自己,那一天總會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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