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戲班要散夥
戲班要散夥
紀琛在房間裏聽了一下午的戲,分辨着這些戲曲的腔調旋律。
直到有人推門進來。
“師弟,師弟,你好點了沒?”
紀琛莫名地覺得這個聲音熟悉,他的記性不差,回想了一會兒就記起來了,笑着開玩笑:“今日多謝師兄替我張羅棺材,不然啊!晚上我就沒地兒住了……”
紀羽:“……”
“師弟,你別說那麽陰森成嗎?”紀羽朝着他走過來,“什麽棺材不棺材的!呸呸呸!多不吉利!下次可不興這樣說了!”
“呀!師弟你的床褥哪裏去了?”
“收起來了。”紀琛問,“師兄找我有什麽事兒嗎?”
“喏,你瞧瞧時間,該吃晚飯了,”紀羽有些不放心地圍着紀琛轉一圈,這兒捏捏那兒拍拍,“奇怪!不是好好的嗎?怎麽就出了那檔子事兒!”
“喂喂喂!癢!別動手動腳的!”紀琛躲着他的手,躲着躲着就靈機一動趁機跑出屋子。
他要去看看戲班裏那群可愛的人們。
“呀!你跑什麽?許大夫說你要靜養!不能亂跑!師弟……師弟……你快站住!”
屋子左邊拐角處種着一棵兩米來高的海棠樹,不須擡頭能看到一片橙紅色的雲攪和在煙藍色天空中。
天際的一線金光暈染開,浪漫了晚霞,灼燒了時光。
“師弟!你等等……我有急事與你商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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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琛跑得像只猴子,紀羽在後面追得像條狗。
越過拱門,那些戲曲的聲音就更加清晰了。
「比及你東吳國魯大夫仁兄下手,則消得西蜀國諸葛亮先生舉口,奏與那有德行仁慈漢皇叔……」
紀國誠坐在一邊喝茶,淚眼摩挲地看着他們。
紀琛目光一直停留在唱戲的那些人身上,他們的腔調與昆曲有些不同,唱腔高亢激昂,音色圓潤,節奏也比較快,相似點在于平仄陰陽、尖圓清濁分別甚清。
「那先生撫琴霜雪降,彈劍鬼神愁,則怕你急難措手。 」
「我觀諸葛亮也小可。除他一人,也再無用武之人。 」
「關雲長他弟兄五個,他若是……」
紀國誠餘光瞥見紀琛過來,轉身道:“琛兒,你身體還沒恢複好?怎的就出來了?快回去歇着!”
紀羽氣喘籲籲地從後面追上來,“師父,該吃晚飯了!”
紀國誠皺眉看着紀羽:“你怎麽跑成這樣?都十七歲的人了!一點穩重勁兒都沒有!你這樣我怎麽放心讓你出去?”
唱戲的人都停下,看着他們三人。
紀羽此時像個犯錯的小鹌鹑垂着頭,一聲不吭。
紀琛咳了一聲,道:“父親,去吃飯吧。”
“許瀾還沒回來,再等等吧。”
紀琛哦了一聲,許瀾說的應該就是那個小大夫吧。
想到那個如同冷玉的一般的人,他下意識地朝着門口望去。
大門虛掩着,并沒有人進來。
他又開始打量起這個院子,院子東側擺放着三米長的簡陋的花廳繪板,繪板前方擺着一張長桌。
院子兩邊各放了一口盛滿水的大水缸,裏面的水面在暗沉天色的渲染下泛着普通一面漆黑的鏡子。
目光移到院子右邊的時候,紀琛的雞皮疙瘩瞬間就起來了。
他猛得看向紀羽:“師兄,這個棺材怎麽還在這裏!”
一口黑棺放在院子裏!!
紀羽小心地看了一眼紀國誠,讪讪地道:“他們說不給退,這不也沒地方放!班主……”他又看了一眼紀國誠,“班主說了的,可以先放院子裏。”
“咳咳咳,少班主,這個其實也招財的……”
紀國誠也說:“一開始不習慣,看着是有些滲人,過兩天就好了。”
紀琛道:“你們就不怕夜裏做噩夢嗎?”
紀國誠道:“明日裏再去與店家商量商量,這件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就一晚上的時間,大家忍忍吧。”
吱呀——
院子門打開。
紀琛一回頭就看到一道白衣身影進來,門很快又被合上。
紀國誠道:“既然回來了,就開飯吧。”
吃飯的時候大家都心事重重的,紀琛料想是散夥兒的事,他的心也跟沉下去了。
看來有必要與這個父親商量商量才是。
等吃過飯後,見所有人都去練曲,他本來也去,卻被紀國誠趕回房間休息了。
他坐在房間裏,聽着外面的動靜,怎麽可能睡得着?
房間的床鋪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換了一個顏色,是湖藍色的,倒是頗合他的心意。
想着不能睡,可一沾床,他就困得不像話,沒一會兒就在戲曲的聲音裏睡着了。
可還沒有眯一會兒,就聽到房間裏有動靜,冷風也順着大開的門灌進來。
有些冷,紀琛下意識地裹好被子,動作間他察覺到臉邊似是有東西,伸手一摸竟然是一張紙。
“你醒了?”
紙還沒來得及打開,他就被房間裏突然出來的聲音驚到。
紀琛道:“是許大夫啊!這麽晚了還要我喝藥嗎?”
許瀾的身影從架子床邊上的衣櫃那裏走出來,手裏抱着兩套衣服。
“藥早晚各一頓,到時候會有人給你熬好送過來。”
紀琛松了一口氣,下意識地盯着許瀾的動作。
“你也不要太過于勞累了,身體才是根本,再不注意,下一次就是真的猝死。”
紀琛聽到這大夫在關心自己,心裏暖洋洋的,“嗯。”
許瀾将衣服打包好,就放在桌子上,一步步地朝着床的位置走去。
紀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許瀾已經自顧自地開始脫衣服,将衣服搭在架子上。
許瀾解釋道:“我洗過澡了,應該沒有藥味。”
紀琛道:“大夫身上有藥味不是很正常的嗎?在意這個做什麽?”
緊接着,許瀾在他震驚的目光下坐在床邊,眼看着許大夫要鑽進他被窩,他喉間一緊,“等等,你要跟我睡一起?”
許瀾淡淡地道:“你介意的話,我今晚就可以搬走。”
紀琛撐起身子坐起來蜷起腿,輕笑着說:“你睡裏面吧,邊上不安全。”
許瀾表情依舊淡淡的,脫了長袖,就直接往床裏側爬去。
紀琛下床,從櫃子裏将那床紅被子抱出來,遞給許瀾,“你蓋着這個吧,我睡姿不好喜歡搶被子,別把你凍感冒了。”
許瀾垂頭看了一會兒被子,默默地鋪開,小聲說:“謝謝。”
“那有什麽呀!不必如此客氣。”
只是他的目光挪到那床紅被子的時候還是會下意識地顫抖。
紀琛至今都記得那次映紅了半邊天的意外大火,淹沒了整個戲園,師父以及師兄為了救他,而被燒得焦黑的雙手、血紅的臉,那些紅色如同夢魇一般地灼燒着他的靈魂,自此他就再也見不得紅色。
他翻了個身背對着小大夫,将自己緊緊地縮着。
枕頭下的那張紙被壓得咯吱咯吱,他将紙摸出來,打開,借着月色看。
嗯?
和離書??
紀琛?許瀾?
什麽鬼!
紀琛驚悚了,猛地坐起來,下床,手顫抖着點燃蠟燭,一字一句地看着。
看到最後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他還有些沒轉過來勁兒。
他跟一個男人成婚了!
他又跟一個男人離婚了!
紀琛拿着信,心情複雜地坐在床邊看着床裏側的人,問:“為什麽要和離?”
許瀾淡淡的道:“不是你起草的和離書要我簽字的嗎?”
紀琛哽住,又尴尬地笑笑試圖緩解氣氛,“不是我寫的。”
許瀾坐起身,道:“明日我就走,我已經與父親說清楚了。”
紀琛默默地坐回床上,“嗯。”
他這樣的朝不保夕的人,怎麽會有人願意跟他呢?
紀琛問:“是遇到喜歡的女孩子了?”
許瀾眉頭微微擰起,“什麽女孩子?我是一個哥兒,如何喜歡女孩子?”
“哥兒?會生孩子的哥兒?”
“紀!琛!”
紀琛嘴角微微上揚,原來是夫郎世界啊!
和離書被紀琛被撕成碎片,“我長這麽大好不容易有一個媳婦,才不會和離!”
說着他靠近許瀾,笑意越來越大,“再者,和離後,你應該會遭人閑話吧?”
可能是距離近了,燭火閃耀下,他覺得許瀾好看極了。
“我會努力養你的。”紀琛摸了摸許瀾的頭,“我發誓,不會讓你受委屈的,好不好?”
許瀾看了他好一會兒,臉頰慢慢發燙,“那你為什麽要跟我和離?”
“或許是你對我太冷了吧,讓我抓不住摸不着,以後不會了。”
許瀾将臉埋在被子裏,繼續道:“你之前還嫌我身上一股藥味,不讓我睡床上。”
“以後不會了。”
……
紀琛有晨跑的習慣,生物鐘一般在五點,這會兒天還沒亮,許瀾睡得正香,他看了好一會兒,就動作輕微地開始穿衣服。
他輕輕地推開門,準備在院子裏跑一圈出出汗。
可一到院子就看到了院子中間的紀國誠。
“琛兒,怎麽起這麽早?”紀國誠轉身驚訝地說着,“這才幾點!你需要好好靜養!快些回去再睡一會兒。”
紀琛站到紀國誠身邊,直奔主題地道:“父親,能不能,不解散戲班?”
紀國誠勉強地笑笑說:“是紀羽那小子跟你說的吧!我就知道他昨日自告奮勇要去找你準沒好事!”
“我喜歡戲曲!”紀琛聲音堅定,“這是我的靈魂!”
紀國誠惆悵地道:“可是琛兒啊!世間事不是憑着一腔熱血就能盡善其美的!咱們也要生活呀!”
“為父已經想好了,等後天的最後一場戲走完,咱們父子倆就去街邊擺攤賣包子,聽說還挺賺錢的。”
前世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再次席卷全身,紀琛覺得格外的疲憊。
分明這裏聚集着一群有夢想的、有信仰的可塑之才,卻因為沒錢而被迫折斷雙翼。
紀琛心裏憋屈,就開始在院子裏跑起來,一圈又一圈……
許久之後。
“父親,不如,我們打個賭。”紀琛停下,彎着腰喘息,一邊擦汗,一邊笑着說,“若是贏了,戲班繼續開。”
紀國誠沒見過這樣的紀琛,就像是初升的太陽一般,有些耀眼,以至于刺得他眼睛幹澀疼痛。
“賭什麽?”
紀琛依舊笑着:“賭最後的這一場戲能不能逆風翻盤。”
紀國誠嘴唇顫抖地道:“好!”
突然,紀國誠後面傳來爆炸一般的歡呼,從各個角落裏不斷地冒出來許多人。
紀國誠愣了一下,笑罵道:“你們這群小兔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