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晉江文學城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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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琛坐在海棠樹下出神,自打他從醫館回來後,就一直保持這一個姿勢。
紀家班的所有人都圍在拱門後偷偷地看着紀琛,他們擔心極了,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
紀雲難過地道:“師父他什麽時候回來呀?再不回來師兄就要……”
紀羽捂住紀雲的嘴:“閉嘴吧你!說的什麽話!”
紀窈問:“他的嗓子真的廢了嗎?那以後誰教咱們唱戲?”
紀雲道:“還有紀卷師兄呢!”
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看着紀雲,生生的把紀雲給看慫了,“怎麽了這是?我哪句話說錯了?”
紀羽嘆了一口氣,“你就不能盼紀琛師弟點兒好的?”
紀雲眨眨眼睛,又快哭了。
紀羽手指着紀雲的鼻子:“給我憋回去!”
紀雲哼唧了一聲,很聽話地收斂了臉上所有的虛假表情,“哦。”
“紀羽師兄,那現在該怎麽辦?”有人問。
紀卷端着藥從後院的方向過來,見拱門處被堵得嚴嚴實實,就道:“快讓讓!快讓讓!藥都快灑了!”
紀羽道:“肯定很燙吧,要不我來送?”
紀卷小心的端着碗,朝着紀琛的方向走去,“不用,我來就好,你們也不要留在這裏了,省得少班主看着你們心裏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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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問:“紀卷師兄,少班主他的嗓子真的……”
紀卷沒理會他們,直接進入紀琛的院子裏。
“少班主,來,把藥喝了。”紀卷将碗遞過去。
紀琛手搭在墓碑上,靠在海棠樹下,整個人都是死氣沉沉的樣子。
“少班主?”
紀琛回神,眼睛不聚焦,麻木地伸手,接過那碗藥,“謝謝。”
往日裏苦澀難咽的中藥,此時對他來說如同清水一般,并沒有什麽滋味。
藥到喉嚨的時候,疼得厲害,好似他吞咽的并不是藥,而是穿喉的利劍。
紀琛艱難地将藥咽下去,又将碗還給紀卷,他則使用袖子一點一點地清理墓碑上的雪。
上一世,他給蘇瀾立的也是衣冠冢,衣冠冢就在班主與師兄墓碑旁邊。
他特意修建了一個大廠房,那裏是不沾雪不淋雨的,就是灰塵落得很快,他每年都有去打掃。
他既然能重生,那上天為何不再多給他一次機會?前世也好,這世也罷,他一定會好好珍惜的,會拼了命地護着他想護着的人。
紀琛喉結動了動,疼痛異常,他本以為許瀾去世,紀煙離開,将他打擊得體無完膚。
然而如今看來,原來真的還有讓人更絕望的事情,所有痛苦的層層累加之下,讓紀琛絕望到發瘋,絕望到不知活着還有什麽意義。
許瀾,沒了。
班主,師兄弟的遺願如同泡沫一般,悄無聲息地就碎了。
他的夢想,他曾經引以為傲的嗓音,也沒了。
*
自紀煙去世後,紀家班又一條消息,就像是長了翅膀一樣快速在臨安街傳開——紀琛嗓子廢了。
緊接着就是,紀家班徹底完了。
後來守着紀琛的人越來越少,到最後給紀琛端藥的只剩下紀雲一個人。
紀琛宛如沒有靈智的木偶,不分晝夜,一直靠在海棠樹下。
直到一天晚上,紀國誠與那些老人風塵仆仆地回來。
吵鬧聲在後院裏持續不斷,紀琛聽到了,眼珠子動了動,就看到紀國誠站在他身後。
“紀琛,你就非要把你老子氣死不成?”紀國誠忍着怒意,可更多的是心疼,他把紀琛扶起來,“大冬天你坐在這裏,不要命了?”
紀琛腿上使不上勁,全部的力氣都壓在紀國誠身上,想說話,可嗓子疼得厲害,努力了許久,連一個音都發不出來。
紀國誠把紀琛放在床上,房間裏的蠟燭被一一點亮,紀國誠看着紀琛:“說吧,你到底想怎麽樣!”
紀琛指了指自己嗓子,搖頭。
“就一個許瀾,值得你這樣尋死覓活的?”紀國誠地聲音不自覺地加大,“你就不能有些骨氣!”
紀琛垂眸。
“怎麽?許瀾死了!你也要跟着去死不成?”紀國誠一拳砰地砸在桌子上,茶壺茶杯發出脆響。
紀琛搖頭,從床上下來,準備拿紙筆給紀國誠解釋。
可才走到一半就被紀國誠攔住,按在床上,“外面冷!好好坐床上去!”
紀琛又指了指自己喉嚨。
紀國誠自嘲似地笑了,“琛兒,平凡人的生活,當真就那麽好?你怎麽就是一個不争不搶的性子!”
紀琛聽不懂他在說什麽,木讷的目光閃現一絲茫然,他看着紀國誠,輕輕拽一拽紀國誠的衣服。
紀國誠看到紀琛這麽可憐的模樣,心裏悲痛萬分,猛地将紀琛摟在懷裏,“琛兒……”
“嗓……子……壞……了……”沙啞細微、時有時無、時尖時粗的聲音是紀琛用盡全部力氣說出來的。
紀國誠察覺到不對勁,猛地松開紀琛,大驚失色,“琛兒,你嗓子怎麽了?”
紀琛在空氣中寫了一個“毒”字。
“誰幹的!”紀國誠的臉色黑得像要殺人一樣。
紀琛搖頭。
紀琛走到書桌前,這次紀國誠倒是沒有攔他,反而跟在紀琛身後,看着紀琛在紙上寫了幾個字:我想去京城帶回許瀾的屍體。
紀國誠看了那幾個字許久,低笑一聲,似是妥協了一般,“好,等你喉嚨的傷勢穩定,我帶你過去。今天晚上你要好好休息,明日我帶大夫回來給你看傷。”
紀琛寫道:謝謝父親。
紀國誠一瞬間像是蒼老了許多,慢慢地離開房間,走進黑暗裏。
紀琛坐在椅子上,又開始寫曲譜。
燭淚逐漸彙聚成一大灘,很快又燃起新的,晝夜不停,直至天亮。
紀琛身上的濕衣服已經被他暖幹,他渾不在意。
後院的聲音停歇沒多久,就又響起來,亂糟糟地一大片。
不一會兒,就有老人端着早飯敲紀琛的門:“少班主,該吃早飯了。”
那老人似是知道紀琛現在的狀況,就直接推門而入,在看到紀琛面前一坨又一坨的燭淚後,狠狠的皺了一下眉頭,将飯放在桌子上,就過去抽走紀琛手裏的筆,把紀琛拉過來按在桌前讓他吃飯,“你身體毒素未清,需要好好休息,你這熬夜怎麽得了!”
紀琛嗓子疼,吃了兩口就再也咽不下去了。
老人道:“飯裏面有大夫新加的祛毒劑,勉強着吃些吧,大夫下午才能趕過來。”
紀琛用湯匙攪着飯,神色恹恹地,忍着喉嚨裏的不适将面前的粥喝完。
老人拿着空碗,道:“你昨天晚上沒睡,一會兒就不要寫了,去睡會兒吧。”
紀琛點頭,等老人離開以後,他又重新坐在書桌前,認真地寫曲譜。
他不确定他還有多少時間可以活,好在現在父親回來了,想必他這副身體還能再堅持一些時間吧。
紀琛真的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那些無意義的事情上。
下午的時候,外面的雪停了,白玉墓碑頂端落了兩指高的雪,紀琛緩慢地走到外面,輕輕地将墓碑上的雪推了,又拿幹淨的布認真擦拭。
瀾哥愛幹淨,也不喜歡雪……
紀琛做完這一切後,又不想動了,幹脆就靠在海棠樹下,看着自己房間出神。
有些累,走不動了。
他想瀾哥了,想班主了……
*
時間回到昨晚,紀家班後院。
紀雲聲音帶着哭腔:“是清樂班,是他們打了紀卷師兄紀元師兄,還欺負紀羽師兄。”
“紀窈師姐也受傷了!”
“他們還打小師弟!”
“師父!他們還說要拆了咱們紀家班!他們太壞了!”
“紀羽師兄都流血了,流了好多血!”
“師父……”
紀國誠臉色鐵青,讓身後的老人帶紀家班受傷的人去看病。
“煙煙師姐也死了,肯定是他們做的!”紀雲一邊抹眼淚,一邊抱着紀國誠的腿哭,“還毀了紀琛師兄的嗓子。”
紀家班那十幾個小孩也跟着哭作一團,一時間吵吵鬧鬧的,讓人聽不清說的什麽。
紀國誠耐心地問:“到底是怎麽回事?說清楚!一個一個說。”
“他們說咱們幾家班不行了,該把位置騰給他們。”
“他們還逼着紀卷師兄交出紀琛師兄寫的曲譜,紀卷師兄不答應,他們就打了紀卷師兄。”
“我跟紀羽師兄一塊上街,本來是想找大夫給紀琛師兄看病的,結果被清樂班的人攔住,他們說紀羽師兄這個樣貌的給他們做妾都不配,還要讓紀羽師兄陪他們睡!紀羽師兄罵了他們兩句,他們就動手打我們,都把紀羽師兄打吐血了!”
另外一個說:“他們想拉攏紀元師兄……”
“他們說咱們紀家班該散夥了,說師父你死了,讓我們知好歹,逼着我們加入他們清樂班。”
“他放狗咬我!那狗長得比我都高,咬得可疼了,”那個孩子卷起褲腿,将已經處理好的傷口露給紀國誠看,“我的腿差點就被咬折了。”
“後來還是鄰居他們過來将清樂班的人罵走。”
紀國誠問:“遇到這樣的問題,怎麽不去找你紀琛師兄?”
紀雲小聲道:“紀琛師兄已經夠難過了,我們……”
紀國誠深吸兩口氣,看着面前的這一群孩子,又舍不得責罵,只能語重心長地道:“你紀琛師兄是少班主,他有責任有義務知道這些事情,若是有一天他發現你們都瞞着他,他會更難過,懂嗎?”
紀雲他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