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詭聞
詭聞
當晚,玲珑飯店某包廂裏。著名導演汪傳龍坐在正中。
“宋茵小姐講得這個開頭不錯。”汪傳龍坐在圓桌的正中,笑道。
汪傳龍作為九十年代香港著名導演,也是今天飯局的核心。他以拍武俠和神怪片出名,今日忽然起興,等衆人剛一落座,就撺掇着一場故事接龍解悶。
菜上得慢,大家閑着也是閑着,紛紛附和起來。
宋茵作為在場最引人注目的新人,自然被安排到給故事起頭。
她講了一個頗為詭異的開頭。說自己和一位演藝圈的熟人去泰國旅行時,發現被人跟蹤。她以為是狗仔。那位熟人講好讓她先進便利店避一避,不想自己剛進門,兩秒後回頭,發現空曠的街道上全無人影。熟人不見了,狗仔也不見了。
一兩秒後發現自己手裏的便利店傳單,居然寫着宗教的密語。
“你的意思是,那位熟人光天化日之下在泰國街頭突然消失?”在場一位頗有資歷的編劇笑道。
“嗯。”
“既然是空曠街巷的便利店,只有一種可能——被車劫走的。”有人插話。
“宋小姐這個懸疑氛圍的頭開得好,”汪傳龍眉開眼笑飲口銀毫,“下一位到誰,咱們擊鼓傳花?大家都到齊了麽...哎,那邊怎麽空了一個位置。”
“那個位子本來是周戮岳——一個也是被張雪姐簽的新人,他熬了幾個夜拍戲,不太舒服,叫我替他向大家告個假。”宋茵說。
宋茵人美又無媚态,神态清麗,講話神秘,莫說汪傳龍,連汪太對她也滿意。這會便隔着半個桌子的人吩咐服務生給她添茶。秦易文坐在宋茵左手邊,笑眯眯地看。
“你今天要有好收獲。”他輕輕同宋茵咬耳朵。
宋茵笑笑。秦易文知道她事業受難,抹開面請她生人入局,算得上恩情。飯吃到一半,宋茵已經加上好幾位知名制作人的聯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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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關注她,搞得她社交得有些疲,索性中途出包廂去洗手間。女廁補妝鏡前遇見位高挑大妞,一張應該放進姜文電影裏的未成熟野性臉,直接了當對宋茵道:“我以前看過你的畢業作品。Blaro戲劇學院的對吧?紐約最難考的那一所。”
謝謝。宋茵跟女孩子打招呼。此女正是汪傳龍的獨女汪覺月,出名的星二代。長相十足有味道,只不過目前沒進娛樂圈。
“哎,你剛才講得還蠻恐怖的。”汪覺月說。
“是真實的故事嗎?”汪覺月眨眨眼。
“是。”宋茵清清冷冷答,随後又抛錨,“只不過背景不在泰國,結尾也不神秘,我那位朋友确實是坐車走的。”
“啊,你怎麽知道,不是說憑空消失了麽?”
“尾煙,車轍印。”宋茵洗完手,甩了甩。
女廁洗手臺的紙空了大半,宋茵便叫保潔阿姨來補,臨走前遞給汪覺月一包維寶tissue,留下對方站在原地愣愣。
許是汪家一脈相傳天生性子,汪覺月對性格神秘的人天生有好感。回到席間,汪覺月跟媽媽咬耳朵:“我覺得剛才那個姓宋的女孩子不錯。”
“媽媽,改天請她來我們家喝個下午茶?”
“随你。”汪太抿唇一笑。她從不幹涉女兒社交,也知道獨女随了她父親那古怪脾性,既然看上某人,必定有他們的原因。
宋茵回到席間,忽然發現方才空缺的位置已經坐上了人。
——一小時前還神秘消失的周戮岳,竟然來赴宴了。
只不過,他剃了寸頭。
宋茵微微張大了瞳孔。
他們在娛樂圈都是小角色,靠好皮相拿入場券,也沒真美到傾國傾城,得衆人幾聲豔羨而已。因此旁人沒注意到周戮岳。唯獨宋茵愣愣站在原地。
春鯉劇本她最熟悉。林春鯉從頭到尾都是長劉海的陰郁造型。怎麽可能在電影還沒拍完就随意剪頭?
這絕非周戮岳的行事。
除非,是有人強逼。
她坐回原位時臉色很差。秦易文遞來杯溫水:“不舒服?”他輕聲問,以為她身體不适。
“沒。”宋茵勉強帶笑搖頭,強打精神繼續吃飯敬酒。不一會席上飯菜吃了大半,衆人也酒意上頭,便有位姓張的無良大牌導演,哄鬧着請在場舞蹈附中畢業的某位女演員起來給衆人跳舞,又喊某吳姓著名鋼琴家來伴奏。
玲珑飯店算是極私密的名人會客所。這間包廂過分寬敞,幾乎趕得上宴客廳,靠窗那裏一架斯坦威鋼琴。被提到的女演員姓鄭,叫鄭雪。無名無份,剛拍完那導演的戲,因為會跳舞才被選來做女一,身家命脈握在他人手中,不敢違逆,只得匆匆站起來。
卻忽然被一人摁住。
“剛吃完,跳舞容易岔氣。”
“要不咱們改天再看,電影院裏,直接對着大熒幕看鄭姐風風光光跳《江河子》。”語氣不算不恭,但帶着笑。
——說話的人正是周戮岳。
衆人都擡起頭。在場認識周戮岳的人寥寥。都暗自詫異,何人敢駁張導的面。畢竟那位在行內出了名的老資歷。
汪傳龍本來并沒打算插手,他和張導本就分據江山,見對方逼女人跳舞,雖然瞧不起,但只覺得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而已,不想居然有人願意站出來說話圓場。
“瞧瞧,還沒上映的戲,人家就給你琢磨透了,連跳的舞叫什麽名字都知道。”汪傳龍朝張導一笑。
宋茵站在人群中,沉默無言,內心卻有如潮湧。
卻也随之覺得厭倦。她從來知道周戮岳肝膽俠義,但沒想到,每一次類似女人被欺負的場景,都只有他願意出來圓場而已。
“我有另一個提議——”宋茵想了想,輕輕說。
她語氣不算太隆重,溫和斯文地,把冷掉的場子緩和幾分。
“只是要借月月幾分薄面,”說罷她看向汪覺月,“既然吳老師今天在場,我知道他是月月的鋼琴老師,不如請他們二位共同來伴奏,我們也一起欣賞鄭姐跳段電影裏的片段可好?”
衆人的臉色霎時各懷鬼胎。汪傳龍倒是面色未改,淡淡看了宋茵一眼。
的确是聰明人。請他汪傳龍的獨女來伴奏,場子自然受尊重許多,從調戲女演員立刻變成集體文藝欣賞。既給了鄭雪一個展示才藝的機會,又不至于輕薄她顏面。
只是,汪傳龍不知,他的女兒那麽傲的性子,會答應當衆給一個不知名女演員伴奏麽?
沒承想汪覺月答應得比他想象中利落百倍,已經自動坐在了琴凳上,笑吟吟召喚吳老師陪她同奏。
張導也不語,汪家面子總是要給的,何況讓鄭雪在衆人面前展示舞技本就是他的原意。一曲古中國味的小調江河子緩緩響起,鄭雪腰肢柔軟,四肢修長,果然一等一的舞蹈苗子,跳得恍若神女下凡,令人目眩神迷。
一曲畢。
衆人紛紛拍手稱贊不絕,有恭維張導眼光一流會選人的,有向鄭雪表明電影上映一定包場無數的,當然最多的還是贊嘆汪家虎父無犬女,汪覺月彈鋼琴如何天才如何有魅力。
喜氣洋洋,仿佛剛才劍拔弩張全是幻想。周戮岳端了杯香槟站在大廳角落,在人聲鼎沸中靜靜看着宋茵朝他走來。窗外雨絲迷蒙,明明是盛夏,卻叫人恍若看見初雪。
“你比我想得周到。”他說。
是感謝方才她幫他出招。
宋茵搖頭。“順勢而為罷了,何況我和汪覺月剛剛聊過天,知道她不會拒絕。”說着,二人竟同時舉杯,滿堂觥籌交錯裏,唯有此處一聲最碰杯最幹淨交心不沾錢權。
清脆叮當響。
碰完杯,宋茵卻沒喝酒,疲疲地嘆氣,輕得幾乎聽不見。“累了?”周戮岳問。
“你難道不累麽?”
她仰頭看他。
周戮岳只是一笑,笑得戲谑又恍然,沒幾分真心。這種推杯換盞的場合,假模假式,強顏歡笑。誰能不累?宋茵忽然好奇,周戮岳入行這幾年卻也沒什麽事業起色,顯然于演戲上并不用心,大學專業也與文娛沒半點關系,究竟為什麽要做演員?
就因為來錢快?
從她讀了幾年戲劇學院的眼光來看,周戮岳顯然算上鏡的臉裏最頂級的那一檔。天生要吃這碗飯。張雪熱衷簽下他并不奇怪。她奇怪的是,他為什麽答應進這一行?
那麽難訓的性子,如何能忍受這些被人頻頻當作戲子凝視的場合。
以及,林薇在廁所講起他的時候那種欲語還休的神情。
過去的七年,他到底經歷過什麽?周家欠下的那些債,又是如何收尾?
當年,周戮岳聽完她的遭遇,去堵任達聞的車,差點要了對方性命。最後是宋儲明出面,一邊讓債主上門去周家要債,一邊給了周家母子一筆錢,才讓兩方局面都收場。
宋儲明當然最圓滑最會做人,怎麽也想不到最後害他锒铛入獄的是家裏兩位弱女子。妻子得了精神病當街殺掉貪色官員,親生女兒則把證據公布給警方讓家醜曝光。
醜聞公開之後宋茵就出了國,從此和周戮岳七年沒有見面。
她此時盯了周戮岳的寸頭有一會兒,把疑問咽進肚子裏,撿一句不相幹卻更重要的:“你的頭發剃掉,拍戲打算怎麽辦?”
“戴假發。”周戮岳回,抿抿嘴。
“我會去跟曾宸認錯。”他又說。
“他那暴脾氣,恐怕得挨好一頓批。”宋茵搖搖頭,苦笑。
周戮岳沒再回話,只無所謂笑笑,轉身把酒杯放在窗臺,臨走前忽然伸出手,幫宋茵正一正禮服的領:“別穿這麽低。”
宋茵愣了愣,見他修長手指擦過脖頸前雪白肌膚,帶來溫熱的癢意。幾乎是下意識,她握住那指尖,心跳到恍然中,漂亮的嘴唇輕輕張合。
“你是不是被人威脅。”她問。
在席面上講故事,跟汪覺月聊天,解決鄭雪的煩惱。諸如此類走馬觀花過。一場宴席到尾聲,她最關心的仍是他一點點身家性命的安危而已。
“沒,”周戮岳笑笑,“一點頭發而已,我自願的。”
窗外細雨綿延,滴流如線。秦易文站得很遠,遙遙看着宋茵和周戮岳站得很近,神态怡然恬靜。
那樣溫柔,是秦易文從來沒見過的宋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