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藍骷髅
藍骷髅
鄧素輝參加完葬禮後跟宋茵道了個別就走,也沒跟周戮岳打一聲招呼。
他一向性子蠻不好相處,在美國同學圈裏就是出名的mean,對宋茵卻是周到至極。也無人說閑話,畢竟阿輝的性取向衆所周知——談過無數白男的著名party queen。嚴格上來說宋茵是他閨蜜來着——雖然這個詞夠土。
葬禮結束他回證券公司找男友吃飯,如今的實習也是男朋友幫忙安排的。宋茵給他打電話時他正在路邊等男友的路虎來接——“幹嘛啊茵茵。”
他叫宋茵的小名也帶着些戲谑,說話一貫都是陰陽怪氣。“大導演抽不出空陪我們見一面噢。”宋茵聽得他在電話裏笑。
那時候宋茵還不知道周戮岳對阿輝的狐疑,當然也對阿輝并不存二心。兩人照例撿些生活裏瑣碎搞笑事來聊。“喂看見燒火爐旁邊的胖男人沒有。”“那個叫火化爐。”“噢。”一陣叮鈴郎當的笑。
阿輝其實相當滿意這些時刻。他和宋茵的友情建立在吐槽而非溫情之上。他能見到宋茵刻薄的、帶着小小毒刺的每一面。這對party queen來說是多麽有快感的事——漂亮的女孩子,你們都說她如何高冷如何自持,可她一起和我做八婆哎。
阿輝長得當然也是好看的,很邪性很利落的五官。只是身材過分瘦。他幾年來一直嘗試增肥無果,只能安慰自己遠低于bmi均值才能換來上鏡好看的一張臉,到底在ig上發點自拍能吊來願意花錢的大哥。
如今的男友在基金公司做到高管,阿輝的母親很滿意,因此給了他的性取向無限的容忍,但仍然不能忍受阿輝在浴室裏噴香水精心收拾自己。“你不能少收拾一點嗎?”約會完成後,阿輝在洗手池卸妝,被媽媽看到。
家裏唯一的浴室是暗衛,常年不見天日。阿輝自有印象以來廁所從來都是潮濕陰臭的代名詞。他因此不能理解為何有人願意在浴室裏洗一兩個小時的澡。
直到被媽媽省吃儉用供出了國,讀商學院,空閑時四處party,認識一大票二代,才知道原來有人的浴缸就比他一張床還大。原來泡澡時可以用帶溫馨香味的浴鹽,可以看挂壁小電視。
“少收拾,釣不到金龜婿噢阿媽。”他卸妝完成,跟媽媽講道,走到幾平的小客廳裏關了電視,朝門外半夜公放三級片的鄰居說一聲“下地獄啦鹹濕佬”,把熱水燒好以免媽媽起夜口渴,随後進了自己的卧室躺下。
時代越發展,留給窮人的現實空間就越小。AI游戲不夠玩麽,網絡空間不夠大麽。這棟筒子樓裏的同齡人,一大半都沒讀完大學。只有阿輝堅持下來。
然而最終也被阿媽教導要努力釣男人而已。
他其實時常嫉妒宋茵的處境。生在內地富豪家的女孩子,能放肆去讀戲劇藝術而不是迫于世俗壓力選擇好就業的學科。被很多很多人愛慕。從出生就擁有大浴室而不是必須擠在逼仄的廁所裏收拾自己,然後赴一個并不怎樣愛的人的約。
宋茵的人生才是他的wanna be。幾乎擁有他想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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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嫉妒促使他接近宋茵。然而卻在戲劇學院校心理咨詢室的外面,聽清了一個可以震懾世人的秘密。他靠在角落看見宋茵臉上有淚痕地從咨詢室中走出,似乎咨詢過程并不順利。
原來wanna be也有屬于自己的那一間陰暗逼仄的浴室。
阿輝心裏從此落了擔。
葬禮結束那天晚上他熬夜躺在床上看一部古早韓劇,用了半包抽紙來擦鼻涕。看到大結局時忽然收到宋茵的消息——“睡了麽?”
“沒。”
那一瞬間心跳有些異樣。宋茵從來不會半夜給他發莫名其妙的消息。他們是什麽關系?輕輕松松的損友罷了。難道要半夜大倒苦水麽?
“我今天中午發現你穿A貨啊。我小媽最讨厭這種,小心她頭七回魂半夜來尋你。”
好刻薄。阿輝卻看得直樂。
“waiting for her.”阿輝回。
他關了手機也關了韓劇,不知為何忽然回想起和宋茵初初相識的那一天。大三的某一天,校心理咨詢室外。他終于有了或許可以和一直關注的wanna be講話的機會。
可是講話之前只是先流眼淚。
“同學,你知道sexual abuse的救濟流程怎麽走嗎?”
宋茵大驚失色,一是不知道為什麽在異國他鄉會有陌生男孩向自己求助,而是剛剛自己也碰巧經歷完一場有關sexual abuse的心理咨詢。
“你......你要不要先報警?”宋茵小心翼翼地問。
阿輝接下來發揮文采講完了一個自己被補習班老師精神控制的故事。故事的主角倒是真實的,他的确曾跟補習班老師睡過。不過故事細節全部颠倒而已——當初明明是他親手主動為老師解皮帶。
宋茵以為他在講述什麽了不得的心理創傷,發誓自己會為他保守秘密,二人從此建立起牢不可破的友誼關系。阿輝對宋茵當真是很好,半夜去送藥,幫忙搬家,甚至替她擋過毒瘾發作的流浪漢快要開出的一槍。
然而這友誼從一開始就建立在謊言之上。
阿輝把擦過眼淚鼻涕的紙全部扔進垃圾桶,開始規劃下一個節日要怎麽鼓勵高管男友帶自己去歐洲做直升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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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圓血劇組兩位主演的矛盾最後以導演改劇本告終。
由于這部戲的導演和編劇都是宋茵一人,但實際投資方又是以女主演汪覺月背後的汪家。因此二人在劇組的話語權算是不相上下。只有男主秦易文,本就是臨時來救場的角色,名氣不夠響亮。許多工作人員又是汪傳龍大導派來的行內熟人,都十分有資歷,并不怎樣看重他。
這麽一番排擠衆人看在眼裏。漸漸地,連負責做飯的阿姨都敢直接對秦易文雙重待遇,給他全劇組盒飯裏最小的那一個雞腿。幸好秦易文自備生活助理,因此索性跟劇務講一聲,自己做保姆車裏吃飯。
然而此舉本是謙讓,卻教衆人議論他小咖耍大牌。
這一日中午,離宋茵回劇組不過兩日。汪覺月承了宋茵的情,答應替他調查鄧素輝背景,正打算去僻靜處給私家偵探打電話,沒承想遇見秦易文站在牆角吃飯。
“怎麽秦老師愛在牆根吃飯?”汪覺月問。
秦易文咳嗽幾聲差點嗆住。他本來就不想在劇組一舉一動惹人注意,誰承想避人耳目吃個盒飯還能遇見汪大小姐。
汪覺月盯着天上的大太陽,搖了搖頭。正午時分跑到牆角根吃飯,只有秦易文這種體面人才做得出。說是體面倒也未必,苦了身邊的人——譬如現在站在一側的生活助理。
反正他一貫如此,外人面前是斯文人,身邊人面前是始皇帝。
汪覺月蔑了一眼地上被太陽照着的人影,說:“小雷,到我車裏來吃吧。”
小雷跟了秦易文時間不長,對汪秦二人的舊情毫無所知,此時受邀倒頗為驚喜,并沒多想,狠狠到了個謝就端着盒飯走了,全然沒回頭看秦易文一眼——他自然以為汪覺月是看在秦老師面子上才請自己上保姆車。
“秦老師,您就留步吧,”汪覺月笑眯眯看着擡腳的秦易文,“牆根多好,鳥鳴樹綠親近自然,尿騷味還增添幾分不羁。”
“您喜歡的都全了,站這兒吃完多好。”她說完轉身,一對銀色仿古大圓耳環在太陽光下一閃一閃。
秦易文不作聲,專盯着她耳朵後那塊又白又細膩的皮膚。從前是那裏是禁地。汪覺月怕癢不許他碰耳後,他從知道這一點後便總愛逗她,也并不當真怎樣□□,指尖輕輕觸上去而已,然後見她耳垂都緋紅......“你不能這樣對我。”秦易文忽然棄了筷子攬住她半邊。
“這樣對你?”
汪覺月回眸,一張塗得殷紅的嘴唇開開合合。“我竟不知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有何大錯。”她聲音偏沙啞,低低的,連詛咒都是魅惑。秦易文看得心痛,剛叫出一聲“阿月”,忽然近處一聲不小的動靜把二人都吓了一跳。
“誰!”秦易文喊。
草叢中是一片寂靜無人回應。
“剛剛你手沒放我腰上吧。”汪覺月嘲諷地問。大日頭底下除了狗仔還能有人鬼鬼祟祟趴牆根偷聽。也奇怪,秦易文入圈時間不短,對鏡頭敏感得很,方才卻一點沒感覺到被人偷拍。
難不成只是個偶然偷聽的路人?
汪覺月卻盯着地上半根煙頭出了神。那煙的标志很特殊,小小一枚寶藍色骷髅頭。她并不吸煙,卻覺得如此眼熟像在哪裏見過。秦易文旁觀她愣住,不曉得這女孩子又看見什麽,只能茫茫然也在地上找。
悚然間,汪覺月回憶起自己曾見過這支煙兩次。
一次是在某次飯局,張雪從煙盒裏拿出一支。
另一次,是前天的葬禮。
——她無意中瞥見那個被宋茵稱作“阿輝”的人也在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