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8月5日,2023年。】

寧初孤身站在房間角落,呆呆盯着牆上的時鐘。

圓形,白底,最尋常的款式。

秒針咔噠轉過一圈又一圈,時針指向2,分針指向1,中間矩形的電子表盤顯示着今日日期

——2023年8月5日。

他當然不是在看這只壞掉的時鐘。

忽略刻度和指針,視線自然就聚焦在表盤玻璃面倒映出的人影上。

裏面的人膚色慘白,形容枯槁,一雙眼睛因為眼窩過度凹陷而顯得大到不正常。

幹淨漂亮的少年形象不見了,帶着滿臉傷痕,骨瘦如柴,好似風一吹都會散架。

做夢?

他茫然擡起手,往自己臉上掐了一下,玻璃裏的倒影和他同時做出吃痛抽氣的表情。

這玻璃有問題麽?

他恍惚想着,低頭看了眼同樣瘦骨嶙峋的雙臂,以及橫在左手腕上醒目非常的一條傷疤——

“......我草。”

漫長的頭腦風暴過境,終于在這一刻徹底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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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十多分鐘前。

寧初春風得意坐在高考考場上。

在他手底下是一張高考英語全國卷,一張幾乎空白的草稿紙,以及一張已經工工整整填滿答案的答題卷。

搖頭晃腦的壁扇和頭頂三葉扇轉得吱呀響,室內的熱氣一直驅不散,但絲毫不影響他的好心情。

穩了。

檢查一遍完,他晃着膝蓋美滋滋想。

不要命啦答這麽好,清大我不進誰進?

少年惬意撐着下巴,暢想着自由美好的大學生活,一邊動用他非人的畫功在草稿紙上歪歪扭扭描了只小貓。

蕪湖~可愛。

算一算啊,再過兩個月,喔不對,高考之後的假期應該有三個月。

那就再過三個月。

再過三個月,小寧同學也要有自己的哈基米了。

考場上翻動答題卡的聲音此起彼伏,風撩得他腦袋頂上一撮頭發左搖右晃神似助興。

門口監考老師低頭看了看手表,走上講臺提醒考生們距離考試結束還有十五分鐘。

寧初掃了眼黑板上方的時鐘,繼續為他的小貓咪描着精致又潦草的虎斑。

描着描着,腦袋裏裝的,就從小貓慢慢飄到了房間抽屜裏藏着的那封信上。

十幾歲的大男生忽然有些臉熱。

哎,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應該行的吧......?

不管了,寫都寫了,大話也放出去了,要真不行,等上了大學臉皮厚些,總能行的。

腦袋裏不知道想到什麽東西,嘴角老往上翹,臉上悄然攀升,下筆也越來越慢。

最後索性擱了筆埋頭往桌上一趴。

剩下一截細瘦的後頸在外面,白皙的皮膚被緊張又期待的緋紅染了遍。

在試卷偶爾被翻動的沙拉聲中,他額頭壓着手臂,在思緒中慢慢模糊了意識。

再睜開眼,就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

沒了門口站立入定的老師,沒了前排抓耳撓腮的同學,更沒了頭頂吱呀亂轉的風扇。

只有窗外依舊燦爛的陽光,和屋角一臺空調兢兢業業朝屋裏吹着冷氣。

嘴角揚起的弧度都還沒有完全消失,他盯了許久天花板,覺得自己可能沒睡醒。

頭昏腦漲從床上坐起來、掀被子下床、因站立不穩在床前狠摔了一跤……

直到他無意間靠近了牆角那只無比眼熟的挂鐘。

十分鐘。

他在挂鐘前一動不動至少十分鐘。

足夠反複确認不是做夢的十分鐘。

太陽穴突突跳動。

越清醒,眼前畫面就越滲人。

靜谧的房間,随着秒針嗒嗒轉動的聲音,寧初覺得後背發涼。

他喉結滾動艱難咽下一口唾沫,扭頭就往外跑。

結果邁腿就梅開二度地又摔了一跤,一雙腿像是才安上去,差點沒把他折騰散架。

還好房間鋪了厚厚一層地毯,沒讓他傷上加傷。

扶着牆一路跌跌撞撞來到客廳,他想是個來自異世界的誤闖入者,周遭的一切都讓他無比陌生。

奔向門口搗鼓半天,卻發現門被鎖死了。

不僅如此,包括陽臺,廚房,主卧,客卧,但凡他能靠近的窗戶統統都被鎖死了。

還剩下一間房間,他連門都打不開。

沒事小寧,他拍拍胸口安慰自己。

淡定,冷靜。

既然憑自己的力量出不去,那就只能想辦法跟外面聯系了。

把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沒找到手機,但在抽屜裏翻出了一臺筆記本,并且萬幸登錄不需要密碼。

只是準備登錄社交軟件時又迎來一個新的難題——他不記得自己的賬號和密碼了。

奇怪,他記性一向很好,尤其記憶數字類最擅長,沒道理會突然連賬號密碼都想不起來。

費解地敲敲腦袋,憑着直覺和肌肉記憶輸入一串字母數字,敲下回車:

【當前無網絡,請檢查網絡連接】

“......”

“.........”

忍着狂掐人中的沖動,他幾口深呼吸,正準備翻找一下電腦文件時,目光不經意掃到右下角的顯示時間:

【2023年8月5日】

小寧同學表情一滞。

這個時間,竟然和房間那只壞掉的挂鐘完全吻合。

可是那臺挂鐘不是壞了……嗎?

他擡起頭,茫然環視房子一圈。

慢慢,随着一個荒謬的猜想浮出腦海,雙眼逐漸睜大,立刻扔下電腦奔向陽臺。

隔着玻璃,窗外青天朗日,城中高樓鱗次栉比,車水馬龍來往穿梭。

暗紅的鐘樓以其絕對的高度優勢鶴立在正中心。

那是萱城的标志性建築。

鐘樓頂端鑲嵌刻巨大的石刻鐘表,秒針勤勞地拖動分針時針緩慢轉動,日複一日,氣勢恢弘地向每一位萱城市民報出最精準的時間:

【02:27】

時間對上了。

他屏住呼吸,視線緩慢下移:

【8月5日 2023年】

寧初石化。

2023年。

距離他高考過去了整整八年。

可他不就是打個盹兒的時間,怎麽會可能?

他目瞪口呆盯着石鐘,視線跟随秒針打着旋繞過三圈,又行動遲緩地移到鐘樓下方。

他周末最愛去的小廣場不見了,變成了幾座造型現代的高樓;

兩旁的老式民居也沒了,騰出的空間給馬路拓寬了兩個車道;

還有鐘樓對面商場,小花園......

伴随着耳蝸深處嗡地一聲,大腦終于遲鈍地炸成了一鍋粥。

八年。

他竟然一覺睡過去八年?

這跟走在大馬路卻莫名其妙拿頭接了顆隕石被砸得眼冒金星有什麽兩樣。

難道他誤入了什麽時空隧道?

還是倒黴撞上了穿越媒介物?

又或者大白天創了鬼,結果把自己創飛了?

不是,這種情況能不能報警啊?

可是警察管得了這個麽?

他還能回去嗎?????

寧初頭緊貼着玻璃,視線驚惶地俯繞着八年後的萱城逡巡,一圈又一圈......

直至忽然間意識到什麽,他身形一頓,倏地看回鐘樓。

不對,既然現在已經是八年後,那他為什麽還會在萱城?

他才考完,明明應該考得很好的啊。

那些題他都會,交卷之前也都檢查過了,不可能出意外的啊。

八年,按照計劃,他應該順利從清大畢業,順利找到工作留在首都,順利開啓新的人生階段才對。

為什麽還會在萱城?

為什麽還會被關在這裏?

為什麽還會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

完了,有人慌成狗了。

冷靜不了了,淡定不了了。

哆嗦地擡手抹了把臉,結果滿口骨骼嶙峋的觸感讓他想起自己現在的模樣,又忙不疊縮了回,緊緊抓着欄杆......

正在此時,門口突然傳來門鎖滴滴的響動。

緊接着是把手下壓。

咔嚓一聲,有人開門進來了。

寧初身形猛地一抖,倒退一步貼緊欄杆,回頭的動作猶如驚弓之鳥。

對未知的慌亂和恐懼在此刻被放到最大。

只是沒有等他的大腦調配出合适的應對情緒,一道挺拔的身影就這麽闖入他的視線。

伴随擡眼的動作,對方的面貌也一并清晰映入他的眼簾。

毫無疑問天獨厚的皮囊。

中英混血的面部特征将東西方外貌的最優點進行了完美融合。

深邃的眉眼,挺拔的鼻梁,立體卓絕的輪廓,一切足以影響面容的優質內容在他臉上仿佛都自動轉化為了顯性基因。

臨頌今。

他從小一起長大的竹馬,他關系匪淺的好兄弟,他在這世上最信任的人,沒有之一。

繃緊的神經驟松。

呆滞中,寧初意識到自己竟然從爛泥堆中扒拉出了一顆金子,突然感覺整個世界都在叮聲後被點亮了。

太好了,他不是一個人!

他就知道,不管發生什麽事,今今一定會陪在他身邊!

對方的出現對他來說足以抵消一切不如意。

焦慮的心情得到最有效的安撫,異鄉飽受驚吓的靈魂終于有了落腳處。

他劫後餘生,幾乎要喜極而泣。

等不及要撲過去抱住他,要問他到底怎麽回事,怎麽會一覺睡過去八年......

只是對方動作更快。

他腳還沒來得及邁出,臨頌今已經扔下東西大步朝他走過來,單手扣住他的手臂用力将他帶離窗邊。

動作稱不上溫柔,甚至是有些粗暴。

八年過去,兩人如今的身高差距已經從一個頭頂增加到了半個頭,也不算太大。

但再加上兩人如今在身型上的巨大的差異,距離一經拉近,就讓寧初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壓迫感。

他對這樣的差距還不習慣,手臂也被攥得生疼,還沒反應過來,又被大力捏住了臉頰。

帶繭的虎口緊緊抵住下颌,他被迫仰起臉,撞進一雙愠怒的目光。

“怎麽,這麽高也想跳嗎?”

臨頌今居高臨下,緊盯着他:“就這麽想死是不是?”

四目相對,寧初腦袋一下卡了殼。

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臨頌今。

過去總是清冷如融融月色的男生,如今陰沉,冷厲,對他的态度近乎惡劣。

陌生與熟悉的扭曲交織讓寧初愣得不輕。

殊不知他因懵逼而顯得空洞的眼睛徹底點燃了臨頌今。

後者面色更沉,逼近一步将一條腿抵進他腿間,以完全壓制性的力度。

寧初後腦被迫緊貼着冰冷堅硬的牆壁,皮包骨的背脊硌得生疼。

“我說過的,你敢死,我就陪你一起死。”

臨頌今低頭靠近他,呼吸交纏,吐出的字卻涼如冰刃:“別以為到了陰曹地府我就會放過你,要是不信,你大可以試試。”

漆黑的眼底湧動着情緒複雜,濃烈得鋪天蓋地,可17歲的寧初完全看不懂。

身體上的疼痛連着耳膜朦胧震顫,他終于意識到了一種殘酷的可能。

——眼前的人也許不是跟他一樣跨越了時空,他就是實實在在的,八年後的臨頌今。

他更高了,更挺拔了,也更成熟了。

寬大的校服變成了裁剪合身的昂貴西裝,五官中青澀褪去,已經是一個徹頭徹尾成年人的形象,少年人獨有的青春氣息在他身上蕩然無存。

可讓寧初在意的從來不是外貌上的改變。

他在意的是他看向自己時,眼底沒了往日的溫和縱容,就連那股清冷氣也消失了,剩下一片陰郁壓抑的暗色,深得一眼望不見底。

這根本不是他熟知的模樣。

他變得快讓他不認識了。

怎麽會這樣?

心頭不斷蓄起不安,他不知所措地抓住他的袖口:“等一下,今今——”

話音落下,臉頰上令他生疼到麻木的鉗制驟然一松。

如同故障的電腦在飛速顯示過好幾頁晦澀難懂的代碼後突兀陷入白屏,臨頌今的神情也在猝不及防間陷入一片空白。

他看了寧初好半晌,不可置信,卻又難以抑制地放輕了聲音:

“你叫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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