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今,今今啊。”
寧初忐忑無比,胸口急劇起伏,一雙眼睛睜圓後顯得更大:“怎麽了?”
臨頌今眼睫一顫,眼底陡生晦澀。
今今。
這個稱呼有多少年沒有聽到了?
八年吧。
整整八年。
即便是重逢之後,寧初也總是連名帶姓地叫他,情緒崩潰,聲嘶力竭,恨不得下一秒就從他身邊遠遠逃開。
這個稱呼,他都以為這輩子再也不可能有機會聽到。
多可笑,八年過去,臨頌今還是那個沒出息的臨頌今。
寧初不過是用了簡簡單單兩個字,就将他推向曾經少年時無數個朝夕相處的日夜,讓他失魂落魄節節敗退。
然而不消片刻,對方便殘忍地将他拉回了現實。
“我,我剛剛沒有要跳,我就是看看鐘樓而已,好好的我為什麽要跳?”
寧初看不透臨頌今在想什麽,心裏更沒底:“你......真的是八年後的今今嗎?這是哪啊?為什麽所有門窗都被鎖了,我想出去的,可是找了好久——”
話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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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有消融跡象的冰點氣壓再次凝固。
臨頌今攥住他幹柴一般的手腕,力道大得快将他捏碎。
“寧初,我還是小看你了。”
“為一個不要你的人千方百計的想跑,現在連過去那點早被你棄如敝履的情分都要利用上了是麽?”
“真以為我是條可以被你随意戲耍的狗?”
“還是以為這樣我就會讓你出去?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訴你,別做夢了,不可能。”
一字一句從他嘴裏吐出來,夾槍帶棍,砸得寧初腦袋發懵。
他陡然瞪大眼睛,甚至來不及去顧及手腕的疼痛。
“什,什麽?”
“不是,等一下,今今。”
他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困惑至極:“你在說什麽,不要我的人,誰?我媽?可是我為什麽要為了我媽千方百計地跑?”
“而且什麽叫你不會讓我出去,還是說這裏是,這是你的家?是你把我關在這裏的?”
“不行今今,我聽不懂。”
他實在太混亂了:“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我連發生了什麽我都不知道。”
“我剛剛還在考試來着,結果一眨眼就來了這兒,我也不知道怎麽會這樣。”
“我不知道這八年都出了什麽狀況,甚至都不知道我們為什麽還在萱城,我們不是應該在首都嗎?難道是我落了榜,我沒有考上清大?”
他理不清頭緒,就只能想到一句說一句,颠三倒四,沒有邏輯。
然而臨頌今已經一意孤行地給他的言辭定了性,言辭越加冷漠:“你又想玩兒什麽花樣。”
“真沒有,我能耍什麽花樣?”
寧初急了:“我知道這聽起來很扯,但是今今你信我,我剛剛真的還在高考的,結果考完打個盹兒的功夫,醒來就跑到八年後了。”
“我是真的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這麽離譜的事情居然會發生在我身上,我都以為我撞鬼了。”
“這裏出不去,我又找不到手機聯系你,好不容易找到一臺電腦,最後卻發現連不上網。”
“今今,我沒有騙你,我可能,我可能真的穿越了,就是從八年前穿到了八年後。”
“我跳過了好多事情,從高考結束一直到今天,你說的那些我都不知道——”
他很努力解釋着始末,盡管他自己還昏頭轉向,卻在擡頭對上臨頌今視線的瞬間驀地失語。
他不信他。
他看他的眼神毫無波動,瞳孔裏映着他語無倫次的樣子,就像在看一個滿嘴謊言的跳梁小醜。
寧初徒勞張着嘴,心頭一涼。
他猜到八年後有很多變故了,但是他真的沒料到連他們的關系都會産生變故。
從房間醒來起,荒唐的炮彈絡繹在他頭頂爆炸,盡管害怕,但他仍舊能夠分出一分冷靜去保持理智。
可面對這一刻的臨頌今,雜陳的情緒填滿胸口,他的情緒隐隐有種要崩盤的跡象。
“今今,我們怎麽了......”
這真是他接收到的最壞的消息了。
他不理解,也很難接受這設定。
很難接受一直那麽好的今今突然這樣對他,或者說在八年後會這麽對他。
臨頌今是誰?
是下樓執意不讓他多般一本書的人,是下雨天高度戒備不敢讓他淋到一滴雨的人,是大冬天為一句生日快樂等他到半夜的人,是春游爬個小山坡都要堅持背他上去的人。
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這麽對他?
“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事啊?”
他望着臨頌今,迷茫又委屈,酸澀很快脹滿鼻腔,緊縮的喉嚨擠出沙啞的聲音:“你為什麽都不相信我了?”
臨頌今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欺騙,不想總是為他的謊言心軟,強迫自己轉開目光,不去看他憋紅的眼眶。
可撐不過三秒又轉了回去。
寧初的神情不似作僞。
盡管還是那般形銷骨立,但他眼睛裏的灰敗和了無生氣似乎都不見了,縱使情緒低落,也不能遮掩其中躍動的明亮。
他似乎真的有了回到八年前鮮活少年的跡象。
臨頌今迫使自己冷靜下來,一句一句去回溯寧初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話。
淩亂,荒謬,毫無根據。
卻并不是全無可能。
寧初看不出臨頌今在想什麽。
就算看出了他也做不了什麽,只能被動地等待。
等待着臨頌今可以再信他一次,他說的都是真的。
過于許久,臨頌今終于慢慢松開他的手,聲色疲憊:“寧初,別讓我發現你又在撒謊。”
寧初慌忙想說沒有,臨頌今卻沒有給他回答的機會,轉身回了那間寧初連房門都打不開的房間。
關門的聲音傳來,客廳恢複最初的安靜。
寧初被留在寬敞空蕩的客廳,原地站了許久,胡亂抹了把眼睛,順着欄杆脫力滑坐在了地上。
我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吧。
他恍惚想。
我只是在高考場上睡了一覺而已,怎麽就讓我的世界一下子崩盤成這樣了?
*
*
書房的電腦連接着整個房子的監控。
床簾将烈日的光線阻擋在外,沒有開燈,房間裏一片昏沉,電腦顯示器藍調的光芒微弱地灑向每個角落。
臨頌今點開了寧初所在卧室的監控記錄,進度條一直往後拉,來到出現寧初從昏睡中醒過來的畫面,他松開鼠标停下。
畫面中的人在床上睜開眼睛,迷迷糊糊發了許久的呆後忽然坐了起來,莽莽撞撞掀開被子下床。
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帶着傷。
狼狽摔在地上的瞬間,臨頌今握着鼠标的手陡然一緊,背也倏地挺直。
直到他看着寧初撐着床邊慢慢站起來,搖搖晃晃去到窗前往外看。
他在看什麽臨頌今不得而知。
但很快的,他發現了自己手腕的傷疤,迷糊地盯着許久,甚至動手去摳,好像以為這樣就能把它摳下來。
未果,他開始漫無目的地在房間晃蕩,似乎是想找到什麽熟悉東西,一圈下來,最終停在牆角的挂鐘前。
臨頌今最初以為他是在看時間。
但是停頓的時間太漫長了,他一動不動,盯着那只挂鐘看了近十分鐘。
在意識到他可能在看什麽,就見他擡手在自己臉上用力掐了一把,随即逃也似的離開了房間。
跌跌撞撞的身影消失在盲區之中,屬于這一監控範圍的畫面至此空下來。
臨頌今面無表情,手上卻動作很快地點擊退出,切換到客廳的監控。
寧初跑到客廳後傻站了好一會兒。
緊接着,他試着開門,試着開窗,在發現都沒有用後又開始翻箱倒櫃,最後抱着從抽屜裏找到的筆記本原地坐下開機。
臨頌今清楚地知道那臺沒有網絡的電腦不可能成為寧初聯系外界的工具,所以寧初在敲下回車後的呆滞反應完全在他預料之中。
不過很快的,寧初發似乎現了什麽難以置信的東西,睜大眼睛看着電腦,又扔下電腦慌張沖到陽臺看向鐘樓。
......
一切都與他的講述完全吻合。
至少從監控看來是這樣。
他真的就像來自另一個時空的誤闖者。
不了解自己的處境,不理解他糟糕的現狀,不明白莫名推進的時間。
臨頌今在視頻中寧初回頭的瞬間按下空格。
畫面靜止,又在長久的暫停無操作後暗下,顯示屏模糊地映出電腦前靜止的人影。
有多大概率是真的?
25歲的寧初成了一具空殼,靈魂被17歲的少年調換。
如果是真的,那麽積郁八年的恨要往何處安放?
就算是真的,17歲的寧初不也同樣在欺騙着他?
可諷刺的是即便清楚地知道這些,他的心髒依舊會為這個“如果”猛烈跳動。
因為17歲的寧初擁有滿身的幹淨敞亮,不會對它避如蛇蠍,會主動靠近他,會朝他笑。
但是寧初的騙術太高明了,就連曾經笑嘻嘻地勾着他的肩膀,反複強調一定要跟他上同一所大學的憧憬都是假話。
他已經在他手裏嘗夠了苦頭,沒辦法不去懷疑這又是一場騙局。
一場為了從他身邊逃離,精心策劃的騙局。
黑色屏幕中倒映出窗外蓬勃卻又麻木的樹影,屏幕前的人維持着坐姿長時間沒有動作。
良久,移動鼠标調出實時監控。
客廳裏,寧初還坐在陽臺前的地毯上,盤腿的姿勢,表情放空望着着書房的方向,視線渙散,不知道在想什麽。
從小他就不喜歡好好坐。
在家時,總是喜歡盤着腿往地上坐,最好背後有沙發靠着,還要拉着他一起。
如果是打游戲,激動起來就會哇哇大叫地往他身邊擠,手機和腦袋都要跟他緊挨着,好像這樣,臨頌今就可以控制角色直接鑽進他的手機去幫他。
如果是看電影,遇到了好笑的情節,他會直接笑倒在他懷裏,肩膀顫個不停,還要問他為什麽不笑,再喔一聲,翹着嘴角說想起來了你生性就不愛笑。
記憶積澱了太久,臨頌今以為自己早就忘了幹淨,但這一刻才發現過往所有的一幀一畫都清晰到如同刻在腦海。
不理會時,它們仿佛不存在般銷聲匿跡。
而一旦有了回憶的念頭,他們就會争先恐後從積灰的匣子裏奔湧而出,蠻不講理地将他大腦裏的每一根神經末梢霸占。
閉上眼,手背的青筋因為用力過度清晰可見。
沉沉吐出一口氣後,他忽地睜開眼睛,扔下鼠标起身往外走。
*
*
寧初在發呆。
熬過了最受打擊難受的時候,心情逐漸平複,他索性開始自己哄自己。
其實也不算糟糕透頂啊小寧。
穿越這種事哪是一般人能體會的,換個角度,你其實特別幸運。
不管如何,今今還在不是嗎?
八年這麽長,是人都會有改變的。
父子還有決裂的呢,好朋友吵架多正常。
何況萬一還能回去呢。
睡一覺到八年後都能發生,為什麽再睡一覺回到八年前就不能?
對了,要是回去了,把這段荒唐的插曲講給今今聽,語氣可憐巴巴一點,今今心軟得要死,說不定就同意帶你通宵上段——
門開了,打斷寧初漫無邊際的思緒。
他看着臨頌今朝他走過來,回神後忙想起身,而臨頌今已經沒耐心地直接将他從地上撈了起來。
光線伴随對方傾身的動作驟暗。
下颌再次被捏住擡起,屬于臨頌今的呼吸以微薄的距離悉數噴撒在他唇畔,斷續起伏。
不能更近的距離。
只要再進一步,又或者他呼吸的幅度再大一些,兩人就會親上。
寧初人傻了。
屬于臨頌今的氣息源源不斷侵入他的鼻腔,帶着不容忽視的溫度。
有些灼燒的味道,燙得他喉嚨緊縮幹燥。
一口唾沫順着喉嚨滑過,他慢半拍地反應過來了,屏住呼吸僵了背脊,霎時間從腳趾紅到了天靈蓋。
這,這是要做什麽?
然而臨頌今卻沒了更進一步的動作。
他停在這裏,擡着眼,看見寧初微微睜大的雙目,飛快顫動的睫毛,以及滿眼的錯愕。
沒有羞憤,沒有恥辱,更沒有情緒失控,甚至沒有惱羞成怒下條件反射地往他臉上扇巴掌。
他從寧初臉上看不到任何理應出現的神态,唯有單純為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而叢生的驚訝。
他好像真的什麽也不記得了。
臨頌今慢慢直起腰跟他拉開距離,一時神色幽深難辨。
被擠到一邊的空氣争先恐後重新湧入肺部,寧初喉結微動,眼睛還在發直。
直至熱度漸漸消退,他眨了眨眼睛,終于想起來要緊事是要問臨頌今有沒有相信他。
只是不等他組織好言辭,臨頌今忽然拉起他轉身就走。
他被帶得一個趔趄,好在被臨頌今及時察覺,回過身眼疾手快摟住他:“路都不會走了?”
“.......”
寧初為他不耐煩的語氣又是一陣心塞:“不至于,就是腿麻了。”
說完腳下一輕。
臨頌今面無表情直接将他打橫抱了起來。
男人的懷抱比較少年時更加結實寬闊,帶着一種他未曾聞過的幹淨味道,不熟悉的感覺讓寧初難免僵硬。
一面是沉默寡言但細心體貼的少年,一面是成熟穩重但陰郁冷漠的男人,兩人形象的臨頌今在寧初心裏割裂成兩半,他一時很難适應。
可心理上依舊不願意接受自己會在和臨頌今相處時感覺到不自在,只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今今,我們這是要去——”
臨頌今:“閉嘴。”
......更割裂了。
寧初被吼得瞬間噤聲,肩膀也跟着縮了一下。
而且也太兇了,真的太兇了。
他抿緊嘴角,悶悶想。
要是能回去的話,他真的會抱着今今痛哭一場,再怒送他一拳。
真的,不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