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寧初的房間很空,空到一眼望進去,除了必要用到的家具,一個多餘的小擺件都找不出來,像是特意防着他幹什麽似的。

但為了靠自己尋到一些記憶相關的蛛絲馬跡,回房後,他還是決定把這個房間仔細搜了一遍。

沒料到拉開衣櫃,首先發現的會是裏面許多套明顯與他尺寸不符的衣服,其中襯衫與西裝外套尤甚。

他愣了兩秒,立刻掉頭跑到房間單獨的衛生間拉開門。

果然,洗漱臺上所有東西都是成雙的一對,無不昭示着住在這個房間的不是只有他一個。

寧初轉頭看向整齊擺放着兩只枕頭的大床,喉結滾動咽了口唾沫,陷入漫長的茫然。

可是今今明明看起來那麽煩他。

都不願意搭理他,不想跟他多說一句話,或者幹脆當他不存在,怎麽還會跟他住一個房間?

他們如今到底是什麽關系?

扶着衛生間的門框幹站了許久無解,甩甩腦袋将無解的問題暫時抛開,專心繼續翻找。

只是這個房間實在太空了,抽屜,床底,床頭夾縫......連一片灰塵都找不到。

就在他失望地以為會一無所獲時,意外發現了一只漏網之魚

——衣櫃側面的立櫃拉開,裏面有個體型不大的黑色行李箱。

放在他的房間,應該是他的東西?

那簡單翻翻應該沒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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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樣覺得,但不确定這會不會又是一個雷區,保險起見還是先去把房門反鎖了,回到房間中央将行李箱放倒打開。

幸好不是密碼鎖。

裏面東西很少,基本只有幾件衣服,花花綠綠的顏色款式,材質廉價粗糙,完全不是他的風格。

他兩指拎起一件紅色襯衫,再次起疑,這真是他的行李箱?

抱着疑慮打量一陣後将衣服扔到一邊,他拉開貼合隔層的拉鏈,很快發現網狀夾層裏有點硬片似的東西。

伸手進去掏出來,是一張他和臨頌今的合照。

照片飽受摧殘,遍布折痕,皺皺巴巴不成樣子,但還能辨認出裏頭兩個人穿着萱中寬大的藍白色校服,并肩坐在高高的講臺邊緣。

照片中的他笑得很燦爛,一手搭在臨頌今肩膀,一手高高舉過頭頂比着【耶】。

總是面癱的臨頌今也難得有了柔和的神色,他扶着寧初的腰,嘴角勾着似有似無的弧度。

照片記錄下來的小寧同學是個漂亮到讓人一眼便很難挪開目光的少年,臨頌今也還是那幅高貴冷豔藐視終生的大學霸模樣。

撲面而來的朝氣蓬勃,皺巴泛黃的歲月質感讓人心生懷念。

可對寧初來說,這張畢業照也不過就拍攝于兩個星期前。

看來這确實是他的行李箱無誤了。

嘆了口氣,将照片放在一旁地毯上,繼續摸着行李箱翻找。

可惜除了一把鑰匙,他再沒辦法從這只行李箱中找出一件有價值的東西。

這是他家裏的鑰匙嗎?他舉起觀察着。

圓頭的,不太像。

但也不排除家裏這幾年換了鎖的可能。

家裏......

對了,家裏。

他郁悶地放下手,差點都忘了。

也不知道他變成這樣是不是跟他媽有關系。

還有,在他沒回家的這些日子,他媽有沒有動過要找他的心思。

沒找最好,斷絕關系最好,反正他也不想回去。

......不對!

他反應過來,忽地坐直了背脊。

應該要回去一趟的!

別的不說,至少他可以從他媽那裏得到一些信息,關于他失憶的期間都發生了什麽。

他以為自己抓住了頭緒,表情一亮。

可轉眼間很快又喪氣黯淡,喪喪吹了一下額前的碎發。

現在的情況,今今真的會答應他回去麽?

*

*

身上的傷碰水就疼,洗澡成了一件難事。

寧初只能花費漫長的時間避開傷處,用擦拭代替淋浴清洗,

從浴室出來,他走到床邊,猶豫不定地望了望門口的方向。

最後還是踩着拖鞋小跑過去解了門鎖,又飛快回到床邊掀開被子鑽進被窩。

動作冒冒失失壓到了膝蓋的淤青,疼得他大口抽了好幾口氣。

咬緊牙關忍過去,開始抱着被子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聽什麽時候會有腳步靠近,或者擰開門把手的聲音。

心跳節奏亂作一團了。

他以為自己會在這樣忐忑緊張的心情下睡不着覺,事實卻是他連自己什麽時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還做了一個漫長而應景的夢。

夢裏,他和臨頌今順利考上清大,進了一個專業,住在一個宿舍。

他們在大二開學之際如約搬了出去,房子就在清大旁邊那個綠化特別棒的小區,視野很好,從陽臺望出去可以将大半個城市收入眼底。

他們養了一只貓,大大眼睛的虎斑美短,眼睛是黃橙橙的顏色,很漂亮,很親人,腿短尾巴粗,最喜歡翹着尾巴粘寧初。

哦對了,他還在陽臺種了好幾盆鈴蘭,臨頌今最喜歡的花。

他是不是真的有這個能力先不說,至少在夢裏,那幾盆鈴蘭活得很好,每次開花都堪稱驚豔。

意外發生在大三那年。

他因為彩票屢買屢不中,家裏刮費的都快趕上小貓一袋子貓糧那麽沉。

然後他就黑化了,不僅整日沉迷刮彩票,還染上了賭博,國內賭不夠,偷渡跑到國外去賭,最後背了一身的債被□□追殺。

一群人威脅不還錢就要砍掉他的手,不然就把他買到地下黑窯穿草裙跳脫衣舞。

他被吓得半死,不想被砍手也不想跳脫衣舞,就聯合那些壞人打越洋電話騙光了臨頌今的錢。

最後錢是還上了,臨頌今也被他搞得錢財散盡,連褲衩子都快買不起,氣急敗壞把他接回去,不僅不給他飯吃,還拿晾衣杆暴揍他。

他被揍醒,驚恐睜開眼睛。

卻發現不是他在挨揍,而是他的游戲人物在挨揍。

臺風明亮的燈光範圍內,少年模樣的臨頌今身上還套着校服外套,一手拿着手機,一手敲敲桌面提醒他再不認真打,晉級賽就要輸了。

他茫茫然從書桌擡起頭,帶着臉上筆帽壓出來的印子,腦袋都不清醒,就拿起手機繼續戰鬥。

但不知道為什麽,往日對他來說輕輕松松的操作忽然變得困難起來,他總是死,總是送人頭。

因為他,游戲順風變逆風。

臨頌今皺起眉頭,說要是他再死,就不給他補習功課,也不跟他考一所大學了。

不補習可以,怎麽可以不上一所大學?!

寧初被吓得不輕,努力想要操控好游戲人物逆風翻盤。

只是越認真,他的視線就越模糊,手法也越糟糕,慢慢屏幕像是籠罩了一層霧,他看不見游戲界面了,很快聽見擊殺語音傳出來,他又死了。

臨頌今失望地放下手機,張嘴正要說什麽,寧初生怕他說出自己不愛聽的話,着急忙慌大聲打斷:“別!今今別!不要分開!”

喊出聲的同時驀地睜眼,視線湧入一片黑暗。

他頂着滿頭的汗愣愣看着前方,視網膜适應了暗沉的光線,才慢慢捕捉到窗簾外透進來的淡淡風光。

手腳發軟,胸口起伏久久不能平複。

夢中夢層疊的落差攪得他神經紊亂。

費勁地将意識從夢境剝離,他擁着被子坐起來,看向身側空蕩蕩的位置。

是他一個人睡下了,臨頌今并沒有進來。

睡下前腦神經都快充血的緊張被顯得很搞笑。

空寂昏暗的房間,他長長吐出一口氣,閉上眼埋進膝蓋。

許久,空蕩蕩中,喉嚨幹澀的癢帶出一陣清咳。

他揉着眼睛掀開被子下床開燈,赤着腳,安靜無聲走出房間。

不清楚臨頌今睡在哪個房間,他站在走廊上,将除自己外剩下的房間都悄悄掃了一遍,沒想到一回身,發現書房門縫裏還有光透出來。

時間已經這麽晚了,竟然還沒有睡麽。

夜深了,膽子也跟着變小了。

他腦補出臨頌今聞聲出來,然後兩人在淩晨寂靜的客廳撞上的尴尬場景,開始猶豫是繼續去倒水,還是掉頭回房間睡覺。

最後口渴的本能戰勝了夜半徒生的膽怯。

他将腳步放得更輕了,一路來到客廳飲水機邊,卻很不幸地發現這個飲水機款式太新了,他盯着研究半天不會用。

只得悻悻轉戰廚房,從櫃子裏翻出了一只傳統燒水壺,裝滿水插上電,再按下開關。

還好,是他用八年前的生活技能可以完成的操作。

就是很可惜,這個燒水壺好像是,壞的。

“……”

寧初沉默良久,默默拔下插頭,将水壺裏的水倒出後放回原處。

行,落後的人不配喝水,渴着吧。

他怏怏起身準備回房,沒想剛到走廊,書房的門忽然被拉開了。

腳步不覺一頓。

擡頭的功夫,高大的人影已經與他擦肩而過,将無視他的存在餞行到底。

“......”

透明人寧初些許尴尬。

遮掩似地低頭扯了扯衣擺,想要躲回房,又在發現臨頌今去的方向是飲水機時,很沒骨氣地放棄了這個想法。

他厚着臉皮站在原地,隔着一段距離,眼巴巴盯着臨頌今最上面拿起一只杯子,然後點了兩下觸屏按鈕,等待玻璃水壺倒灌入水,拎起壺将水倒進水杯。

并不難的操作,許是工作太久勞累的原因,臨頌今每個動作都做得很慢,最後放下水壺,端上水杯轉身往回走。

路過身邊時,寧初很自覺地後退了半步讓開道,小小聲:“那個,很晚了今今,早點休息吧。”

臨頌今恍若未聞,從他面前走進書房,反手關上門。

落鎖的聲音很快散了,昏黃的燈光照耀着寂寥空曠的走廊。

寧初原地站了一會兒,忽然捧起雙手用力搓了搓臉,又深吸口氣,繼而放下手轉身,踩着自己被拉長的影子重新走向客廳。

一門之隔的書房。

臨頌今回到電腦前坐下,視線投向占據顯示屏一角的監控畫面。

瘦弱的身影站在飲水機前,按照剛剛他演示的步驟邊想邊做,成功給自己倒好了一杯水。

沒挪窩就抱着咕咚咕咚喝下大半杯,看得出來是真的渴慘了。

完了繼續熟門熟路将杯子蓄滿,過程中忍不住輕輕晃了好幾下腦袋,透露着學會新技能後的一點點開心。

少年的寧初總是很容易被滿足,一杯甜度适中的豆漿,一道蒙對的選擇題,一張碰巧與夕陽合影的照片,一句雪夜的生日快樂,......或者,一只編織粗糙的鈴铛吊墜。

畫面随着寧初的身影消失在房間門口後靜止下來。

臨頌今始終沒有動,視線像是漫無目的放空着,又像是始終在看那道剛被掩上的門。

手邊是兩只同等模樣的水杯,一杯剛倒好,一杯已經半涼,只是無論哪杯,都還一口未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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