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寧初十二萬分緊張地等了一會兒,比剛才更低的一聲“嗯”自聽筒傳進耳朵,他大大松了口氣。

像是得了道恩準令,犯傻的問題已經問了一個,也不介意多一個。

他厚着臉皮喔了聲,繼續問:“那大概是幾點?”

臨頌今:“五點。”

話音一出,立在一旁的助理輕輕眨了下眼。

五點,那還蠻早!

寧初自覺得了大便宜,自己偷着樂,不敢再繼續廢話打擾臨頌今上班,留了一句“那等你回來吃晚飯”便匆匆挂了電話。

臨頌今看着彈回到桌面的手機,辦公室的空氣靜了幾秒,方才傳來他低沉一聲:“繼續。”

助理應聲上前,将後面的行程安排原樣念完,最後發出詢問:“臨總,五點以後的行程需要更改嗎?”

臨頌今:“會議改到線上,文件不需要紙質,七點之前将電子版發我郵件。”

這個回答在助理意料之中。

他點點頭,一事畢,開始傳達另一件事:“臨總,上午南山醫院那邊打了電話過來,說是時節變化關系,臨瀾先生所在的病房日照時間縮短了許多,問需不需要更換一間病房?”

臨頌今頭也不擡:“幾個小時都怕曬,那就直接轉到底樓去。”

助理當然不會傻到以為臨頌今沒有聽懂。

他觀察臨頌今的表情,後者低着頭在翻看文件,神色間不見任何情緒變化,很顯然并不是在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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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臨頌今也不可能跟他開玩笑。

于是颔首表示明白,很快離開了辦公室。

十分鐘後,周南笙的電話打進來了。

距離合作商抵達還有十多分鐘,臨頌今看了眼時間,按下免提将手機放在一邊:“什麽事。”

周南笙:“我剛去療養樓那邊,臨二少病房被換到底樓去了,這事你知不知情?”

臨頌今:“知道。”

“我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癱了動不了他身上也還頂着臨氏集團二少爺的身份,那群人應該還沒膽大到這個地步。”

周南笙頓了頓:“不過我能問一句為什麽這嗎?”

臨頌今蹙了眉:“別問這種廢話。”

“這是廢話?”

周南笙忽地笑了:“臨總,有問題就要提出來不是咱們民族的傳統美德嗎,做什麽這麽沒耐心?”

“何況你昨晚大半夜我打電話,問我有沒有什麽辦法能讓失憶的人一輩子別恢複記憶時,我也沒直截了當的讓你別問這種廢話對不對?”

“......”

臨頌今蹙了蹙眉,幹脆利落挂了電話。

*

*

陳姨做了幾道家常菜,口味偏清淡,色澤大多綠色為主,包括奶白的玉米蓮藕排骨湯表面也漂浮着翠綠的蔥花,看着讓人很是舒心。

寧初拉開凳子坐下,首先不吝地對陳姨的手藝進行了一通大誇特誇。

然後就抓子筷子不動了。

餓了一晚,他還是沒什麽食欲。

而且當着廚師的面吃兩口就沖進衛生間開始大吐特吐的行為實在是很讨人嫌。

陳姨卻表現得并不在意。

她把菜都端上桌之後,又從冰箱裏拿出一瓶營養液,并着幾盒藥一起放在旁邊。

“小初試試吧,都是淡口。”

她和藹道:“臨先生已經告訴我了,你現在身體沒有痊愈所以胃口還是不好,沒關系的,慢慢來,能吃多少是多少,我分量都做得少,不浪費。”

寧初被說服,動動筷子一塊牛肉順利下肚,喉嚨只收縮抵觸了一秒便順利放行。

胃部泛起不适,但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

可惜的是沒能持續多久。

再多夾幾筷子就不行了,腸胃開始忍無可忍地抗議,喉嚨又隐約感覺到反酸,他捂着嘴巴趕緊停下筷子,不敢再吃。

比昨天又進步了些,但他還是難免對陳姨感到抱歉。

“每道菜都動過了,真棒。”陳姨笑着誇他。

......這麽也能誇啊。

寧初不大好意思地摸摸耳朵,有點兒臉熱。

應該是被臨頌今分派了任務,收拾完餐桌後,陳姨沒有急着下班,守着他喝了營養液,半小時後看着他吃完了藥才離開。

寧初回到沙發繼續研究手機,将臨頌今給他準備的那些單機游戲挨個都試了一遍。

有意思是真的,催眠也是真的,他很快就困了。

當然或許也不關游戲的事,純粹是身體不好導致的精力太差。

他沒有抵抗大腦的需求,回房倒頭就睡。

再醒過來是因為門口傳來的開門聲.

他渾身飄忽的仿佛還在雲端,抱着軟成一片的被子,半眯着眼睛,第一反應是陳姨來做晚飯了。

再看看時間,五點過五分。

忽然間福至心靈想到什麽,雙眼忽地睜開,立刻跳下床跑去客廳。

臨頌今站在廚房口的位置,西裝外套随意搭在臂彎處。

身上是一件裁剪得體的白色襯衫,領帶松了些,領口的紐扣也解開了一顆,袖口挽至臂彎,露出一雙結實流暢的小臂。

漫不經心,張弛有度,很有上位者的風範。

寧初恍了下神,想起還不知道臨頌今在臨氏集團的職務現在是到了哪個段位。

管單個還是管部門?

又或者直接實力碾壓了那個臨老二,接管了一整個分公司?

很快的,臨頌今往桌上放了一只小小的蛋糕盒,把他的注意力全吸引過去。

他記得這個包裝,萱中大門出來往右走一百米的那家蛋糕店。

他喜歡那裏的藍莓慕斯,不僅自己經常去,還總半央求半強迫地拉着臨頌今一起去。

沒想到八年過去,那家蛋糕店還沒有換包裝。

他覺得這個蛋糕應該是給他買的,又不百分百确定,擡頭巴巴地去看臨頌今。

後者沒有看他,只是在走向卧室路過他身邊時淡淡說了句:“晚飯之後再吃。”

真是給他的!

寧初回頭目送臨頌今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門口,回頭再看蛋糕,摸了把額頭,有點暈乎乎。

今今今天怎麽,怎麽忽然這麽好啊......

臨頌今再出來時已經換了一身居家服,而寧初也很聽話地将蛋糕放進了冰箱,連包裝上的細緞帶都沒拆。

見臨頌今進了廚房,又從冰箱裏取了幾盒食材一副要做飯的樣子,他原地停了兩秒,跟了進去:“陳姨不過來了嗎?”

臨頌今:“明天。”

簡短兩個字的回答,好在寧初也不執着于知道具體答案。

今今肯搭理他已經讓他很高興了。

看臨頌今在解凍牛肉,而菜盆裏還有幾顆番茄沒來得及收拾,他躊躇片刻,試探着走過去幫忙洗番茄,餘光偷瞄着臨頌今的反應。

後者只是看了他一眼,沒有要趕他出去的意思。

這不是默許又是什麽?

将鮮紅的番茄放在水龍頭低下沖洗,他悄滋滋彎了彎唇,沒話找話:“今天中午陳姨做的菜,我每樣都吃了。”

說完,才意識到話裏一股得意忘形的味道。

簡直像是幼兒園小朋友在學校吃光了午飯,回去之後拿着空飯盒跟家長邀功求誇一樣。

從前這麽說當然一點問題沒有。

可問題是現在的今今不是從前那個對他百依百順,無腦捧場的今今了。

大哥,這是你蹬鼻子上臉的時候嗎?

心一下懸得老高,他真怕死了臨頌今下一句就反問他“所以呢”,“那又如何”。

番茄差點沒被他捏爆。

救命,兩分鐘應該還沒到,能不能把這句沒腦子的話撤回啊。

他在懊惱中等來臨頌今極淡一聲“嗯”。

胡思亂想戛然終止,他默默換了一顆番茄霍霍,心有餘悸地松了口氣。

沒關系,敷衍就敷衍吧,總比冷嘲熱諷來得強。

他這邊剛把自己安撫好,不防臨頌今忽然又開口問:“味道怎麽樣。”

寧初下意識:“很好吃。”

臨頌今關了水龍頭,撈出牛肉粒瀝在旁邊:“想吃什麽自己跟陳姨說,不喜歡的也提前說。”

寧初看着臨頌今輪廓清晰的側顏愣愣點頭。

半晌,飛快扭回腦袋,盯着番茄的眼睛因詫異微微睜大。

和陳姨一樣,臨頌今也在炒菜之前将他趕出了廚房。

最後端上桌的依舊是三菜一湯的搭配,知道他吃不下什麽,所以分量都不多。

很巧的是中午的番茄牛肉晚上也有。

他很喜歡這道菜,在胃口奇差,別的菜最多艱難咽下一口的情況下還能多夾上兩筷。

小寧同學17的小腦瓜完全考慮不到陳姨會事無巨細向臨頌今彙報他用餐的情況。

更別說知道家裏的監控不僅連了書房的電腦,還有臨氏總裁辦的那臺。

他或許根本不知道家裏還裝了監控。

晚餐的食欲和中午那頓沒有太大差別,胃在長期厭食症的指揮下傲嬌得已經把抵觸排斥養成了習慣,得慢慢順過來。

25歲的“寧初”真不懂事啊,他心煩地想。

給他制造了這麽多歷史遺留問題,總給人添亂,麻煩麻煩麻煩死了。

營養液也就第一次喝時新鮮,喝了幾次就開始反感,大半瓶下肚就開始覺得反胃想吐。

臨頌今還在旁邊,他不想讓他失望,硬着頭皮要把最後一點喝完。

痛苦面具戴上好幾層了,還在勤勤懇懇給自己做“我沒病我能行”的心理暗示。

結果下一秒手上一空,臨頌今直接将瓶子從他手裏拿走了。

“喝不下就別喝了。”

還剩小半,臨頌今轉手都扔進了垃圾桶,問他:“蛋糕還吃不吃。”

寧初手還停留在半空,虛空蜷了蜷,有點傻兮兮地縮回去:“先不了吧。”

臨頌今沒說什麽,看了眼時間開始收拾餐桌,低聲:“去客廳等着。”

寧初乖乖回到客廳,臨頌今過來大概在二十分鐘後,端着杯白開水,手裏是已經配好的幾片藥。

寧初接過來,忽然想起自己以前曾在無意了解過厭食症。

這種病治療很麻煩,需要進行綜合治療,而且完全起效需要在三個月以上,過程漫長。

他想到這種一到吃飯就痛苦的日子還要至少熬三個月就覺得人生暗淡。

吃完藥坐了一會兒,他被臨頌今安排去洗漱,然後給身上的傷上藥。

記憶裏17年,最苦時候都沒過過這麽苦的日子,各種藥又是內服又是外敷,他覺得自己都快被藥腌入味了。

安慰是臨頌今上藥的動作比昨天還輕。

寧初想說其實不疼,那些傷表層都已經結痂了,只是看着吓人而已,用不着這麽小心。

但見臨頌今珍而重之的模樣,抿了抿唇,又不想說了。

他已經很确信不是錯覺。

今天的今今比之前兩天真的溫和太多,耐心太多,也好說話太多。

不僅專門找了人給他做飯,給他手機,下班回來還給他帶蛋糕,做晚飯,主動搭理他關心他,默許他蹬鼻子上臉,甚至連擦藥時的神情都軟化了不少。

盡管原因未知,但他細數過來,有點飄了。

其實長大的今今也還是今今啊。

看,眼睛,鼻子,嘴巴,都沒變。

還是那麽好看,還是對他這麽好,還是不會真的因為一點矛盾跟他計較太多。

給點陽光就燦爛的小寧同學被嘗到的甜頭沖昏了頭腦,開始蹬鼻子上臉了。

過往面對臨頌今時的親近賴皮勁兒有點死灰複燃的跡象。

在臨頌今幫他擦手肘的傷時,他微微偏頭:“今今,問你個小問題可以嗎?”

臨頌今垂眼看着他的手肘,撚着棉簽,無色的藥水沾上去很快就幹了:“說。”

寧初:“我可以回家一趟嗎?”

不曾想這句話等同于往蓄滿溫水的池子潑下大桶凝固劑。

寧初尚未意識到什麽,只覺腕間一緊。

原本虛虛環扣的大掌忽然攥緊了他,指尖因為血液的擠壓而泛白。

直到臨頌今掀起眼皮。

寧初驚覺那裏面片刻前還能勉強稱上柔和的東西已經消失殆盡。

太多他看不明白的情緒一閃而過,最後都化作漆黑一片沉入眼底。

雀躍的心跳跟着沉底。

他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問題會讓臨頌今有這麽大反應,只是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因為自己這句話,才有靠近跡象的距離又瞬息被拉開。

手腕的骨頭被擠得生疼,他飄不起來了,登不了鼻子上不了臉了,無比後悔,想說我不問了,想說不回也沒關系。

只是“我”字才出口,鉗制的力道忽又一松。

臨頌今用力閉了眼,避開寧初的目光,低垂着眼簾嚴防死守。

“你想回哪兒。”

語氣再次生冷下來,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這裏就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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