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有了出頭鳥,後面的事情就好辦許多了。

同學們像是找到主心骨,集體榮譽感爆棚,奮起追随寧初的節奏紛紛開始撸袖子戰鬥。

之後十分鐘,臨瀾一夥人在門外罵,寧初帶着班裏同學在裏頭罵,隔着一道門,兩邊人馬聲勢浩大。

沸沸揚揚鬧到最後,就全被叫去辦公室挨教導主任罵了,齊刷刷好幾排,辦公室都快擠不下。

寧初從頭到腳都寫着不服氣,梗着脖子據理力争是對方先犯欠,倔死了,臨頌今拉都拉不住。

直到臨永帆趕來。

男人眉心不悅皺着,帶着一身和校園格格不入的上位者的姿态。

目光輕飄飄掠過始作俑者臨瀾,最後卻警告似的看向臨頌今:“安分點,別再給我添麻煩。”

哇塞要不要這麽離譜咧?

寧初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想罵人,被臨頌今強行摁下。

他憋屈得要命,再擡頭看見臨瀾得意嘲弄的表情,忽然就不想罵人了。

手癢,想揍人,把他揍到黑板上摳都摳不下來。

大家被集體扣了操行分,回到教室後寧初就不說話了,趴在桌上不是用橡皮滋啦滋啦清理桌面,就是夾着筆在草稿紙上窣窣劃拉。

他這樣反常的狀态保持太久,臨頌今心裏的不安逐漸加劇。

寧初是不是覺得他太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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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

覺得他太沒用,太不争氣,所以不想理他了?

他也想解釋,卻又口齒拙劣地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因果太長,一開口或許就得追溯到很遙遠的地方,寧初也許都不會有耐心聽。

小臨同學從來都是不愛霍霍文具的,然而這天一天下來,他橡皮上全是月牙形的指甲印。

下午放學,他還來不及跟值日的寧初說一聲,就直接被主宅派來的人接了回去。

當天晚上,在臨永帆他們一家三口吃飯時,他孤零零跪在敞亮的客廳中央,他們吃多久,他就跪了多久。

巨大的水晶燈下,身形瘦削的小少年将背脊挺得很直。

直到他們吃完準備上樓,臨永帆才施舍地給了他一個眼神:“以後惹事之前先想想自己的身份,上樓睡去吧,明天早上司機會送你去學校。”

臨瀾磨磨蹭蹭落在後面,等臨永帆進了書房,眯着眼小人得志地晃悠到臨頌今面前:“早說了你就是我家一條狗,怎麽還敢咬主人?”

“你現在識相點,等往後我繼承了我爸的位置弄死你的時候,說不定還能輕些。”

臨頌今對他的挑釁視若無睹。

跪了太久雙腿麻木,站起身時踉跄了一下,看得臨瀾哈哈大笑,甚至企圖往他腳彎踹一腳讓他再跪一次,卻被後者閃身避開。

臨頌今動作飛快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往外擰,聽他吃痛一聲慘叫。

臨瀾氣炸了:“臨頌今你他媽——”

“知道會被咬就注意點。”

臨頌今臉上浮現與他年齡年齡不相符的神色:“別把我這條狗惹急了。”

臨瀾對上他的目光一下竟說不出話來,甚至慫得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抓着手腕眼睜睜看着臨頌今上樓進了房間,眼中怒火上湧,燒進大腦,轉身一腳踹翻了身後凳子。

他媽的,什麽狗玩意兒也敢對他嚣張。

他遲早要讓臨頌今跪在地上求他!

*

*

回到房間不久,臨頌今意外接到了寧初的電話,

寧初用的他媽媽的手機,一聽就是偷偷藏在被窩裏。

聲音甕聲甕氣,讓臨頌今想到了動物世界裏瘋狂往嘴裏塞食物把腮幫撐得老大的倉鼠。

“今今,你睡了嗎?”

這是寧初在脫離小學之後據說絞盡腦汁給他想的新稱呼。

美其名曰人生步入了一個新階段,酷哥就要有酷哥的儀式感。

當然大多時候寧初還是更喜歡呲着一嘴整齊的大白牙喊他酷哥。

小小的,稚嫩的聲音帶着電流鑽進耳蝸,拂過裏面每一根細小的絨毛,給予了他下午從踏入這個家門起唯一能感受到的溫度。

怔忪之後,像是急于撲向光明溫暖的飛蛾,他将另一手也緊緊握住了手機,緊貼着耳朵,悶不吭聲,想用這個方式更靠近一些。

“今今,今哥?大帥哥?”

寧初努力将氣音放到最大:“你——在——嗎?我怎麽聽不見你的聲音啊?”

“我在。”

臨頌今将話從喉嚨裏擠出來,才發現嗓子幹澀得難受:“我在,你......不生氣了嗎?”

寧初聽見他回應了,來不及高興就啊了一聲:“生氣?生誰的氣?臨瀾嗎?”

提起臨瀾,他又開始義憤填膺:“當然生啊,我氣性超大,氣死了氣死了,從今天開始我能氣他二十年!”

臨頌今失了語,過了好半晌:“你不生我氣嗎?”

寧初很不理解:“生你氣?為什麽要生你的氣啊?”

隔着電話講話好像要比面對面更簡單些,所以臨頌今才能笨拙地将憋了大半天的心事說出來:“今天下午,你一直沒有跟我說話。”

“今天下午……喔!”

寧初恍然,很快用稚氣未脫的聲音嚴肅道:“酷哥,我沒有不理你,我只是在思考。”

臨頌今張了張唇:“思考什麽?”

“思考以後咱們要怎麽躲開臨瀾,讓他找不到我們的麻煩。”

寧初哼哼:“惹不起還躲不起嘛。”

事實和猜測大相徑庭,臨頌今捧着手機又失了語,心情卻悄然變得輕快起來。

“那你想到了嗎?”他問。

“當然啦!”

寧初得意得一時忘形,怕吵醒他媽又趕忙壓低聲音:“我想到一個大招,現在先不告訴你,等到了學校,給你驚喜,嘿嘿。”

臨頌今被他感染,嘴角難能可貴地抿出一點弧度,剛想開口,房門突然被踹出砰的一聲巨響。

電話那頭嚯了一聲:“有炸/彈!”

臨頌今:“......”

臨頌今:“不是,我在我爸這邊。”

寧初:“啊?”

臨頌今:“他養了條狗,愛撞門。”

“愛撞門的狗?什麽怪脾氣,跟臨瀾一樣讨厭。”寧初小聲嘀咕。

他不喜歡臨頌今爸爸,連帶連他爸養的狗都不喜歡了:“你自己回去的嗎?”

臨頌今:“不是,他讓我回來的。”

寧初:“那你回去......”

話只冒了一半。

不知道是想到什麽,寧初忽然閉了嘴巴不往下問了。

他裹着被子翻了個身,像是心血來潮,把已經說過的話又強調了一遍:“今今,我真的沒生你的氣喔。”

臨頌今低低嗯了一聲,他相信。

寧初:“你想想你都被人欺負了,我怎麽還會生你的氣?”

“我怕你覺得我很麻煩。”

臨頌今其實很不習慣将這種話直白說出來,表達對他來說本身就是一件難事,他一直不習慣将心裏想的事情攤在明面上。

是以說完了,便不自在地低了低頭,擰着眉頭,通話安靜下來,誰也沒再開口說話。

漫長的沉默,臨頌今又不安起來。

果然不該說的。

他抓着手機的手指一會兒緊一會兒松,無意識的,不知道什麽力度才合适。

寧初是不是發現了,發現他其實也沒有很厲害,沒有很勇敢,也很膽小,也怕東怕西......

“今今,今天我回家的時候,在樓下的草叢裏發現了一只貓哎。”

寧初忽然開口,卻思維跳脫地說起了和剛才話題完全無關的事,就像平時他總分享欲旺盛的和臨頌今的那些趣事共享。

臨頌今眨了下眼,手指頓時乖乖安分不動了,認真聽他往下說。

“我走過去,他就從草叢跳到了路上,像小老虎一樣漂亮,還乖,還會喵喵叫,都不怕我,我都走到它跟前了他還坐着不動,還給摸......”

“寧初,不要随便摸野貓。”

臨頌今忍不住打斷他:“他們防備心很強的,很兇,會抓你咬你。”

“放心吧,我觀察過它了。”

寧初信心十足:“還問了路過的鄰居,他們說它來好幾天啦,就在這一片轉悠,就是看起來威風凜凜而已,其實很親人,誰都給摸,還會在人家手背上蹭鼻子。”

“我去小超市給它買了火腿腸,它很喜歡吃,鄰居問我是不是要養他,我說想,可是我太小了,零花錢很少,還要忙着上學,養不起一只小貓,也沒有時間照顧他。”

“然後那個鄰居居然就指着火腿腸笑話我小屁孩,本來零花錢就少了,還要花給一只沒人要的小貓,說我浪費。”

“今今,我好生氣啊。”

小寧同學小小年紀,就已經将咬牙切齒掌握得爐火純青:“給它買火腿腸才不是浪費,我可喜歡它了,我不能帶它回家,但是我可以把我所有的零花錢都給他買火腿腸。”

“別人不要它是沒有眼光,它那麽漂亮,那麽可愛,是我見過最酷的小貓。”

“等我長大了,肯定第一件事就是把它帶回家,它才不是沒人要的小貓咪,它最好了,就算所有人都不要它,我要它。”

單純,天真,又有着很純粹的,斬釘截鐵的固執,像裹着棉花糖的小錘子,晃晃悠悠砸在人心坎上。

臨頌今獨自站在別墅二層角落房間的陽臺上,擡頭望出去是幽深靜谧的夜景,點點星火在視線裏朦胧擴大,被潮濕的水汽折射得更加璀璨奪目。

他吸了口氣,忽然蹲下将腦袋用力埋進臂彎。

小小的身影終于有了和他年紀相當的稚弱模樣,在偌大的別墅裏可憐單薄得快要被黑夜一口吞沒。

“寧初,那只小貓會很高興的。”

他的聲音也變得和寧初一樣甕聲甕氣起來。

他們像個隔着半個城市,在互相說着悄悄話:“他肯定很想跟你回家。”

*

*

小寧同學的保密絕招——好人緣大法。

他悄咪咪在臨瀾所在的班級安插了好幾個“眼線”,時刻監察臨瀾的動向,一有不對,就會即刻上樓通風報信。

之後一段時間,臨瀾果然不再像之前一樣嚣張得明目張膽了。

寧初覺得是自己的絕招起了作用,讓臨瀾找不着欺負臨頌今的機會了,得意得不行,午飯都能多炫一半。

但臨頌今卻知道不是這樣。

臨瀾有所收斂,只是因為那晚飯桌上,臨永帆對他随口的一句警示:“私下如何我不管,但我不喜歡把事情鬧到臺面上,你是我唯一的兒子,應該明白分寸。”

但他沒有告訴寧初,因為無關緊要的人引起的無關緊要的誤會,能讓寧初開心就有了超乎事實本身的價值,就沒有了解釋的必要。

臨瀾是睚眦必報的性子,對臨頌今的氣也許會因為忌憚臨永帆的威嚴而在風口上憋一段時間,卻絕對不會甘心咽下去。

所以在期末考前某個晚自習後被關在圖書室時,臨頌今一點也不覺得驚訝。

他只是沒想到寧初能找到他,不僅找到了他,還想方設法從窗戶外面爬了上來,仗着自己身材瘦小,硬是從鐵栅欄縫隙裏擠進來陪他。

“厲害吧,是我的眼線偷聽到的。”

寧初得意洋洋,又一秒喪氣:“就是有點晚了,保管鑰匙的老師已經下班回家了,這邊的門衛室裏面也沒有人,另外一個門太遠了,我不敢去。”

半大的孩子腦袋不靈光,一下兩下想不到辦法,就幹脆制造辦法把自己也送進麻煩。

還真是一點不怕麻煩。

臨頌今不想讓他陪自己在這裏幹耗一夜,可很快外面就下起了大雨,圖書室裏又沒傘,走也走不成了。

“哦豁,咱們要在這裏睡覺啦。”

寧初打了個噴嚏,黑暗遮擋了他泛紅的鼻頭,臨頌今看不見,卻猜得到,立刻脫了自己外套強行披在他身上。

寧初上學早,比同年級的同學都要小一歲,身體也比同齡人更弱更瘦小。

白白淨淨一只往裏一站跟個手辦娃娃似的,就連普普通通的感冒都比一般人好得慢出幾倍。

寧初擠過去跟他挨在一起,衣兜裏揣着的随身複習小本本有點硌人,他就掏出來放在一邊。

本來是想着晚上無聊還能一起學習,誰知道教學樓的電源原來會在11點後被斷。

不能學習,那就只能聊天了。

臨頌今話少,安靜得圖書室裏聽見的都是寧初叽裏咕嚕說不停的動靜。

他把虎斑小貓最近的情況特別詳細地分享給臨頌今聽。

“它長大好多啊,比剛來的時候尾巴都長了一截,原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它還是只小貓。”

他用手比劃一個長度,忘記了現在臨頌今看不清。

“它好像談戀愛了,對象是鄰居的鄰居散養的大橘帥哥,比它還肥,還有口臭。”

“兩只肥貓還挺配,可是上次我用狗尾巴草編了球球陪它玩的時候,看見它好像也有蛋蛋哎......”

寧初說了很多,臨頌今也聽了很多。

他很喜歡聽寧初跟他說話,跟他分享這些他們不在一起時寧初獨自經歷的事情,繪聲繪色,讓他能在腦海裏勾勒出一幅很生動的畫面。

說着說着,沒有聲音了。

在臨頌今以為他睡着時,肩膀一沉。

他忽然聽見寧初靠着他小聲問:“今今,你說長大以後,我們出去上學怎麽樣?”

臨頌今眼簾微動,偏過頭卻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見一點輪廓。

靜谧的夜色将每個字都烘托得格外清晰:“去哪裏?”

寧初:“首都怎麽樣?”

對首都,他們都沒有什麽概念,唯一清晰的是那是一座很大的城市,更是一座離萱城很遠很遠的城市。

有什麽從腦海一閃而過,快到抓不住,臨頌今不由自主放慢了呼吸:“為什麽要去那?”

“因為那裏的學校很好啊,臨瀾煩人精學習那麽差,肯定考不上。”

寧初把他的小算盤打得啪啪響:“而且首都那麽遠,來回都要坐飛機的,去了那邊,你爸爸就不能随時喊你回家吃飯了。”

小孩子的語言組織能力不完善,腦袋裏想的100分,話裏卻只能表達出30分。

可是臨頌今100分的理解力讓他聽懂寧初的意思了。

長大了,有獨立的能力了,就遠遠地離開萱城,去一個臨瀾夠不着的地方,去一個臨永帆也管不了他的地方。

可以認識新的人,走一條新的路,脫離現在的生活環境獨立起來,重新開始不一樣的新的人生。

原來寧初什麽都知道。

從不多問他什麽事,卻什麽都知道。

那團閃爍終究被抓住,臨頌今清晰地聽見自己不斷加快的心跳。

夜色漆黑,他卻感覺自己在驀然間看見了遙遠處一點光亮。

那是他在夜深人靜時也不會去想象的未來,但現在因為另一個人的加入,它忽然就有了足夠被期待的形狀。

“怎麽樣?”寧初又問,語氣滿含期待。

臨頌今呼吸一亂再亂,胸口燙得厲害,努力睜大了眼試圖透過夜色看清身邊的人。

好一會兒,不确定的聲音自唇邊小心翼翼滾落:“你真的......會跟我一起嗎?”

“當然啦!”寧初斬釘截鐵,摸黑拉住他的手,掰開,大拇指鄭重其事蓋個章:

“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今今在哪裏,小寧就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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