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14歲,寧初用一句話為臨頌今壘起了一座城堡。
它氣勢恢宏,又閃閃發光地伫立在他的目之所及剛好可以抵達的遠方,成為他的信仰,足夠讓一路的荊棘坎坷被照耀得黯淡無光。
在被像個垃圾一樣扔來丢去,渾渾噩噩過了十多年後,他第一次從滿地髒污地找到一條可以行走的路。
臨瀾試探着臨永帆的底線,在被默許的範圍最大限度地變本加厲。
而臨頌今面對他明裏暗裏的挑釁作祟一反常态地默不作聲,幾乎無底線地一再退讓。
實力不夠時,越反抗只會被欺壓得越厲害,一旦鬧到不可收拾,那些目前對他人生有着決定權的人,沒有一個會站在他這邊。
他如今有了顧慮,他成年前的人生軌跡不能因為任何意外而偏離軌道。
他得繼續呆在學校,繼續念書,繼續升學,然後高考,然後離開這裏。
一段路說起來不長不短,但總要有那個人陪他一起。
臨家有許多旁支,許多小孩,大型家庭聚餐時每每湊在一起吵得能把屋頂都掀翻。
臨頌今和他們不熟,但臨瀾不一樣。
臨瀾會在聚會之前就和那幫大孩兒小孩兒通好氣,什麽難聽教什麽,見面就對臨頌今無差別輸出。
年紀小小,就已經被貪欲盛行的扭曲環境熏陶出刻薄猙獰的模樣,自己卻一無所知。
至于那些姨姑叔伯,他們當然是是喜聞樂見,用一句小孩兒不懂事做遮羞布便放任不管。
龐大的家族金磚玉瓦,人人光鮮亮麗,道貌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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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頌今無根無枝被推到中央,成了他們的假想敵,是低賤消遣的箭靶。
閑來無事朝他放上一箭,不吵不哭不會說話,毫無反抗之力,有意思得很。
箭靶默不作聲,對所有的惡意照單全收。
如果擡頭可以看見光明,那麽眼前的黑暗似乎也沒有那麽難以忍受了。
也許是命運終于意識到自己太過厚此薄彼,心血來潮地,竟然也向他施舍了一點善意。
臨瀾突然看上了高年級一位學姐,加上覺得臨頌今如今這樣死狗一般逆來順受怎麽作弄都不反抗的樣子沒意思,很快把他丢到一邊,一心一意追人去了。
發現這件事最開心的不是臨頌今,而是寧初。
“眼線”很有儀式感地遞上小紙條告訴他這件事時,他沒忍住在人來人往的走廊就原地嗷地一聲蹦起來,撲回教室獻寶地告訴臨頌今。
“我就說,最近世界怎麽這麽和平。”
“不過我覺得他肯定追不上,那個學姐我知道,長得可漂亮啦。”
“看看臨瀾,尖嘴猴腮的像只牛蛙,學姐肯定看不上他。”
自習課,寧初一邊抄英語單詞一邊傻樂。
沒人來找麻煩咯,臨瀾要踢鐵板咯,雙喜門口,連學習都不能打壓的喜悅豬突猛進,小寧同學樂得快要頭頂開花。
臨頌今卻忽然轉過頭:“你和那個學姐很熟嗎?”
“不啊。”寧初搖頭,圓珠筆在指間轉出一朵花:“就很久之前在食堂見過一次,還是別人指給我看的。”
臨頌今默了默,語氣淡淡狀似無意:“很久之前的事,怎麽還記這麽清楚。”
是哦,怎麽記得這麽清楚。
寧初用筆頭杵着鼻尖思索,想起來了:“她眼睛很漂亮。”
臨頌今嘴角一下拉得筆直。
寧初一無所覺,繼續說完:“和我們酷哥有點像,我當時看見她就想到你,然後就記住了。”
臨頌今嘴角一松,平靜喔了一聲。
又過了一會兒,擡起原本按着作業本的左手往嘴角壓了一下。
學姐确實難追,臨瀾又愛面子,大話一早就放出去了,不把人追到手下不來臺,硬是死乞白賴堅持了許久。
相對應的,臨頌今的日子也和平了許久。
雖然偶有臨瀾在學姐那裏吃足了氣掉頭想往臨頌今身上撒,但轉移的怒火怎麽也比刻意的針對強。
加上有寧初“眼線”的內部消息,人一上樓寧初就拉着臨頌從另一邊樓梯下樓躲開,好幾回都讓臨瀾怒氣沖沖地撲了個空。
臨頌今難得過上了一段堪稱順遂的日子。
但生活的定律好像就是不能一路平坦走到底,命運施舍的善意也終有回收的時候。
學姐比他們大一屆,任臨瀾死纏爛打努力到畢業也沒能掙到學姐一個好臉色。
甚至在畢業之後,臨瀾不知道從誰口中聽說了學姐曾經對他的一句評價:
【粗制濫造,跟他那個私生子哥哥比起來差遠了。】
一句話,将所有的禍水全引到了臨頌今身上。
像是恨不得一次把過去一年的羞辱全補回來,臨瀾找準了時間,帶着幾個男生趁着課間操的功夫直接将去往圖書館領題冊的臨頌今堵進了衛生間。
“老子粗制濫造,你他媽就是精雕細琢是吧?”
臨瀾舌尖抵着後槽牙,盯着洗手臺前已經被水澆濕了頭發肩膀的人:“草你媽的,落水狗一條,也配跟老子比?”
臨頌今掀起眼皮靜靜看着他,一滴水順着眉骨跌落,涼氣順着眼睫爬進雙眼,又化作霧氣從眼底溢出。
他沒有情緒,像個就算拿刀割破他身上全部縫合線也不會吭一聲的人形木偶。
換做之前,也許臨瀾還會索然無味地嗤笑一聲扭頭離開。
但今天不一樣,臨頌今越是不抵抗,臨瀾就越是怒火旺盛。
憑什麽?
一個上不了臺面的私生子。
一個打不能還手罵不能還口的窩囊廢。
也配拿過來跟他相提并論?!
他捏緊了拳頭,拽着臨頌今的衣領就是重重一拳頭,表情猙獰得酷似被宰了蹄子的瘋狗。
接着是第二拳,第三拳,骨骼隔着皮肉發出的碰撞聲悶響,聽得人心驚肉跳。
臨頌今被逼退到牆角,劇痛從顴骨擴散,垂在身側的手攥得死緊,手背骨節青筋凸起。
跟在臨瀾後面幾個男生混賬有餘,膽量不足,見勢不對,試探了幾聲都叫不住臨瀾。
面面相觑一陣,其中一人倒退着溜出衛生間,朝兩個方向猶豫半秒,拔腿朝着操場狂奔。
一來一回的時間,就在臨瀾惡狠狠想要将臨頌今摁進蓄滿水的洗手盆時,衛生間的門被猛地從外撞開。
臨頌今喘着粗氣,視線模糊地辨認出滿臉驚懼的寧初,雙眼驀地睜大,想要阻止他靠近已經來不及。
臨瀾氣血上頭,對臨頌今這個跟屁蟲也是積怨已久,回身照臉就是一拳,寧初躲到一般還是被擦中了鼻子,搖晃地栽在地上,鼻血很快湧了半張臉。
臨瀾不解氣,沖過去想壓着寧初補上幾下,一直沒有反抗的人卻突然大力鉗住他的手臂。
緊接着膝蓋就被狠命踹了一腳,整個人甩進角落撞上牆壁。
腦袋磕着了洗手臺,他被撞得頭暈眼花,又被幾個跟班七手八腳扶着站起來,懵過空白的一陣,火氣更勝。
“雜種,你他媽的敢還手!”
他咬牙切齒還想沖過去,臨頌今扶着寧初,只回頭用一個眼神便将他牢牢定在原地。
後者形容狼狽,濕漉的頭發貼在額前,半掩在下面一雙眼睛墨色濃重,陰沉懾人。
毫不懷疑,他此刻要是上前繼續動手,這人絕對不會再如剛才一般任他魚肉。
上課鈴響了,幾個跟班頓時眼睛一亮,抓着機會趕忙勸着臨瀾回去。
“不然老師見不到人,順着找過來就糟糕了。”
臨瀾壓下陡生的怯意,恨恨罵了兩句,朝着門口走了兩步,忽又定住轉身。
不善的視線在兩人之前來回走了一圈,忽地惡劣扯了扯嘴角:“臨頌今,放學出側門往左裏的巷子,不來的話......”
他暗示性地掃了寧初一眼,嘴角弧度更大,在臨頌今沉沉目光中嚣張地招呼起幾個跟班,大步大離開了衛生間。
*
*
寧初問題不大,鼻血很快止住了,臨頌今顴骨的青紫明顯更吓人,課是上不了了,被寧初拉着直奔校醫院。
皮肉傷看着嚴重,好在沒有傷到筋骨。
校醫見他們結伴來,給了寧初一小瓶藥水和一包醫用棉簽就繼續出去忙了。
寧初小心翼翼往他臉上的傷處擦藥,想到剛才一進衛生間看見的場景仍舊後怕:“那傻逼有狂犬病吧,自己追不到人幹嘛朝你發瘋!”
沒這麽憋屈的時候,身為受害者還讨不到一個公道。
要是告訴老師再告訴家長,兜兜轉轉一圈,最後吃虧的一定還是他們。
從不罵人的小寧同學都被氣得飙髒話了,眼眶紅了一圈自己都沒發現:“你放學不會真的要去找他吧?”
臨頌今沉默良久,低低吐出一句“不去”,眼簾垂得很低,讓寧初看不清他的神色。
寧初狐疑:“真的?”
臨頌今答:“嗯。”
寧初不相信:“那我下午跟你一起回去。”
臨頌今眼睫輕微擡了擡,目光落在他輕微紅腫的鼻尖,喉結滾動,沒有說話。
放學之前,他找機會給寧初媽媽打了一通電話。
放學後,他戴着口罩站在校門口,看着被迫跟着母親上車離開的寧初,面無表情調轉方向走向另一道門。
臨瀾早等在那裏,中午的跟班換成了好幾個社會氣息濃厚的男生,嘴裏叼着的劣質香煙将窄巷熏得煙霧缭繞。
見人到,臨瀾露出一個惡意滿滿的笑,從蹲着的姿勢變成直起身抄着手:“動作這麽慢,我還當你膽子幾把那麽大,不敢來了呢。”
臨頌今沒說話,筆直朝他走去。
臨瀾笑聲更大:“說你胖你還喘上了是吧,這麽積極找揍,行,一會兒就讓我這幾個兄弟招待你,花了大價錢的,給足你面子了。”
“不過你知道叫你來是什麽意思吧,你要是敢還一下手,讓我覺得不解氣了,就別怪我——”
沒說完的話被迎面一記重拳狠狠砸回了喉嚨。
臨頌今沒看臨瀾花大錢請來的混混們一眼,更沒一句廢話,一拳之後又是一拳,臨瀾毫無還手之力,很快滾在地上驚呼叫喚。
“臨頌今!你他媽敢!”
“你敢動老子,老子一定讓你後悔!”
“信不信老子回頭就弄死寧初!”
他倉皇間想拿寧初威脅臨頌今,卻不料起了反作用,臨頌今非但沒有停手,反而揍得更狠了。
臨瀾窩囊地抱頭大叫:“你們幾個他媽是瞎嗎,老子花那麽多錢請你們來看戲的?”
“這不是等你下命令呢麽老板,我們混道上的很講規矩的。”
為首的混混吐掉煙頭,脫了外套随手扔地上,一揚手招呼着兄弟:“還傻愣什麽,幹活兒了!”
一夥人蜂擁上去,本想先将臨頌今拖開,卻發現他扣緊臨瀾脖子,任憑他們拉扯,他就像是索命的惡鬼,纏死了臨瀾就不會放開。
沒見過這種打法的,幾個混混也火了,徒勞兩口唾沫,索性直接撸袖子上手拳打腳踢。
可無論他們多少人下多重手,臨頌今不閃不躲照單全收,失去痛覺般悶頭不哼一聲。
他像個設定了單一程序的機器人,只認準了臨瀾,只逮着臨瀾一個發了狠地揍,往死裏揍。
臨瀾在劇痛中對上臨頌今幾乎發紅的眼睛,恐懼的涼意席卷全身,又被幾近麻木的劇痛輾轉替代。
他之所以敢這麽嚣張妄為,還不都是仗着臨永帆不分是非的偏心,仗着臨頌今慫蛋一個,絕不敢對自己動手。
誰會料到他竟然真的敢。
傷敵一千,自損一萬,臨頌今硬生生抗下背後所有拳打腳踢,臨近極限爆發的潛能毫無保留全落在臨瀾身上。
帶着就此同歸于盡魚死網破的狠勁,恨不得就地将他砸成肉泥。
狗咬人了。
臨瀾終于後悔了,知道害怕了。
不該的,就不該招惹這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