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高考結束後。

臨頌今從考場出來, 身邊跟着叽叽喳喳跟他對答案的寧初,身份證小小一片,被寧初捏着當小扇子掄風。

“聽力最後一道選擇題是不是選C?”

“閱讀理解第二篇第二題是不是選A?”

“那最後一道呢, 最後一道是不是選B?”

“蛙趣!今今!你同桌他英文不會考滿分吧!!!”

他激動地要蹦起來,可跟在他後面的幾個同學就慘了, 臉拉成苦瓜。

“玩球, 寧初說這幾道我一個都沒對。”

“尊嘟假嘟?”

“??你媽的再嘟一次嘴給你打歪。”

“哎嘿我對了一個,嚕啦啦嚕啦啦嘞。”

寧初勾着臨頌今肩膀回頭,氣定神閑:“淡定,說不定是我們臨大學神做錯了呢?不就是回回滿分常年第一麽,也沒什麽了不起的,你們要有自己的判斷。”

嘴裏有模有樣說着安慰的話, 表情燦爛得快跟太陽肩并肩。

“???”

“我靠!你臉上嘚瑟收收,吵到我耳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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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你嘴都快笑爛, 我就信了。”

“你小子怎麽這麽欠!”

一群人怒了, 哇哇沖上來要教訓他, 寧初見勢不好熟練往臨頌今身前鑽:“護駕護駕!”

臨頌今眼底笑意閃過, 無奈将拱過來的腦袋推開一點距離:“陛下, 擋路了。”

重擔卸下讓每個考生輕松得腳步生風,一群人打鬧着走到門口, 臨頌今忽然停下。

寧初疑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了然,湊在臨頌今耳朵邊小聲嘀咕:“又讓你過去吃飯啊?”

臨頌今:“說是慶祝高考結束。”

“要慶祝也不是他們來啊......”

寧初不情不願咬了咬腮,又很快想通了:“哎沒事,大家說好了出成績還會再聚的, 你去吧,晚點我回家了就給你打電話。”

說罷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滋滋補充:“就當跟他們吃散夥飯了。”

臨頌今感受到撲在耳際的熱氣, 紅着耳垂點頭。

高考剛結束,門口兩旁都是志願者,再是等待的家長和陸續出來的學生。

人山人海中,他坐在轎車後座,透過車窗,依舊能一眼捕捉到其中被簇擁着的最耀眼漂亮的那個少年。

他拿着志願者強行塞他手裏的礦泉水,高高舉着沖這邊揮手,抽條的身形清瘦挺拔,彤紅的夕陽從他身後落下,為他的身形鍍上橘色的光。

牽起嘴角微揚,他的視線也直白地落在少年臉上,距離慢慢被拉長,直到拐入大道,再也看不見。

臨家主宅的管家職業素養很高,即便是面對他這個不受所有人待見的私生子也一直畢恭畢敬,盡職和他講着今晚家宴需要知悉的基本事宜。

臨頌今收回目光安靜聽着。

當聽到自己今晚大概率還需要住在主宅時,還是忍不住皺了皺眉,打開微信再次給置頂聯系人發去一條消息。

對面回複很快:

【沒事帥哥!你就只管吃自己的,別搭理那群瓜皮!反正高考都考完啦,也跟他們吃不了幾頓飯了,咱們的福氣在後頭!】

【對了,可千萬別忘記了啊,明天上午10點海洋館門口,我找周易大師算過了,是好時辰,宜......送驚喜,嘻嘻。】

【斥了我十九塊九的巨資!!!】

【恐龍四面八方噴火jpg.】

生動的文字配上形象的表情包,少年再次舒展眉心,愉悅爬上眉梢。

是啊,都結束了。

最後一次,就當散夥飯了。

然而當目光落在“驚喜”二字時,又不由抿緊了唇,心跳悸動。

驚喜,驚喜......

從高考前許久就聲稱要給他的驚喜。

十七歲的少年真的藏不住事,他什麽都擺在臉上,讓臨頌今的猜測每日加深,卻不敢具象化,怕猜錯,怕空歡喜。

可一想到夕陽下燦爛的少年,卻又按捺不住潛意識瘋長的期待與貪婪。

車子駛入主宅大門,臨頌今在噴泉門口下車,剛跨進大門,二樓“喲”的一聲高喝就讓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大少爺回來啦。”

臨瀾手裏拿着瓶喝了一半的可樂,靠在欄杆上盯着他,笑得陰陽怪氣:“這不得鼓掌歡迎走一波?”

長輩多數沒到,客廳裏除了幾位說不上話的姑嫂就是那群向來唯臨瀾馬首是瞻的小孩兒,見狀跟着臨瀾稀稀拉拉鼓掌,笑聲尖銳。

文紅月作為臨氏大夫人,端莊坐在沙發中央,端起描紋精致的茶杯抿了口茶。

她沒有擡頭看臨頌今一眼,對臨瀾的話和響徹客廳的掌聲歡笑聲置若罔聞。

臨頌今掃了臨瀾一眼,一言不發走進去。

臨瀾見狀翻着白眼罵了句什麽,又踹了一腳扶手,才甩着可樂從樓上慢悠悠晃下來。

飯菜上桌,人也慢慢都到齊了,一家人的飯桌上,臨頌今被強行拉來坐在其中,顯得格格不入。

臨瀾朝着客廳一觑,意有所指:“哎,吃飯沒人跪那兒給我助興,怎麽感覺有點沒胃口了呢。”

“就是就是,他怎麽不去跪着了呀?”

“臨瀾哥哥你讓他去跪着,我想看。”

“我也想,我不想跟他一起吃飯!”

臨永帆蹙眉扣了兩下桌面,瞬間安靜。

商人的氣場被他從公司帶回家裏,像已經深入骨髓脫不下的面具,無形按壓着每個人的後頸。

說是為兩個小輩慶祝高考結束,談論的話題卻與兩個主角沒什麽關系。

唯一能扯上關系的,大概也就是臨永帆順口提的一句讓臨瀾暑假進公司跟着學點東西。

至于臨頌今,他始終只言未提。

臨瀾在他爸面前不敢太放肆,至多也就敢用眼神往對面臨頌今身上剜兩下。

臨頌今視而不見,一頓飯吃得壓抑,但相安無事。

可回了房間就沒那麽安寧了。

臨瀾帶着幾個孩子故意在他門口鬧騰,時不時往他門上踹一腳,尖聲罵一句,每個字都是長矛上最尖銳的刺。

臨瀾惡聲威脅他上了大學也別想好過,像只虛張聲勢的紙老虎。

臨頌今不做理會,戴上耳機去了陽臺。

發出去幾條消息都沒有回複,臨頌今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給寧初打過去。

這個時間,他應該還在跟同學們高高興興在聚餐吧。

寧初長得好,成績好,性格好,人緣好,認識他的人幾乎沒有不喜歡他的。

今晚估計大家的熱情和不舍就能把他淹成落湯雞,他去不了,就不打擾了。

只是從前每次回主宅,寧初都會掐着點打過來視頻或語音,絮絮叨叨跟他說話,一直到夜近淩晨,到他打着哈欠扛不住睡着。

事情小到他在馬路上用枝小樹枝讓搬家的螞蟻迷了路,大到他月考選擇題蒙5道錯三道。

沒什麽營養,但臨頌今很喜歡聽,和寧初有關的事,他都喜歡。

這是第一次這麽安靜,他不習慣。

因為孤身在不屬于他的家裏,聽不見那道用輕松作僞裝實則陪伴安慰的聲音,不習慣。

但想到不久的将來,想到每天晚上做夢都在構建的藍圖即将變成現實,又會忍不住雀躍,忍不住滿腔膨脹的暖意。

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外面的吵鬧一直持續到深夜才慢慢安靜。

臨頌今望着陽臺外的璀璨夜景,沒有絲毫困意,在第一縷陽光沖破雲層之前,他收拾好房間裏屬于自己的所有東西,下樓離開。

繞開房門口故意被潑下的一大灘牛奶辣椒水混合物,到門口時,他碰見了從花園進來的文紅月。

後者沒有跟他打招呼,視線從他臉上掃過,未置一詞,帶着一身淡香回了客廳。

臨頌今同樣當她不存在,腳步不曾停頓一秒,徑直出了大門。

管家早等在院裏,臨頌今沒有跟他客氣,讓他安排了車送自己回家。

換了衣服洗了澡,距離約好的時間還有兩個小時,将箱子裏沒有拆的盲盒全部倒了出來。

一直拆到四十多個,終于拆出寧初一直想要的隐藏款,他很快将盲盒裝回盒子裏,出發趕往海洋館。

九點,海洋館開門,稀稀拉拉的人檢票往裏面走,多數是父母帶着孩子。

距離約好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

臨頌今在門口的長椅上坐下。

右邊是一只白鳍豚的雕像,大眼睛,笑容燦燦,和某個整天只會傻樂的男生出奇相似。

他不禁勾唇,拍了一張發給寧初。

只是算上昨晚的消息,他第一次在聊天框刷了屏,向來自诩秒回界第一執行者的小寧同學一直沒有回複他。

昨晚是玩到多晚,到這個點還沒醒。

他放下手機,專心等待。

不長不短的一個小時,時間越近,他越為即将到來的“驚喜”心神不靜。

涼薄的心緒一旦發了燙便很難退溫,在越漸蓬勃泛濫的心念中,他試着分攤地去想一些亟待安排的事情。

房子得看起來了,裝修也是要花點時間的,畢竟在他們的計劃中,大二就會從學校搬出去。

臨永帆幾乎不管他,作為一個父親沒有分給他父親應該給兒子的關愛和關心,好在經濟上沒有苛待他,用錢解決問題對事業有成的資本家來說是最簡單的方式。

他現在手上的錢,買首都一套二室房子綽綽有餘。

對了,寧初說過想跟他一起養只貓的。

寵物市場他了解很少,也知道品種昂貴的貓需要提前很久預定,他沒有渠道,得下功夫去了解一下都有哪些貓舍比較好。

萱城是內陸城市,寧初沒見過海,總念叨着高考結束一定要去度假趕海抓螃蟹,把海鮮吃到痛風。

濱海城市也要選起來,想看的海在國內還是國外,得找個時間試探一下寧初的口風......

日頭上升,看着海洋館門口人越來越多,漸漸排起了長龍,周圍越來越鬧哄哄。

難怪要把地點定在這兒,他想。

寧初最喜歡熱鬧,也最喜歡湊熱鬧。

比人都讨厭的出游排隊就他喜歡,說聽老大一群陌生人聚在一起一邊吐槽,一邊又不得不繼續等下去的場景特別有意思。

時間很快翻過10點,人還沒到。

又過半,又翻過11點,任依舊沒到。

陽光越來越烈,排隊的長龍已經消失,他始終沒能等來寧初。

消息一直得不到回複,電話也打不通。

他開始覺出不安,無心遐想。

當第三次撥通電話失敗,他坐不住了,起身快步到路邊攔下一輛車,直奔東南郊區。

喧鬧的蟬鳴聲中,臨頌今在路邊下車,朝向不遠處一棟小樓走過去。

步伐越來越急,到最後幹脆跑起來,風趁虛而入,灌滿少年薄薄的衣下擺。

到了院門前,他呼吸紊亂正想敲門,不防有人率先從裏面将門拉開。

對方被他吓到,又在看清他時很快揚起親切的笑:“小臨呀,怎麽忽然過來啦?”

是寧初的母親,沈翠翠。

她是很典型的南方水鄉養出的女人,溫柔和善,眼神似水,說話總是輕聲細語。

見到她,臨頌今稍稍松了口氣:“阿姨,我來找小初,他在家嗎?”

“找小初?”沈翠翠有些驚訝:“可是小初已經走了呀,他沒有告訴你嗎?”

臨頌今一愣,反應不過來:“走了?”

沈翠翠點頭:“是呀,昨天下午的飛機,現在應該已經到美國了,我還以為他早就告訴你了。”

“美,美國?怎麽會?”

他卡了殼,一下反應不過來:“阿姨,您是不是弄錯了,我們說好海洋館......”

“海洋館?”沈翠翠卻反問:“什麽海洋館?”

他看着沈翠翠疑惑的一張臉,驟然間一陣天旋地轉,大腦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混亂中想到一直收不到回複的信息,臉色開始不受控制地發白:“他去了美國哪裏?什麽時候會回來,為什麽我打不通他的電話?”

“具體是哪我也不清楚,北邊吧,他爸爸給買的機票,我也要到了機場才能知道,至于電話,”

沈翠翠替兒子感到抱歉:“可能是已經換了,也可能倒時差還在休息,一時沒接到。”

爸爸......

寧初從來沒有跟他說過關于他爸爸的事,臨頌今沒想到這個爸爸會突然冒出來。

沈翠翠回身關門,他才發現她手裏拖着的很大一個行李箱。

“對了小臨。”沈翠翠鎖好門回身:“你以後就不用來這裏了,這房子已經賣掉了,不出意外,我們一家以後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不好的預感化為現實。

女人話音溫柔,在臨頌今耳朵卻變成了電流碰撞發出的最尖銳刺耳的鳴叫。

沒能緩過來的急促呼吸全堵在喉嚨,壓得肺腑快要爆炸。

他徒勞張着嘴,許久才從喉結擠出艱難發出嘶啞的聲音,不明白,不理解:“為什麽不回來,不是......才高考結束麽?”

“主要他爸爸在那邊做生意,想讓他過去念書,正好我和他爸爸也複婚了,就想着一家人呆在一起也方便。”

沈翠翠溫聲笑:“放心小臨,小初和你關系最好,不會因為分開就跟你斷了聯系的,要不你等我過去了,我看看怎麽回事,再立刻讓他聯系你。”

堵塞的耳膜連腦神經也堵住了,沈翠翠一句話,他要花好半天才能理解:“可是他說高考結束會送我驚喜,他從沒說過他要出國,從來沒有。”

“驚喜?會不會,就是指出國這件事啊?”

沈翠翠猶豫,說完也發現這麽說不合适,轉而安慰:“沒事小臨,你也知道的,小初皮得很最愛瞎說,驚喜的事大概就是跟你開個玩笑。”

她低頭看了眼時間,蹙眉:“時間快到了,小臨阿姨先走了,放心,我會讓小初聯系你的,到時候你們再慢慢聊啊。”

她趕着時間,随手将一個紙盒扔進旁邊垃圾桶,邊走邊嘀咕着嗔怪兒子:“也真是,都是大人了還這麽懶,一箱子垃圾也要留給讓媽媽扔.....”

嘭的一聲,盒子散開,一捧鈴蘭摔得七零八碎,底下的東西混進髒污的垃圾堆裏。

其中兩個從桶邊沿彈了出來,陶瓷的玩偶摔成了碎片,編織的挂墜滾落幾圈,上面的鈴铛沾滿灰塵。

臨頌今看着從箱子裏摔出的那些,如同當頭挨了一記悶棍,身形幾晃,幾乎站立不穩。

那裏面大大小小裝着的,全是從小到大十幾年裏,他送給寧初的東西。

烈日将地面烘烤得滾燙。

臨頌今睜大眼盯着垃圾桶,一雙腿重得像是灌了鉛,視線裏的光卻忽明忽暗,他什麽也看不清。

直到身後一聲鳴笛傳來,他如夢初醒,重重吸了口氣掉頭用力往回跑。

遠處沈翠翠站在一輛銀色轎車前,他想喊,張嘴卻只有風呼啦啦灌入喉嚨,發不出一點聲音。

晚了一步,眼睜睜看着載着沈翠翠的車駛遠,他喘着粗氣左右望,朝另一邊跑上主路攔了一輛出租車坐上去。

司機挺年輕,揚聲了句帥哥去哪,只聽急促的呼吸聲,卻沒有說話聲。

他往後視鏡看了眼,哇地一聲:“同學你怎麽這個臉色?你沒事兒吧,是不是要去醫院?”

“......不是。”

嘶啞的聲音從男生喉頭擠出來,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去機場,快點。”

“哦哦,機場是吧,行。”

司機點火駛入車流,抓起手邊一包衛生紙往後扔:“把你頭上汗擦下,門上有水可以喝,不收錢,你緩緩,別中暑了。”

臨頌今沒有擦汗,也沒有喝水,他往後癱在椅背,大口呼吸,豆大的汗珠從額角滑落,也有順着眉骨跌進眼眶,刺得眼球酸痛。

想不到什麽,也想不了什麽,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他得知道寧初去了哪兒。

不要什麽之後聯系,不要什麽慢慢解釋,他不想要不能握在手裏的承諾,他只想知道寧初去了哪兒,不然美國那麽大,他怎麽找得到他?

神經自我保護的麻痹感褪去,才感覺到太陽穴突突跳着撕裂的動靜,而身體卻像是被掏了一個大洞,冷風嚣張地往裏灌,将周圍傷口撕扯得血肉模糊。

半小時後到達機場。

司機還想見男生面色比剛上車時沒有一點好轉,還想關心一下是不是真的沒事,後者卻沒能給他開口的機會,下車奔入機場。

可是萱城機場太大了,他不知道沈翠翠在哪個區域,只能從最近的區域一個個找。

高考結束後的機場人流量比平時更多,臨頌今不斷穿梭其中,視線掃過每一個背影,每一張面孔。

他跑了太久,太累太痛,身體快要到達極限,喉嚨漫上一股腥甜,目之所及大片重影,仍舊執拗地不肯放棄。

來往乘客絡繹不絕,他身處其中,就像是無數被命運安排好未來走向的一只蝼蟻,無論他如何掙紮,就是逃不出屬于他該走的那條軌跡。

播報目的地為美國的飛機一架一架飛過,太陽從當頭懸挂的位置慢慢向西落下。

面色慘白的少年最終支撐不住狠狠摔在地上。

光潔堅硬的地面被動撞擊着他的身體,他卻已經麻木地感知不到痛覺。

周圍的人一下湧上來将他圍在中間,或是好奇,或是關切,或者候機無聊看個熱鬧,聲音渾渾雜糅成一片,落在臨頌今耳朵裏越來越遠。

為什麽?

為什麽要走?

為什麽不回來了?

他往後該和誰上大學,和誰養一只小貓?

為什麽?

他做錯了什麽?

明明好不容易走到現在。

為什麽,為什麽突然不要他了。

*

*

一周過去,他最後也沒有等來誰的聯系,無論是寧初還是沈翠翠。

海上迷途的船只失去了燈塔的指引,終于還是在平靜道死寂的海面失去的航行的方向。

他渾渾噩噩的,開始每天每天地往郊區那棟房子跑,院門緊鎖着,他就坐在馬路對面石凳上,從早到晚,日複一日。

有時不清醒了,也會忘記寧初已經走了這件事。

會站在門口敲上半小時的門,惦記着一定要在今天跟他說一聲生日快樂。

會因為覺得自己只是在等着寧初明天一起去學校而在長椅上枯坐一整夜。

淋了大雨又被體溫烘幹,發燒發到近四十度,好在被隔壁屋主人發現,及時将他送去醫院。

清醒的時候......

清醒的時候也沒什麽不一樣,不知道該做什麽,與畢業關聯的大事小事都在一夜之間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其實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有多悲慘。

孤立,羞辱,謾罵,白眼,鞭打,懲罰,這些伴随他長大的,如今看來都沒什麽,慢慢習慣了,時間久了,就忘了。

他在意的應該只是一個總是想不通的問題,世界上有着千千萬萬的家庭,為什麽就偏偏沒有一個可以屬于他。

人總是越缺少什麽,就越渴望什麽。

在無數個孤零零熬到天明的深夜,他也曾幻想過假如自己出生時曾有一個圓滿的家。

後來......

後來因為一個人的出現,這個空缺奇跡般被慢慢填補上了,紮實堅固地堆砌封邊。

近十年的漫長時光,寧初對他來說早已不是一句最重要的人可以概括。

他是長在他身體裏的脊骨,支撐他的站立行走,掌管他的喜怒哀樂。

在陷不下去又爬不上來的泥淖裏掙紮時,是寧初一直在陪着他,守着他保護他,明明自己都沒多大力氣,還拼盡全力地把他往岸上拉。

一點點,一寸寸,交握的一雙手緊牽着長大,慢慢生長合攏,他早把寧初當做自己存在的一部分,長進了皮肉融進了靈魂。

而現在這跟骨頭忽然間被抽走了,鮮血淋漓的傷口成了再次破開的大洞,他則成了失去支撐倒在原地的爛泥

不會愈合的傷口血流如注,只能由痛到麻木的大腦指揮行動。

沒了那個人,他忽然搞不清一直努力去夠的方向在哪,不知道存在的意義到底為何。

于是固執得像只啃電池不用進食的機器,病好了照樣去守着,腦袋裏沒有思維,只有一條設計好的程序:等,等寧初回來。

少年人的狀态越來越差,隔壁屋主日日看得糟心,翻出電話簿想幫他聯系鄰居。

可順着號碼撥過去回回都是關機,再隔一天,幹脆銷號成了空號。

他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那個日夜守在樓下,執着到病态的男生,後者卻像是連聽覺也被身體系統屏蔽了。

無論他說多少遍,或者幹脆當着他的面撥通電話讓他聽裏面機械的女聲,男生還是只會看着空蕩蕩的房子,眼神空洞的,沒有一點反應。

屋主實在沒辦法了,不管不行,管又不知道該怎麽管,猶豫着要不要拍個照發網上找他爹媽來管管時,空房子有動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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