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萱大在二環內, 橫穿城市的江河上游,上風口,前門是商圈, 後門就是公園連着風景秀麗的小山。
萱城最高學府,配最好的地理位置, 相得益彰。
出租車司機誤認為寧初是萱大學生, 默認将車子停在了側門,從那道門進去離學生宿舍最近,外面餐飲的店鋪也最多。
可惜要辜負他的好意了。
寧初第一次來這裏,連萱大有幾道門都不知道,更分不清這些門的位置分配都有什麽優勢。
暑假還沒有結束,寧初渾水摸魚, 跟着稀稀拉拉幾個學生走進去。
陌生的校園道路縱橫,他挑了一條路不拐彎地一直往前走。
一路路過小廣場, 林蔭路, 小樹林, 圖書館, 花園, 湖畔……
每一棟教學樓都長得很相似,他邊走邊看, 在過河之後覺得累了,随便找了花叢前一張椅子坐下。
旁邊就是籃球場,幾個打球的男生看着不像大學生,身高不高,面容稚嫩, 更像是初中生。
他偏過頭,遠遠湊熱鬧看着。
小寧同學以前也愛打球的, 每到周末或者假期都會呼朋喚友再拉上今今,神清氣爽,往體育場跑。
要是放在從前,他肯定會社牛大發作,混進去跟他們一起打。
不過現在……現在就算了吧,不知道手生沒有,也不知道這副身體還跳不跳得起來。
樹上的蟬不知道是不是一個個都午休結束了,格外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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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旁邊那棵樹上好像就有一只,近距離聲波攻擊,叫喚得讓人太陽穴都跟着打顫。
他忍了好久,終于忍不住仰起臉,眯着眼睛盯着樹幹仔細找。
他想找到了,要是位置不高,就下來扔遠一點,真的太吵了。
意外的是忽然間眼前光影一暗,一個氣喘籲籲的少年跑到他面前,抹一把腦門的汗,笑得憨憨的:“哥,能問下現在幾點了嗎?”
是剛剛籃球場上的少年之一,他拎着衣領抖落扇風,額頭鼻尖出了一層薄汗,一身正值青春的朝氣。
和昨天的寧初特別特別像。
寧初晃了下神,又下意識擡手摸了摸臉上的口罩,确定戴好了的,才點了點頭說可以。
低頭摸出手機,在看清時間之前,首先躍入眼簾的竟然是屏幕中央十幾個未接來電的提醒。
他意外地微微睜大眼,沒忘記将時間報給男生,随後在男生離開後第一時間撥回去。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接起來,寧初來不及開口,就聽見電話那頭壓抑着急切愠意的聲音傳來:“為什麽一直不接電話,又想去哪兒?”
寧初心頭一跳,連忙解釋:“沒有,我沒有去哪,就是在家呆得悶了,但外面随便逛逛。”
“也沒有不接電話,是昨晚睡覺的時候靜音了,白天忘了開聲音。”
竹筒倒豆子地說完了,電話裏頭也跟着安靜下來。
寧初捧着手機,心情緊張等待着,惴惴中想叫一聲今今,又怕惹得他更不高興。
直到聽見鑰匙碰撞的聲音,走動間,臨頌今低沉的聲音傳來:“在哪裏。”
語氣比剛才已經平複不少。
“在萱大。”寧初松了口氣,老老實實交代出自己的具體位置:“三座石板橋對面。”
臨頌今扔下一句:“在那兒等着。”完便挂了電話。
聽見電話裏的忙音響了兩聲後消失,寧初慢吞吞放下手機,半天,擡頭望向橋對面幾棵芙蓉樹。
8月,再過一陣,這裏種的芙蓉花就要開了吧。
他沒有等太久,不到半小時,臨頌今趕到了。
沒有穿西裝外套,只有簡單一件白襯衫,也沒有打領帶,領口最上兩顆扣子很随意地敞開,透着一股随意的正式。
入伏的天也沒辦法融化他眉宇間久居凝結的生冷,他走近過來,語焉不詳:“跑來這裏做什麽?”
“不做什麽啊,就是有點好奇。”
寧初說:“我還沒進過大……沒進過國內大學,就想來看看。”
臨頌今像是沒聽出他不自然的改口,語氣很淡:“看完了?”
“沒有吧。”寧初回想從側門一路走過來的路:“大學好大,比萱中大多了,從一道門到另一道門要走好久,還有很多條路我都沒有去過。”
學校不像個學校,更像個讀書的年輕人聚集交流的樂園,即使沒有辦法進入課堂感受,只是沿途的風景都能讓他感受到中學時代不曾有過的多彩絢爛。
大學……很好玩的樣子。
“對了,今今,我剛剛查到我的高考成績了。”
他仰起臉跟他分享:“我考了716哎,按照那年的分數線,我應該是可以進清大的吧?”
臨頌今低下頭,視線落在他微微發亮的雙眼,沒有說話。
寧初也不在意,揚着嘴角繼續說:“反正你肯定進了,省狀元嘛,肯定是成績還沒出他們那邊就給你打電話熱烈邀請你報考他們學校了,對不對?”
他查了自己的成績,查了當年的本科線,本來也想查一查今今的,可惜他現在記性太差,連自己的準考證號碼都記不得,怎麽還能記得今今的呢。
不過雖然不能精準查找,但他憑着對臨頌今的盲目信任,曲線救國直接查了他們高考那一年的省狀元。
結果沒有讓他失望,照片上的人果然就是他心裏想的那個人。
高考裸分就有730了,不愧是他的今今。
“萱大已經這麽大了,看介紹清大居然比萱大還大,那該有多大啊,走在裏面真的不會迷路嗎?”
他沒有去過首都,說的這些,是他從網絡上了解到的清大的模樣。
說起時,滿眼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憧憬:“那一定比萱大還漂亮很多,萱城都不下雪的,可是咱們首都每年都會下雪。”
“今今,你後來念大學時搬出去了嗎?還是住在宿舍?不過大學宿舍裏,應該也不會允許養貓吧?”
“我今天還看到了,說清大有專門的流浪貓關愛協會,他們給學校裏每只貓都取了名字,給它們順了關系網,每只貓都有身份證,看起來好好玩。”
“清大的湖,冬天冰面真的會結冰嗎?結的話是薄薄一層,還是人可以踩上去那麽厚?”
“圖書館是不是很大,裏面什麽書都有,今今你那麽愛學習,肯定一半時間都泡在圖書館裏了吧?”
“喔,還有清大南門那個公園,你去過嗎?聽說一年四季花開不斷,我真想去看看——”
“沒有。”
臨頌今打斷他的絮叨。
寧初話音戛然而止,嘴巴跟不上腦子,茫然啊了一聲:“沒有去過嗎?”
說完又想起什麽,自顧自道:“也是,你一直不喜歡逛公園的……”
“我沒去清大。”
臨頌今:“寧初,這裏就是我的母校。”
吵雜的蟬鳴好像忽然消失了。
寧初大腦停擺,保持着吐出最後一個字的唇形,表情空白地看着臨頌今。
“沒,沒去清大啊……?”
“為什麽……”
為什麽不去清大?
清大明明比萱大更好,當初不是說好了要去……
還是,還是因為他?
恍惚之間,他忽然想起剛剛在小院子裏時那個姑娘最後跟他說的話。
她告訴他,他一直在樓下等他。
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甚至不知道他會不會回來,只是怕因為一個萬一錯過,所以一直等在原地,一直固執地不肯離開。
茂密的樹蔭遮得住陽光,遮不住流竄浮動的暑風和熱氣。
炎熱貼在皮膚,寧初呆坐在凳子上,只覺得身上突然好冷,像浸泡在胸腔的涼意被泵發到四肢百骸。
攥緊的手讓掌心裏堅硬的東西存在感被放大。
他被硌痛了,才茫茫然擡起手攤開:“今今你看,你以前送我的彈珠,我今天去找到了。”
臨頌今看向他掌心,幾顆藍色彈珠靜靜躺在裏面,表層平整,裏面遍布的裂紋交織纏繞,被陽光一照,折射的光璀璨奪目。
是他送給寧初的12歲生日禮物。
那時學校正風靡彈珠游戲,下了課随處可見小孩兒紮堆,一個個腦袋抵着腦袋玩兒得全神貫注。
小寧同學玩心大,禁不住誘惑,多看兩眼裏頭一頭猛紮了進去。
正值臨近生日,小臨同學問他想要什麽,他不假思索:“要牛逼哄哄的彈珠,我要帶着它們大殺四方!”
牛逼哄哄?
彈珠要怎麽牛逼哄哄?
小臨同學不太懂,但經過一番解讀與思索,他把那一片區的文具店都跑了個遍,買到了一組最漂亮的彈珠。
這一番操作導致的直接結果就是小寧同學收到後,舍不得把這麽漂亮的彈珠按在地上摩擦了。
于是他鄭重其事想了想,用剛吃完的薯片包裝袋把彈珠裝起來,義正言辭:“我就不玩它了,我把它埋起來,萬一之後我們分開了,再見面就可以靠它做我們相認的信物!”
小臨同學:“?”
小臨同學:“分開?”
小寧同學掰着手指:“很有可能啊,比如什麽抱錯的真假少爺,什麽突發事件全家搬到國外,什麽突然掉下懸崖十六年後重逢,還馱個大雕……”
小臨同學:“……”
小臨同學:“寧初,上周開家長會的時候,沈阿姨還說讓你少看電視,認真學習。”
當初兒時一句玩笑話,沒想到後來一語成谶。
“那家女主人在院子裏種了好多花,院子的土都快被翻了一遍。”
寧初魂不守舍地喃喃:“還好我埋的位置比較刁鑽,沒有被他們挖出來。”
臨頌今被彈珠反射的亮光晃了眼,眸色停頓。
可轉瞬想起被扔進垃圾桶的裝滿禮物的盒子,薄弱的動容又在頃刻間煙消雲散。
“看完了就回去。”
他将目光從彈珠上收回,話音淡得聽不見情緒。
然後轉身才走出幾步,一聲沙啞的“對不起”傳來,帶着濃重的哭腔,牢牢困住他的身體,讓他沒法再往前邁出一步。
“對不起,對不起今今,對不起,”
寧初坐在那兒,眼淚從眼眶洶湧而出,斷線一般跌落在他手背。
“我是不是讓你等你很久啊。”
他攥着那把彈珠,哭得像個找不着回家路的小孩兒,等人來接,又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人來接。
“我是不是耽誤你了?”
“本來你可以進更好的大學,不用一直呆在萱城,你又不喜歡這裏。”
“可是我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走,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走的啊。”
“我怎麽會不願意聯系你,怎麽會有女朋友,還會對你說出那些話?”
“明明,明明我也是個私生子,我憑什麽那麽說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