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過往的心事在這樣的場景被猝不及防說出來, 寧初一口呼吸哽咽在喉嚨。
一時赧然又心虛,躲閃地扭回腦袋低下頭,都不敢再看臨頌今的臉色。
“他之前生了病。”
臨頌今開口, 直接跳過了米嫣的打趣,回到上個話題:“出國治病怕大家擔心, 所以沒有說。”
“啊, 原來是這樣啊。”
米嫣對臨頌今的話深信不疑,面色很快又浮起了一層關切的憂色。
她和寧初上學時關系就不錯,加上做了兩年同桌,更比一般同學親近。
久別重逢,她有好多問題想問問寧初,想關心他是生了什麽病, 還想八卦他們是怎麽重新聯系上,又是怎麽在一起。
只是眼下不是個好時機, 她還趕時間去實驗室, 無奈, 只能留下一句回頭再聯系詳聊, 便抱着書本匆匆離開。
她一走, 這裏又只剩下寧初和臨頌今兩個人了。
寧初不知道說什麽,索性不做聲。
米嫣的出現将他悲觀的情緒隔膜打破, 眼眶還紅着,神思卻有些恍惚起來。
他在想那些從前不曾說出口的事如今被當舊帳一樣翻出來,可不可以作為他沒有撒謊的證據?
雖然證明不了太多,但至少可以作為他曾經那些沒有來得及說出的喜歡,一起上大家的承諾也不曾參假的佐證……
“為什麽從來沒有跟我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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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頌今打斷了他的思緒。
寧初手裏還抓着他的口罩, 下意識回答:“可是那個時候太早了,我們都還沒畢業, 我怕說了你會不——”
話說了一半,他看着臨頌今黝黑深邃的眼睛才陡然反應過來,自己會錯了意。
今今問的,根本不是米嫣說的事。
方才還利落的嘴皮鈍住了。
他在對方無言的注視下默了半晌,小聲解釋:“是我媽。”
“有關我的身份的事,我媽一直囑咐我不可以跟任何人。”
周圍太安靜了,連風吹着樹葉晃動的沙沙聲都成了寂寥的陪襯。
寧初在沉默中又低下來:“對不起。”
“沒什麽對不起的。”
臨頌今語焉不詳:“不需要為這個跟我道歉,說或者不說,都是你的自由。”
寧初一怔,不等他看清臨頌今眼裏的情緒,後者已經轉過身,朝着校外走:“該回去了。”
車就停在校門口不遠,寧初跟在臨頌今後面過去,拉開門坐上副駕,手指勾着衣角蜷起又放開,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迷茫,空洞,無能為力的沮喪。
難道他真的沒有任何辦法可以證明自己了嗎?
避開了高峰的交通很順暢,從萱大到家也不過才花費十來分鐘。
臨頌今将車停在小區門口,寧初去拉車門沒拉開,才發現門還鎖着。
以為是臨頌今忘了,他抿了抿唇,轉頭想提醒他:“今今……”
“寧初。”
幾乎同時開口,對方的聲音輕松将他蓋過。
寧初立刻住了口,眼睛直勾勾看向他,等着他說話。
後者沒有看他,只是目視前方許久,忽地閉了閉眼:“下車吧,回家去。”
寧初最終沒有等來他再開口,只等來咔嗒一聲,門鎖被解開了。
臨頌今:“快把身體養好,再來向我證明,一切都是我的誤會。”
*
*
距離正常下班還有三個小時。
臨頌今沒有跟着寧初一起回家,在門口把人放下就驅車再次趕往公司。
踏出電梯後,他走向辦公室的第一件事,是對迎面遇到的員工囑咐:“叫章易來找我一趟。”
章易來得很快,聽完臨頌今的吩咐,眼神露出些許詫異。
他跟在臨頌今身邊三四年,除了公司事務方面,對老板一些陳年舊事多少略知皮毛:“臨總,是要再查一次嗎?”
他記得清楚,幾年前剛上任時,他就接到過一項原因不明的任務,在坐落雷利名列前茅的高校裏查一個叫寧初的中國學生。
可惜結果不如人意,雷利所有排得上名號的大學裏并不存在寧初這個人。
他彙報了調查結果,本以為老板會換個地點,又或者換種方式繼續找,然而事實和這一想法突然出現一樣,消失得也很突然。
在那之後,他再也沒有聽臨頌今提過找人的要求,仿佛那就是一個不算重要的心血來潮。
倒是過了幾年,這位之前遍尋不見的寧初先生突然自己在萱城出現了。
那時他知道老板又動過的念頭,只是這位寧初先生抵觸得厲害,無意間聽見老板想要調查他的過去時,情緒突然激動異常,甚至發了瘋一般将書房砸了個遍。
老板照顧寧先生分心乏術,他并沒有得到後續的詳細指令,本以為事情已經過去,沒想反複幾個來回,如今還是又一次被提了出來。
“臨總,高校學生名單我們之前已經仔仔細細核對過,确實沒有看到寧初先生的名字。”
他盡職提醒:“縱使現在再查一遍,結果不同的概率很低。”
而且人如今已經回來,過去的一些事就更不好查了。
“那就不查寧初。”臨頌今捏着鼻梁,聲音疲憊低啞。
章易不解:“那查什麽?”
臨頌今:“沈翠翠,先查這個人現在在哪。”
*
*
臨頌今簡短一句話就在寧初心裏重新點起了一簇火苗。
他将臨頌今對他表現出的一點似是而非的信任視若珍寶,好吃好睡努力配合治療,厭食症好轉的跡象很明顯,他的身體狀況也在恢複。
對比一開始的瘦骨嶙峋,現在已經像個只是身材偏瘦的正常人,出門不戴口罩不僅不會吓到小朋友,偶爾還會被膽大的小姑娘仰着腦袋誇漂亮。
只是和樂觀的身體狀況正好相反,他發現自己精神狀況好像有點悲觀。
字面意義上的悲觀,他的情緒開始時常會控制不住地陷入低落。
或許上一秒還在因為派大星的傻氣咧嘴樂呵,下一秒沒了那股開心勁兒,也會試着重新将嘴角上揚,卻覺得整個人空落落的,怎麽也笑不來。
這種情況在他一個人安安靜靜單獨呆着的時候會格外明顯。
有時在房間裏會忽然覺得什麽都沒意思,一聲不吭往床邊一坐,能發上幾個鐘頭的呆。
有時洗完澡關了水,轉身看見鏡子裏自己霧蒙蒙的倒影,總會有種難言的悲涼。
有時候半夜夢魇醒過來,只是坐在床上看着漆黑的房間,淚水也會不自覺淌出一臉。
他不知道這是怎麽了,好像本能和身體各自獨立起來,他現在中間分界線,哪邊都不再歸他管。
他想跟臨頌今說,猶豫來猶豫去,到最後又不知道該怎麽說。
難道要說我突然很難過嗎?
他想,突然說自己很想哭,突然覺得人生在世好沒意思嗎?
憋得慌了,想找個人傾訴,可費勁吧啦想上一圈,也只能從自己如今貧瘠的好友圈裏想出一個近期見過的米嫣。
他早已經想不起自己的社交賬號,密碼也是,從前的手機號更是早早被注銷,想找回也沒有途徑。
所以他用新的號碼申請的新的社交賬號,沒有的聯系方式都可以找今今要,畢竟他們從小到大一直同班。
只是在要之前,又躊躇了。
加上之後,如果米嫣再問他一些他答不上來的問題該怎麽辦?
他想,要一直撒謊搪塞嗎?
如果米嫣約他見面,或者直接把他拉進從前的班群,面對那麽多老同學得那麽多問題,他又該怎麽辦?
……算了。
他最終還是悻悻擱下念頭,悵然放棄。
同在一個屋檐,又時時刻刻分神關注,臨頌今當然發現了寧初的異常。
尤其是他不自覺表現出的隐晦的離不開人。
一個人在家時,他會定不下心地在客廳和餐廳之間來回走動,窩在沙發捧着手機長時間發呆,捱到最後才會撥通自己的電話,小聲問今今你什麽時候回來。
兩人都在家時,他會潛意識表現出想離自己近一些,再近一些。
自己在陽臺工作,他會慢慢從沙發另一頭蹭到離自己最近的位置,才會安分。
在書房工作時,他也會不帶理由地輕步進來,就坐在自己對面,看平板,發呆,或者幹脆趴在桌上打瞌睡也願意待着。
臨頌今默許了他的行為,有意無意将自己放在他視線之內,但就算這樣,他還是能感覺到他不自覺間洩露出的情緒。
低迷,落寞,沒來由的消沉。
當他又一次趴在沙發邊緣睡着時,臨頌今停下手裏的工作望向他。
随後蹙眉,低頭拿起手機,撥通了肖潇電話。
*
*
“來找你這麽多次,撞上臨頌今不在還是頭一回。”
肖潇輕車熟路放下包,在寧初旁邊坐下。
寧初意外她的到來,摟着抱枕坐直了些:“潇潇姐,你怎麽來了?”
“忙過了一段工作時間,終于放假,想起正好好久沒來看過你了。”
肖潇眼神在他身上逡巡一圈,笑起來:“看來最近恢複得不錯,臉上肉都多了。”
寧初也笑,多了個人跟他說話,真的能感覺好了些:“上次都忘記問了,肖潇姐你是做什麽工作的啊?”
肖潇:“我啊,醫生。”
寧初恍然:“難怪工作這麽忙。”
肖潇嘆息:“可不是,忙得很,一天天腳不沾地,小初呢,最近都在做什麽?”
“吃飯睡覺,看電視。”寧初老老實實報出他無聊的日
楠碸
程。
肖潇啧了一聲:“羨慕啊。”
“很無聊,不用羨慕。”
寧初習慣性揪着抱枕的流蘇,悶悶:“連說話的人都沒有。”
肖潇眨了眨眼,目光淺淡掃過角落的監控,回到寧初臉上,溫聲笑:“說話的人這不就來了呢?想吐槽什麽,跟潇潇姐說說?”
……
臨氏總部大樓頂層辦公室。
臨頌今坐在辦公桌後,沉默看着監控畫面交談的兩個人,忽然手機屏幕亮起,進來幾條微信消息。
米嫣:【哈啰學神,好久沒聯系,不知道你那裏有沒有我的備注,我是米嫣。】
米嫣:【上次見面之後本來想說忙過幾天就聯系你們來着,結果實驗室的一個小項目又出了問題,一直拖到今天。】
米嫣:【我給寧初發了消息,可是他的微信一直沒回我,是回國之後換了嗎?】
臨頌今腦海中自然浮現出那天偶遇米嫣時,寧初語塞之際向他投來的求助眼神。
再看米嫣話裏的意思,片刻,敲下回複:
臨頌今:【嗯,換了。】
臨頌今:【他身體還在恢複,需要好好休息,過段時間我再讓他聯系你。】
米嫣表示理解明白,回了一句ok之後便沒有再發來消息。
在這之後不久,就是從他家離開的肖潇發來的消息。
肖潇:【周師兄有沒有跟你說過,失憶對寧初心理問題的良性影響或許持續不了太久?】
肖潇:【我不排除他有病情複發的可能,但我能确定的事,他太孤獨了。】
肖潇:【陌生的環境,陌生的經歷,加上潛伏的心理問題的影響,他需要的不僅僅是沉默陪伴。】
肖潇:【治療的時間太漫長了,他不能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
*
入夜,寧初洗完澡出來,拿起手機很快就發現微信多了一條好友申請,申請消息上寫着【米嫣】。
他感到意外,很快猜到米嫣大概是找今今要了他的微信號。
先前的顧慮重新湧上心頭,但人家都主動找他了,他總不可能拒絕。
重新聯系上老朋友是一件很值得開心的事情,又怕對方問及他都不知道的過去,躊躇一陣,一個【通過】點得無比忐忑。
加上好友,對方很快發來消息,一句好久不見,附帶簡單介紹自己為什麽距離上次偶遇之後過了這麽久才聯系他。
寧初被她三言兩語勾起好奇心。
寧初:【實驗室?你在萱大工作嗎?】
米嫣:【沒有,還在讀博,化學方向。】
寧初:【哇,這麽厲害!不過我記得高中那會兒你化學就很好了,你本科也是在萱大嗎?】
這句話剛發出去,寧初反應過來,頓時心頭一緊。
完了,一不小心放松警惕了。
不該挑起這個話題的。
萬一米嫣問他後來在哪裏念書,念了什麽專業,又是多久回國……
米嫣:【嗯,保研也在萱大。】
米嫣:【班裏很多同學都在萱大。】
米嫣:【聽學神說你身體還在恢複期,最近恢複得怎麽樣了?】
寧初有點緊張,斟酌着回複:
寧初:【恢複得特別好,吃得好睡得好,食欲也好。】
米嫣:【那就好,記得好好休息。】
米嫣:【還記得陳風麽。】
陳風?
很耳熟的名字。
寧初有一點記憶:
寧初:【是我們班同學嗎?】
米嫣:【隔壁班。】
寧初:【哦哦,他怎麽了嗎?】
米嫣:【他去年結婚,婚禮上被新娘指出在家裏盆栽底下藏了1247塊私房錢。】
寧初:【……啊?】
米嫣:【還有張越。】
寧初:【這我記得,高三坐我們前桌!】
米嫣:【他大三跟人網戀被騙了兩個月生活費,跟他網戀的是個裝成高中生的48歲大叔。】
寧初:【???】
米嫣:【還有學委杜騰風,高中畢業參加選秀,因為長相被當成女生學了半個月女團舞。】
……
寧初懵逼搞半天,終于反應過來米嫣好像是在分享同學糗事,逗他開心?
他一邊為米嫣什麽也沒有問而松一口氣,一邊又覺得米嫣這樣一本正經跟他講笑話的樣子莫名有種矛盾的可愛。
跟他們見面時交流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本人輕快又話痨,而手機對面這個人卻顯得沉穩又笨拙。
好神奇。
他揚起嘴角愉快地想。
原來真的有人可以在網上和現實的說話方式完全不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