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寧初沒想到出差早就定好了返程時間的臨頌今會提前回來。
彼時, 他已經從長時間沒有得到回複的聊天中意識清醒,才發現自己竟然向米嫣透露了這麽多。
撤回已經來不及,忙慌想要補救, 謊稱自己是在開玩笑,覺得說不通, 又改說法解釋自己剛剛睡着時做了噩夢, 沒清醒。
寧初:【我都是胡說瞎講的,沒有那些事,你不用理我!】
寧初:【我的換季後遺症就是容易腦袋不正常,你知道的,我以前每次一到換季就感冒。】
寧初:【當我是開玩笑的,你別告訴別人, 不然別人會笑話我的。】
……
可無論他怎麽解釋狡辯,米嫣也沒有再回複。
寧初心頭陣陣發涼, 想着自己完了, 竟然就這樣把今今的秘密給透出去了。
怎麽這麽笨呢?
今今肯定不會希望這些事被其他人知道的, 他怎麽就這麽笨?
從傍晚到夜深, 他越想越心慌, 點着和今今的聊天框進進出出。
他犯了錯了,想跟今今坦白認錯, 可又怕今今會因此讨厭他,跟他翻臉生氣,甚至一怒之下把他趕走。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今今對他的态度好起來,好不容易他們的關系緩和, 他不想已經趨于平靜的生活又被攪亂。
陷入自我意識困境的人是不會發現自己思慮過重,更不會察覺自己想的東西越來越天方夜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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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潛意識将一切做出最壞的的考慮, 以至于看見本應在另一座城市的臨頌今忽然出現在家裏時,第一反應不是驚喜,而是驚吓。
完蛋了,他想。
今今居然這麽快就知道了。
不僅知道了,還特意連夜趕回來跟他算賬,這是有多生氣?
“今,今今……”
他手足無措站起來,想要解釋,卻又因為事實如此無從解釋。
然而意料之中的責罵并沒有到來。
今今只是大步從門口進來,握着他的肩膀迅速将他從頭到尾檢查一遍确定完好無損,随即直視他的眼睛正色詢問:“寧初,認不認得我是誰?”
寧初被他問得一愣一愣:“認,認得,今今啊。”
臨頌今:“知不知道你現在在哪?”
寧初:“在萱城,我們家裏。”
臨頌今:“記不記得你現在多大?”
寧初下意識想說17,好在腦子反應過來,又往上加了個8:“25。”
聽完他的回答,臨頌今終于松了口氣,捏着鼻梁仿若如釋重負。
而寧初仍舊一頭霧水:“今今,怎麽了嗎?”
臨頌今搖了搖頭,什麽也沒有回答,牽了他轉身往外走:“我們出去一趟。”
寧初茫然跟上:“去哪?”
臨頌今:“去醫院。”
十一點,時間不早,卻是萱城高架上最繁忙的時候,接踵的尾燈串聯成一條紅色長龍,一直延伸到道路盡頭。
寧初偷偷觀察着臨頌今。
他還穿着正裝,領帶打得一絲不茍,側顏輪廓優越,眸子隐在暗夜中有些難辨,但絕不像是生氣的模樣。
是他猜錯了,難道今今還不知道?
可如果不是因為那樣,為什麽要提前結束出差趕回來?忽然帶他去醫院又是為什麽?
他拿出手機悄悄看了一眼,和米嫣的聊天還停留在他亡羊補牢的解釋上,那邊一直沒有回複。
他猶豫了一下,轉頭去看臨頌今,把疑惑問出口。
“工作處理得差不多了。”
臨頌今剛和周南笙通完電話,對提前回來的解釋言簡意赅,至于另一個問題:“之前給你約了恢複期的全身檢查,日期到了。”
日期到了就一定要趕着在剛到這一天去?他一直以為體檢是不管什麽時候去都行來着。
不過他沒有不識好歹到這個程度,将這個問題咽了下去,沒有繼續發問。
到了醫院,臨頌今照例陪着寧初走完一遍檢查流程,在最後寧初跟着護士去血糖檢測時,他往走廊反方向進了周南笙辦公室。
“是怎麽發現不對的?”
周南笙面前擺着一份腦ct片和寧初其他項目檢查結果。
“他有記憶混亂的現象,會把現在和過去的時間線混淆。”
臨頌今在陳述中被自己提醒,意識到上次寧初問他不怕被老師收繳手機可能也是同樣情況,并迅速将最近一些不起眼的小事都串聯起來。
“他的記憶力可能是變差了,有時一句話會在無知覺中重複很多遍,自己卻意識不到。”
“生活裏的一些小事,或者一件小物品的擺放也會不記得,盡管那些一開始是他在親手安置,我肯定在他剛失憶醒過來時沒有這些問題。”
“最近他的精神狀态也不算好,變得比之前更易困嗜睡,不知道失憶給他造成了後遺症,這種情況對他的身體有沒有影響?”
“嗯……後遺症的可能性很大。”
周南笙仔細看着面前的結果報告:“但我更偏向于不是失憶造成,而是在失憶之前,也許曾發生過什麽嚴重刺激了他的腦神經。”
說完頓了頓,繼續補充:“而且很可能這種刺激不是一天兩天,是穩定經過一段時間的面向大腦的持續性刺激。”
臨頌今顯而易見沉了臉色,周南笙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是不是又想問為什麽之前那麽多次沒有檢查出來?”
臨頌今不言語,算是默認。
周南笙也很無奈:“後遺症這種東西不是說檢查就能檢查出來,主要它的發作很多時候沒有預兆,我們只能給出可能性的推測,沒辦法具體回答。”
“而且你所描述的情況和檢查結果來看,小初的這種後遺症更多是存在于精神層面,生理上的檢測難度就更大了。”
臨頌今:“那是不是也意味着沒有辦法得知你所謂的持續性刺激是什麽了?”
周南笙:“說實話,目前情況來說的确是是這樣,我可以給出很多種猜測,但你知道的,這種東西越多就越沒有價值。”
臨頌今皺着眉沉默不語。
周南笙嘆息一聲,将另外一份報告翻上來:“要不要聽點好聽的?”
臨頌今交疊着雙手,擡眼看他。
周南笙:“首先小初身體被養得不錯,相信你也感覺到了,因為積極配合治療,他的厭食症改善非常明顯。”
“還有一些營養不良導致下降的機能恢複得很好,各項指标趨于健康,已經完全接近正常人水平了。”
聽完這些,臨頌今面色總算緩和了些:“那你所謂精神層面的後遺症要怎麽治療?”
“這方面更多就要問肖潇了,不過單從我負責的生理範疇來看,這種後遺症對他的身體沒有什麽直接的實質性影響,所以你可以不用太擔心。”
周南笙:“以我從前接觸的一些類似情況來看的話,想要對症治療,關鍵是需要弄清楚一切病情的來源,只是寧初還沒有恢複記憶,這可能會有點困難。”
“目前我能給出的建議是适當給他做一些記憶練習,可以沿着時間線慢慢順,由近到遠,也許對他恢複記憶也有些幫助。”
*
*
從醫院出來回到車上,寧初才發現米嫣已經給他回了信息。
米嫣:【抱歉,剛剛課題作業出了點問題,剛解決完。】
米嫣:【放心,我不告訴別人,你好好休息,睡前喝杯牛奶可以助眠,也許就不會做噩夢了。】
寧初立刻回了個【好】,懸着的心總算可以放下。
來時的路比去時暢通許多,寧初望着窗外夜景,來回奔波一路,倦意上湧,眼皮在意識渙散下慢慢變重。
半小時後,車子停入地下車庫。
臨頌今關掉車燈熄火,偏過頭去,副駕的人早已經陷入沉睡。
他開門下車,放輕動作關上車門,随後繞到另一邊拉開門,寧初側臉朝向他,睡顏恬靜。
他确實肉眼可見恢複得很好。
凹陷的眼窩和臉頰飽滿許多,冷白的皮膚也有了血色,呼吸清淺綿長,和曾經那個支着書本趴在課桌上偷偷睡覺的少年有了重疊。
只是現在越好,卻越讓臨頌今腦海中那個形如枯槁的寧初模樣清晰。
重逢那一刻,幾乎要擊碎靈魂的震驚和心疼在他心裏就已經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
他擡起手,屈起指背很輕碰了碰他的臉頰,溫熱柔軟沿着接觸的皮膚蕩開,不夠,又不敢滞留。
索性收手将他抱起來,攏在懷裏靠在自己心口,轉身往電梯走。
最近許多次閑暇空白時,他總在想,是不是分開那些年裏,他的生活和他所以為的完全不一樣?
那段記憶像是有歲月故意遮掩,故意在戲耍他們,他無從得知,寧初自己也不記得了,
他只是沒有想到,寧初會從那時就在擔心他們會分開,卻又将所有不安忐忑藏進若無其事的笑鬧間,肆無忌憚用遐想勾勒未來。
更未曾預料到一番波折到頭來,會是寧初在悄無聲息中先行離開。
*
*
經過寧初不懈努力,終于從書房裏找到了可供他閱讀的書——一抽屜的《青春文摘》。
有新有久很多冊,上面放不下了,被放在書架最下面的抽屜,也難怪一直找不到。
新的在八年時間裏經過了幾次改版,排版內容都跟舊的不大一樣,但毋庸置疑更有意思了。
于是他無情抛棄了海綿寶寶,捧着新寵在沙發一窩就d一天,晚上回房也要帶着,睡前看一看,可以助眠。
意外間看着看着,福至心靈,意外想起一件很久遠的事。
高中時他就喜歡看這種期刊了,只是他媽總覺得這種刊物對學習沒有幫助,純純浪費時間。
于是他買了也不敢帶回家,擱在抽屜又怕家長會被發現,幹脆全算塞進今今抽屜,塞不下的就直接讓今今帶回家。
久而久之,塞得多了,他自己都已經不記得今今家裏有多少自己的雜志存貨。
這麽一想,抽屜裏那些舊的雜志,會不會都是當年……
這個猜測在他心裏掀起一灘不小的波瀾,他立刻放下書想要去求證。
剛坐起還沒來得及掀開被子,放門被推開,臨頌今端了杯牛奶走進來。
“喝了再睡。”臨頌今站在床前,将牛奶遞給他。
寧初計劃夭折,只能接過杯身溫熱的牛奶,用兩手捧着一口一口喝。
喝完了,臨頌今拿過他手裏的空杯子卻沒有急着離開。
他在床邊坐下,随意将杯子放在床頭櫃上,收回手時,拿了那本他剛放下的文摘。
“最近怎麽忽然想起看書。”他翻了下書,狀似随口一問。
寧初委婉答:“不想看電視了。”
臨頌今:“有什麽想看的書就告訴我。”
寧初說好。
空氣安靜了一會兒,就在他以為臨頌今要走時,後者再度開口:“米嫣跟你聯系了吧?”
寧初啊了一聲,不知想到什麽,表情是錯愕的呆楞。
今今這是,這是在跟他聊天嗎?
可是從他失憶起,沉默才是他們呆在一起時的常态,從沒有這樣漫無目的地說過話。
今天怎麽忽然……
臨頌今:“都聊了什麽?”
一句話将寧初即将神游的魂兒輕飄飄拽了回來。
寧初眼神幾閃,心虛之下沒空思考其他:“也沒聊什麽,就是随便聊了聊大學的事……”
臨頌今:“萱大?”
寧初點頭:“上次不是沒看完麽,正好米嫣在萱大念書,我就好奇問了問。”
臨頌今看似不疑有他,聲色淡淡:“那還記不記得萱大中心廣場的雕塑是什麽?”
中心廣場,的雕塑?
有這個東西——
喔!想起來了,就在他橫穿校園時路過的那個噴泉池:“地球?”
臨頌今嗯了一聲。
寧初喜滋滋的,看來多看書真的有用。
他一高興,話就多起來,從等待臨頌今發問,到自己主動開口:“米嫣說班級很多同學在萱大,那大家是不是會經常一起聚餐啊?”
臨頌今:“偶爾吧。”
寧初:“那……臨瀾呢?”
臨頌今眉心動了動。
也許是氣氛太和諧,寧初眼裏有種清澈的大膽:“臨瀾應該考不上萱大吧?他在哪裏念大學?”
臨頌今:“國外。”
果然,今晚的今今很好說話,有問必答。
寧初繼續:“現在也在國外?”
臨頌今:“”在醫院。”
寧初:“醫院?”
臨頌今輕描淡寫:“被高空抛物砸到頭,癱了。”
寧初徹底被驚到:“啊?”
這消息是不是太突然了。
之前今今說臨瀾不會來公司,他還以為是臨瀾在分公司,或者大少爺更喜歡坐享其成不遠裏管理公司。
沒想到不來不是不想來,是不能來。
“他癱了,那你呢?”他趕忙問:“你爸不會還讓你照顧他吧?!”
從某個角度來看,他的腦回路也挺離奇,臨頌今為他的反應默了一瞬,搖頭:“沒有,我在忙着裝修房子,沒有空管他。”
“那就好。”寧初松一口氣,嘀咕:“可別連他的現世報都要賴在你身上。”
他知道了為什麽坐上總裁位置的是今今而不是臨瀾,癱瘓了,這輩子也跟繼承家業無緣了。
他不同情臨瀾,相反很高興,惡人有惡報,風水輪流轉,福氣總該輪到今今頭上了。
最初的震驚之後,他對臨瀾沒有太多關注,很快換了問題:“裝修的房子就是現在這個嗎?”
臨頌今:“嗯。”
寧初:“裝得很好看。”
臨頌今:“你喜歡?”
寧初笑起來:“喜歡啊,很喜歡,設計師的眼光在我審美點上。”
臨頌今壓了下眼簾,複又擡起:“按你的喜好來的。”
寧初笑容微凝,像是反應不過來,嘴角放平了些,表情浮出茫然:“我的喜好?”
臨頌今:“你之前說了很多遍。”
你說了很多遍,沒有下一句。
寧初無從得知到底是因為自己說了太多遍所以今今一直記在心裏,還是因為灌輸太多所以裝修時只想得起那些,就随手用了。
有時開放的答案比确切給出的更讓心撓心,寧初忍不住為後者失落,卻更忍不住為前者心神紊亂。
臨頌今:“朱銘和李慧結婚了。”
話題換得頻繁,寧初的情緒還沒能從上個話題收斂回來,有些心不在焉:“我知道,米嫣告訴我了,還給我看了照片。”
臨頌今:“還記得他們?”
“當然。”寧初稍稍找回了兩分注意力:“今今,你別小看我,高中很多人很多事我都記得。”
臨頌今給他證明的機會:“比如。”
寧初立刻開始認真回憶:“比如我們高一班長叫錢春,高二的運動會我們班得了第一,高三我們換了個年紀大的班主任,還有……”
想不起來更多了。
但是為了将自己誇下的海口圓回去,他絞盡腦汁,想出最後一個:“比如我那個時候很喜歡穿你的校服。”
說完時,他看見今今眼神細微地閃了閃,卻不知道自己的眼神也打着彎兒地透出不自在。
一開始是覺得大一號的外套穿着更舒服,再然後,是因為今今的衣服也帶着他身上那種獨有的幹淨氣息。
他發現自己很喜歡那種被今今氣息包裹的感覺,每次最後一節晚自習,他都會把腦袋埋進臂彎裝作睡覺,偷偷嗅上面的味道。
這是個不能說的秘密,他怕今今會多問為什麽,打算幹脆先下手為強再次轉移話題。
然而沒等他想出來,臨頌今又問:“那還記不記得,跟朱銘他們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寧初理所當然:“不是初中同學嗎?”
臨頌今:“初中的事也記得?”
寧初差點又想往自己臉上貼金了,還好這回腦子反應快,及時剎車,斟酌後小心回答:“看具體是什麽事吧。”
“我和臨瀾約在巷子的事。”臨頌今看着他的眼睛:“這個記得嗎?”
寧初聞言,心跳忽地漏了一拍。
那是他人生記憶中始終無法釋懷的一件事,就算是在夢裏也曾輾轉出現無數次,怎麽可能會不記得?
他忍不住抓緊了被子,喉結滾動:“今今,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臨頌今目光落在他因為缺失血色而蒼白的指背:“那天你回去之後,是不是又偷偷去過那個巷子。”
寧初抿直嘴角沒有說話。
而臨頌今也不需要他說話。
比起詢問,臨頌今更像是在陳述一件已經确認的事情。
“寧初,你記得的吧。”
“我受傷住院,傷好出院,又在臨家主宅被臨永帆用一根鞭子打到皮開肉綻,跪在客廳踐行他們口中的謝罪,經受他們所有人的侮辱——”
“今今。”寧初紅了眼眶,打斷他:“米嫣還是告訴你了嗎?”
臨頌今沒有回答,音調也沒有起伏,仿佛早已經不在意自己口中的過往一切,只是單純在考驗他:“寧初,記得嗎?”
寧初沉默了許久,終于妥協一般點了頭:“記得。”
臨頌今:“原因呢,也記得麽?”
寧初不懂:“原因?”
臨頌今:“什麽都知道,卻從沒有問過我的原因。”
寧初張了張嘴。
臨頌今始終注視他的眼睛:“不記得了?”
“……記得。”
半晌,寧初才将聲音擠出喉嚨:“我想,我想讓你至少在見到我的時候,能開心些。”
他說完時,遙遠處傳來一聲汽車鳴笛,像是一道分界線,分界線後,寂靜悄無聲息霸占房間。
寧初聽見自己的呼吸聲,看着自己手,又看看被臨頌今壓在掌心下的雜志。
思緒飄到書房,放空一陣,想起了那把突兀的馬頭琴。
“家裏,怎麽會有一把馬頭琴?”
他忽然地出聲,尤帶少年氣的聲音在過分寂靜的房間不顯得突兀,卻有些熱鬧落幕的蒼白:“今今,你什麽時候都會拉馬頭琴了?”
“記得那麽多事,怎麽就不記得這個了。”
臨頌今牽動嘴角,聲音變得沙啞,零碎:“當初心血來潮說想學的人,不是你麽。”
寧初愣愣看着他,被他一句話,拼湊出了一段平凡到已經快要完全淡忘的回憶。
那是他第一次從米嫣強塞給他的耳機裏聽到安和橋。
不長不斷一段間奏,卻叫他驚為天人,轉頭就拉着今今幾乎是半強迫地分享給他聽,并大言不慚立刻馬上要買個吉他,學這個。
臨頌今無言良久,深知他在這方面的半分鐘熱度,試圖打消他的念頭:“小初,這裏用的樂器不是吉他,是馬頭琴。”
小寧同學露出一個見識短淺的天真表情:“馬頭琴?”
臨頌今:“草原的樂器。”
小寧同學恍然,笑得幹淨又傻氣:“難怪我當時一聽就突然很想下馬吃草。”
那次三分鐘的熱度溫度很高,他轉頭就去上了節馬頭琴速成體驗班。
然後熱度就過去了。
他疲憊又惆悵地拉着臨頌今哭訴樂器太難,主要哭訴老師太兇,最後發出靈魂拷問:“今今,你能學會了教教我嗎?”
臨頌今對此保持沉默。
三分鐘就是三分鐘,沒過多久他就将這個小插曲徹底抛在腦後,投進了米嫣跟他分享的新玩意裏。
是真正意義上的小插曲,他甚至沒有過多挂心,以至于親眼看見了馬頭琴都沒有想起來。
然而被他的突發奇想霍霍的人,卻一直放在心上。
寧初将這段記憶走馬觀花,說不出心裏什麽滋味,只是過了好久,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你學會了嗎?”
臨頌今看着他,沒說話。
寧初忽然急促呼吸幾下,抓緊了被子,又問:“可不可以,讓我聽聽?”
……
臨頌今早不是18歲的臨頌今,幾千個日夜的等待,他和琴身上的鈴蘭一樣,看來枝繁葉茂,卻連金邊的脈絡都透着敗落荒蕪,
曾經濃烈到不敢宣之于口的愛意,如今更是笨拙到連最簡單的言語都不知道該怎麽組織。
也許他該告訴寧初,他記得他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無論是認真,還是玩笑,亦或随口無心。
房子是想給他買的,是按他最喜歡的模樣裝飾,細致末梢一絲不茍,想着也許他某天回來看見了,還會笑着說一句很喜歡。
他喜歡看他穿他的衣服,每天晚自習看他趴在桌上縮在自己衣服裏睡覺的模樣,那種他好像完全歸屬于自己感覺,他喜歡到不能更喜歡。
還有,無論什麽時候,無論發生什麽,無論在什麽情況下,只要見到他,他都會很開心,特別開心。
說不出來的話長久積壓在心底,沉甸甸地下墜,再被碾碎成輕飄飄的音符拉進曲子,被眼底的執念凝成水,在低頭時,無聲無息跌落手背。
寧初印象裏,他已經很久很久沒聽過這首曲了。
目之所及的燈光擴散成模糊的光暈,透過去,空間被撕出一道裂縫,他又看到了曾經套着寬大校服的那個寧初。
他高揚着雙手倒退行走,一身蔥茏,在烈日下朝着面前清清冷冷的少年燦爛大笑。
可随着潮濕滾滾跌出眼眶,又殘忍地将畫面褪色打散,到再也看不見。
當初令他熱切追捧的遼曠灑脫,他已經完全聽不出來了。
這一刻,響徹在他耳邊的只剩無邊的孤寂,和一連串殘破不堪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