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40章

“我之前就說過, 小初的情況已經很嚴重,普通的心理疏導和藥物治療對他沒用了,必須用上物理幹預治療。”

肖潇頓了頓, 提醒:“臨總應該還記得我指的是什麽吧?”

臨頌今當然記得。

從自瑞士回國的飛機上,他在聯系肖潇之前, 就已經知道肖潇給出的治療方向會是什麽。

他只是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或者說, 沒有做好讓寧初用這種方式接受治療的心理準備。

肖潇:“我已經和小初初步溝通過,小初接受治療的意向很強,我想,他會願意全力配合。”

臨頌今:“關于啓用電休克治療的事,你告訴了他多少?”

肖潇默了兩秒,無奈搖了搖頭:“還沒有, 我只是告訴他治療過程不會輕松,且過程漫長, 需要堅持。”

她說完後, 臨頌今沒有接話, 客廳陷入短暫的沉默。

其實他們都很清楚, 如果使用電休克治療, 寧初需要克服的心理壓力有多大。

眼下的避而不談只能是暫時,寧初是病人, 總要有向他坦白的時候,到時候他會是什麽反應,是接受還是不接受,他們誰也無法預料。

臨頌今閉上眼,指節抵着眉心, 低沉的聲音裏聽不出多少情緒,只是語速更慢了, 帶着疲憊:“電休克治療的話,他會疼嗎?”

“不會。”

肖潇這一次的回答很果斷利落,且胸有成竹:“放心,不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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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會提前用到麻醉劑和肌肉松弛劑,不會讓病人在完全清醒無準備的狀态下接受治療。”

“我們有最正規的醫生,無論是電流大小還是藥物用量都會有精準把控,過程中病人不會感覺到任何痛苦。”

臨頌今點點頭,眉間的褶皺總算松了些。

片刻,他吐出一口氣,重新睜開眼:“我知道了,我會和小初好好談談,把這些如數告訴他。”

“他需要考慮的時間,我會讓他自己做決定。”

*

*

回國後頭又是艱辛的倒時差時間,寧初休息了兩天才緩過來。

他把在瑞士買的明信片給了寧星洲,重複的還剩下一些,他打算晚些時候寄給米嫣。

說起來,他最近狀态不好,米嫣做實驗也忙,他們也有好一段時間沒有聯系了。

要不要跟米嫣打聲招呼,問問她最近怎麽樣,忙完了沒有?

不過轉念想了想,還是算了。

沒忙完便罷了,要是忙完了,提到要約他見面吃飯的事……

那就等治療結束再聯系她。

他想等病治好了,再健健康康地出門和老同學見面吃飯。

臨頌今端着牛奶進來,正好看見這一幕,寧初靠坐在床頭,手裏拿着印着雪山風景的明信片,嘴角抿着弧度,看來心情不錯。

“什麽事這麽開心?”

他走過去在床邊坐下,用牛奶換走了他拿着的幾張明信片。

寧初捧着牛奶:“我在想,米嫣收到明信片之後一定會很開心,還會問我好多關于瑞士的事情,她之前告訴過我,她也想去那裏看雪的。”

臨頌今聞言,握着明信片的手指不覺蜷了蜷,沒有說話。

不過寧初很快又說:“還是不寄了,等回頭見面,我親手給她吧。”

臨頌今擡起眼:“回頭見面?”

寧初點點頭:“是啊,等回頭我痊愈了,她也忙完了,我就約她出來,然後再聯系以前的同學,大家一起吃飯。”

“對了,都沒問過,我們高中的那些同學,應該還是有好多畢業之後回了萱城的吧?”

“希望大家工作沒有很忙,我們可以挑個周末,不過我得好好想想,他們要是怪我以前不告而別,我要怎麽解釋他們才會不生氣……”

他絮絮叨叨,嘴裏說着怕人生氣,語氣卻滿是憧憬與期待。

他在期待和老朋友重逢相聚,在期待病愈後健健康康的自己。

臨頌今目光鎖在他臉上,聽完全部,動了動唇想說什麽,卻沒能發出聲音。

寧初發現他的欲言又止:“今今,你怎麽了?”

臨頌今:“小初。”

寧初眨眨眼:“嗯?”

臨頌今指尖攥得泛白,舍不得打破他的殷切期盼。

只是有些話即使難以啓齒,也不得不說:“治療過程,也許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

“是電休克嗎?”寧初開口。

臨頌今表情一下愣住了。

他沒想到寧初會知道這個。

更沒想到他會用這樣輕松平靜的語調,把這件事就這麽說出來。

寧初看見他露出難得一見的神情,忍不住笑起來:“今今,我聽到過的。”

“你忘記了嗎?在我還沒有想起來的時候,你和肖潇姐說的話,我聽到過的。”

臨頌今微蹙着眉,低聲帶着不确定:“那你,可以嗎?”

寧初從前被電棍吓到的場景至今歷歷在目,他其實很害怕,害怕寧初的病沒有治好,反而會因為克服不了心理恐懼而加重。

“今今,我都查過了。”

寧初一字一句認真道:“在這之前,我想了很多,也查了很多,關于抑郁症,關于潇潇姐提到的電休克。”

“我知道,那跟我過去……過去在戒同所接觸到的不一樣,我想要痊愈,就要試着正确認識它,接受它。”

“如果我因為曾經有人濫用它傷害過我,就一直對它恐懼下去,放棄治愈的機會,不就是讓那些人的目的達到了麽?”

“今今,放心吧,在決定回國接受治療的時候,我就已經想好,也做好準備了。”

寧初拉住臨頌今的手,撫慰他因自己而生的擔憂與忐忑:“我相信周醫生,相信潇潇姐,也相信你。”

“我過去會害怕,是因為不管暈倒醒來多少次,看見的永遠只有望不到盡頭的黑暗,我不知道下一次電擊什麽時候到來,不知道那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才會結束。”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很清楚地知道我在接受正規的治療,我知道我會痊愈,我看得見希望。”

“我不怕了,真的,只想想到每次睜開眼都能看見你,我就不怕了。”

“今今,你也別怕,好嗎?”

明信片從膝蓋滑下來,落了一地。

臨頌今反握住他的手,攏進手裏十指相扣,掌心緊貼。

“好,我不怕。”

“等你好了,我們就叫上所有老同學,老朋友吃飯,大家一起。”

*

*

去醫院的那天早晨,天氣格外好。

太陽還沒從林立的高樓中冒頭,碧藍的天空不見一片雲。

臨頌今一路都在安慰寧初,跟他保證治療過程不會痛,就當是睡一覺,等醒了,他就帶他回家。

寧初配合地點了一路的頭,等到了醫院見到肖潇和周南笙,臨到進去時,才反身抱住始終眉頭緊皺的臨頌今。

“今今,別緊張,沒事的。”

他拍拍臨頌今後背,安慰:“等着我,我很快就出來了。”

臨頌今肩膀僵了一瞬,很快有些沮喪地垮下。

認命擡手回抱寧初,臉埋進他肩頸嗅到他的味道,才能覺得安心些。

他又想跟寧初道歉,因為他太膽小,怯弱到他自己都覺得煩,還要勞煩身份病人的寧初反過來安慰他。

可又沒辦法,他控制不住,因為太心疼,太想給予寧初密不透風的保護,以至于一點擔憂都會被無限放大。

到最後,他還是将那聲對不起咽了回去,知道寧初不習慣他道歉,更因為他很清楚寧初現在需要的是鼓勵,不是一昧毫無意義的道歉。

“好,我不緊張。”

他調整好情緒,輕輕揉了揉寧初的腦袋後将他放開:“去吧,我就在外面,等你結束出來。”

寧初跟着醫生進去了。

臨頌今留在外面,走廊的凳子等不來他的光顧,他幾乎讀秒數着在等待中度過的時間。

還好,第一次為避免寧初不适,只用20分鐘就結束了。

出來時人還沒有醒,被安排進病房休息,等待麻藥效果結束。

“最開始能感覺到他緊張,畢竟受意識記憶的影響,一個人對曾經遭受過折磨的環境有天然的恐懼。”

醫生詳細轉述過程:“不過他很配合,而且他在努力嘗試克服,并且成效顯著,這很難得。”

“麻醉之後就很順利了,比我們預想的情況好很多,沒有發生任何肌肉記憶抵觸的現象,下次可以将時間适當延長。”

“以及電休克治療有一定的副作用,想必肖醫生已經跟您細說過,我就不再贅述了,只是想告訴您以我們的治療力度,所有副作用都是可逆的,所以不用太過擔心。”

臨頌今表示了解,送走醫生,回到病床前安靜等待。

寧初躺在床上,雙眼輕阖,和進去時看起來沒什麽兩樣,只是面上血色退了些,看着更像個一碰即碎的瓷娃娃了。

半小時的時間不長不短,太陽在地上的尺寸輾轉不過些許。

終于,麻藥效果逐漸消退。

寧初眼簾顫了顫,陽光晃在他側臉上,又很快被一只手掌攔在他臉側擋住。

他動作溫吞地睜開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張面孔,眼神茫然。

很快,當空白的大腦出現第一抹色彩時,他眨了眨眼睛,牽起嘴角,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淺淡的,真正放松喜悅的笑。

臨頌今眼神微閃,指背輕輕碰了碰他的太陽穴,低聲問:“痛不痛?”

“不痛,一點也不痛。”

寧初擡起手,沒有力氣抓他,就用指節搭在他手腕,眼神亮亮:“今今,我的第一步成功了,對嗎?”

“對。”

臨頌今也勾起了唇,傾身,低頭抵上他的額頭,姿态親昵,如釋重負:“你成功了。”

你成功了,我的小初。

我最勇敢的寶貝。

治療需要持續一段時間。

當護士過來詢問他們是否需要住院,臨頌今将決定權交給寧初,而寧初幾乎沒有猶豫便拒絕了。

“今今。”他說:“我不想住院,我想回家住,可以嗎?”

臨頌今理所當然滿足他一切要求:“好,那就不住。”

治療進程是每周三次,每次時間不會超過一個小時,其餘時間臨頌今都會在家陪着寧初。

寧星洲最近突然很忙,腳不沾地,偶爾才會過來,呆不到一會兒接個電話又會離開。

只是他每次來都會帶好多東西,吃的,穿的,用的,甚至還有玩兒的。

寧初第一次從裏面翻出遙控飛機和變形金剛的時候,人都傻了。

這很離譜,他想。

原本想跟他哥義正嚴辭一下自己已經不是三歲小孩了,來看他不用送這些小朋友才會玩具。

但是當他發現遙控飛機可以直接飛到對面小區陽臺并且載回來一包奶油小蛋糕,而變形金剛可以變出三種不同品牌的汽車形态的時候,他就默默将上述拒絕的話語咽了回去。

好吧,他是小朋友,比三歲大一點。

臨頌今謹遵醫囑,為了保持他心情愉悅,不僅陪他将寧星洲送來的玩具都玩了個遍,還主動幫他将變形金剛那個系列都收集了個齊全。

很快,各類炫酷的汽車形态都能擺滿整個陽臺,要是有不知道進來,估計真要以為這家裏真有個沒過本命年的小孩。

有病人和病人家屬的全力配合,前期的治療很順利,當然寧初對自己的陪玩也很滿意,雖然他總覺得自己精力不夠用,易困易倦。

然而就在他們滿心以為過程會這樣順利一直到康複時,治療的第一個副作用毫無預兆出現了。

寧初在一次治療結束後開始頭痛。

剛開始尚且不明顯,到後來,就像是許多帶着電流的小火星在腦袋裏炸開,一陣接一陣,又痛又脹,太陽穴也會跟着突突猛跳。

他不想讓今今擔心,瞞着不說,想要靠自己忍下來。

可架不住情況日漸加劇,他瞞不住了,冷汗布滿他煞白一張臉,掌根敲打太陽穴也不能止痛,就拿腦袋往堅硬的牆壁上撞。

臨頌今被吓得不輕,沉着臉立刻帶人趕去醫院,吓得走廊幾個小孩直往父母懷裏鑽,卻被告知頭痛是不可避免副作用之一,沒有辦法止疼,只能嘗試轉移病人注意力。

臨頌今怕他在不清醒的狀态下傷害自己,幾乎二十四小時抱着人不敢撒手,揉着他的後腦試圖緩解他疼痛,笨拙地将半夜趁他熟睡後收集起來的笑話一邊一邊講給他聽。

“今今,這個笑話不太好笑。”

寧初伏在他肩上,疼得擡頭都沒力氣了,還想跟他開玩笑:“可是你把它講成了冷笑話,就好好笑。”

每當這個時候,臨頌今就會捧起他的臉,将他眼角吻去,蹭蹭他的鼻尖努力揚起一點笑容,将他覺得好笑的那段再講一遍,兩遍,三遍。

随着治療進程繼續推進,越來越多的副作用在寧初身上顯現出來。

他的四肢肌肉會時不時不受控制地發抖,甚至臨頌今在他狀态好些時帶他出門吃飯散步,他會連賣花小孩遞過來的一支花都接不住。

漸漸的,腸胃受到影響,他的食欲也開始變差,往常最喜歡的菜琳琅擺在他面前,明明腹中空空,卻生不起多少食欲。

他的厭食症才康複不久,被臨頌今好不容易養出正常肉感的臉又有将要消瘦下去的跡象。

臨頌今只能變着法地做飯,變着法地哄他吃,如果做了一次寧初不喜歡,他會立刻掉頭進廚房重做。

面對寧初,他的耐心像是多到怎麽也用不完。

可惜人為的努力戰勝不了本能的抵觸,寧初厭食反胃的問題也在家中,逐漸演化到夜半三更突然犯嘔,直接在床邊吐出來。

夜燈照明下,他不清醒地盯着嘔吐物發呆,而在他身側的人已經反應迅速地起身下床,完全不見剛睡醒的困頓。

臨頌今第一時間拿了紙巾幫他擦嘴,端着水杯給他漱口,順着他的背脊溫聲哄慰,直到他感覺好受不再反胃,扶着他躺下之後,才開始收拾床邊的嘔吐物。

寧初眼裏還含着未幹的淚花,視線朦胧地看着臨頌今任勞任怨忙進忙出,難抑的沉郁酸澀湧上心頭。

那一瞬間,他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像個廢物,不僅什麽忙也幫不上,還一直在制造麻煩。

臨頌今很快回來,重新端了一杯溫水喂他喝下一點,将杯子放在床頭回到床上。

身側位置下陷,寧初閉眼一翻身,整個人紮進他懷裏将他抱住。

臨頌今親親他的頭頂,低聲問他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他也只是搖頭,收緊手臂将臨頌今抱得更緊。

低迷的情緒在無意識中被誘發出來,又在他發現自己肌肉逐漸變得僵硬時悄無聲息地加重。

最開始是手指活動艱難,拿不起筷子水杯也端不起碗。

後來是關節凝固,從站立不穩到一邁腿就摔跤,在家裏也沒辦法活動自如,去哪裏都要今今抱。

接二連三,他終于還是在輪番的打擊下崩潰。

“對不起今今,我太沒用了,我怎麽一直在給你添麻煩啊。”

眼淚又一次止不住,身體裏迸發的焦慮不安也止不住,他在反複為一件自己做不好的小事感覺到恐懼。

“我不想這樣的,我也不想給你添麻煩,都是我不好,都怪我。”

“我也想快點好,想自己吃飯,自己睡覺,不想給你添麻煩,不想讓你一直這麽辛苦,跟我一起整夜整夜睡不好……”

“沒事的,小初,沒事的。”

臨頌今在夜深人靜的黑暗裏抱緊他,不停親吻他的耳際,盡最大所能給予他此刻需要的安全感。

肖潇早說過,情緒消極失控也是副作用之一,是必須熬過去的一關。

最重要的是他不能讓寧初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正在失控,抑郁症病人對治療産生悲觀心理是大忌。

“小初,你不麻煩,一點也不。”

臨頌今:“你沒有哪裏不好,你很好,你只是在生病,很快就會痊愈了。”

“可是我什麽都沒辦法自己做。”

寧初揪着他胸前的衣料,像抓着自己的救命稻草:“什麽都要你來幫我做,你總顧着我,什麽都圍着我轉,都沒辦法做自己的事情了。”

“沒關系小初,我沒關系。”

臨頌今緊貼着他耳邊,在聲音傳播最近的距離。

“我喜歡幫你做事,喜歡總是顧着你,對我來說最大的事情就是圍着你轉,我很高興,一點也不覺得麻煩。”

“如果小初什麽都可以靠自己做,什麽都不需要我,我才會覺得自己是個廢物,沒有一點存在的價值。”

“所以小初,你行行好,讓我留下,別趕我,別不需要我。”

“你怎麽會麻煩呢?”

“你是我最寶貝的寶貝,是我拼盡全力也想摘下的星星,從來不是什麽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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