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靈妙手
靈妙手
于沨進到成衣鋪的裏間,擰開水龍頭,冰涼的生水沖着手。
不知道為什麽,于沨今天一下午都感覺心口發悶,他擦了把臉,仰面坐到了木椅上。
水珠從他的臉頰緩緩滑下,鼻尖仍然似有若無地萦繞着血腥氣。
于沨覺得自己應該已經習慣了——
鋒利的縫紉針喀喀齊上妖皮,血肉橫飛,驚恐的雙眼,細密的血管。
那些對常人有着強刺激的場面明明已經熟稔了。
可今天怎麽還是這麽不舒服?
數不清是第幾次走神,總是在向外瞟,像是要等誰來,可又沒有什麽等人的約定。
手機在褲兜裏傳來了兩聲震動,于沨摸出來看,是大學班級群,他猶豫過後,點了“删除并退出”,又習慣性的劃了兩下。
休學了。這些群留着沒什麽用,删了之後又覺得有些空落落的。
于老調坐在另一張木椅上,時不時地瞄着于沨的神色,卡在這空檔,起了個頭說:“過幾天,咱們內部浮白道團建,這次你可得去了,都知道你成材,不去像是在拿喬。”
浮白道內人多且雜,傳說其實是有個祖師爺領着他們入道的,但姓名已經湮滅在了歲月長河之中,等于沒有,但剩下了三兩條不成文的門規門訓流傳至今,為了團結集體,交流感情,每年還要抽空聚一聚。
于沨收起手機,目光轉回天花板,“嗯”了一聲。
于老調看他臉上帶着倦色:“沨兒,強度是不是太大了?瞅你不舒服。”
于沨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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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老調蹭到茶幾前,抽出一把煙鍋來,打火點上,煙草的香醇味道彌漫了整個房間。
他把煙鍋遞到于沨嘴邊:“來抽口,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收多了供奉也犯惡心,抽兩口就好了。”
于沨覺得自己的惡心跟收奉沒什麽關系,他偏過頭躲開,無奈地看着于老調:“我不抽,爺,你也少抽一點,傷身體。”
于老調不滿意地撇嘴,他至始至終都覺得他這親孫子有些問題——生活自律,煙酒不沾——太他娘的健康了。
“我今天就這一茬,”于老調調轉煙槍,自己猛吸一口,嘟囔道,“早晚你都得染點什麽,不染,這日子要是這麽過下去,沒等成神,你先瘋魔了,信不信?”
于沨苦笑一下,不置可否,他坐起身,看到了茶幾下放着個破爛的布娃娃。
于老調看見他的目光,解釋說:“唔,這是前幾天,阿翹那丫頭送來的,不知道哪打聽的消息,知道你回來了,讓你幫她補一補。”
于沨将娃娃拿了起來。
“喂!”于老調急着說話,煙嗆了一下,“少碰,不用管她,管了事兒就多了。”
阿翹是大礦村裏的孩子,比于沨小了八九歲,在這村子撂荒前,村裏孩子都喜歡跟在于沨身後跑,因為他脾氣好,有耐心,芝麻大的麻煩小事來求他,他也從不嫌煩。
于沨翻了翻娃娃的裏外,上面有明顯的狗牙印,被撕扯的面目全非了。
他站起身,拿着娃娃朝着前廳走,突然感覺手中一漲,那只破爛的布娃娃揮動四肢,開始掙紮了起來。
“叫你別碰,又沾氣了吧,”于老調說,“給我!”
“沒事,我來。”于沨将它握緊,送到縫紉機前面,一針定在了它的胸口,“噗”地一下,從它體內散出一股氣兒來,随後便猶如砧板上的死魚,一動不動了。
于老調跟着走出來,看着于沨那雙手,嘆了口氣。
這是于沨的天賦,經手的妖物或者人形死物便能沾染于沨手中靈氣,可見“一線生機”。
而且水漲船高,積累的功德愈多,靈力越強,這雙手“複活”的速度越快。
可以說是一種極其特殊的複原力。
于老調從最開始的高興驕傲,漸漸變成了擔憂:
這世道天賦異禀之人不得善終的例子數不勝數,就連上一個浮白道裏出現的這樣的人物,結局就是雙手被人斬剁,随後自戕。
“記住我這句話,愈傷者是功德,活死物是造孽,”于老調看着坐到縫紉機前的于沨說,“以後別再染這些是非了。”
“只是幫個忙而已。”于沨淡淡道,從抽屜中拿出一個白緞做的“手衣”,戴在手上,嚴絲合縫,擡起機器的壓腳,開始縫合布娃娃。
那手衣是特制的,只要不是長久觸摸,便能夠短時間的阻隔從于沨手中漏出的靈氣,于沨在生活中常帶,避免摸了帶人樣的東西發生剛才那種情況。
但帶手衣踩縫紉機做東西有些吃力,縫個布娃娃幾次滑手,差點給自己的手指卷到針下。
沒過多久,布娃娃基本上已經複原,與之前判若兩娃,只差個兩個眼睛沒鑲。
于沨脫下手套,拉開抽屜,想找個東西替代,突然,“砰”地一聲,房門被猛地撞開,一個看不清影的球形物體沖到他腳下。
那東西站住之後,擡臉看着于沨,沒等張嘴,從頭頂先裂開一道縫,橫穿到下巴,咔吧一聲,裂成了兩半。
于沨:“……”
這事也常見,不少客人來時出場方式都比較狼狽。
于老調被穿堂風激了個哆嗦:“客官,進門前,您倒敲敲門啊。”
那客官半晌沒說話,躺在地上,艱難的扭動兩瓣身軀,伸出四根樹杈一樣的手腳。
于老調弓着腰走過來,低頭一細看,立馬挂上嫌棄的嘴臉:“這他媽的是段景塵身邊的綠蘑偶吧?”
反複觀摩後,确認無誤,于老調:“肯定是,他淨收攏這些玩意兒,古怪詭異,還醜得要命——沨兒,不給他看!”
裂成兩半的綠蘑偶在地上眨巴眨巴了眼睛:“………”
說誰醜呢?
“綠蘑偶”是山精的一種,跟蘑菇那一類的是近親,不會說話,但能仿聲學話,相當于一臺球形行走錄音機,有個極小的菌蓋在頭頂一周,至于長相好賴完全随機。
眼前這個頗為潦草,五官像是簡筆畫畫上去的。
于沨懷疑過這是段景塵的傑作,他伸手将綠蘑偶的兩瓣兒頭合在一起:“……這怎麽弄的?”
于老調知道于沨還是要管,沒法兒,這孩子心太善。
他轉回櫃臺念叨:“給這玩意兒看病,我都收不回成本,回頭把賬記段景塵頭上,讓他還債,欠我多少年的功德錢了,屁都沒給過,下回非得讓他給磕個響頭不可!”
話音沒落,綠蘑偶的裂出來的兩張嘴突然發出了聲音。
一個嗚嗚地學着風聲,另一個是個男聲,吐字清晰且撕心裂肺地喊着:
“于、于沨!我他媽的喜歡你好久了——你居然——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