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龍鳳床
龍鳳床
段景塵住在城郊的舊樓區,地點不大好,周遭是精神病院和監獄,且樓下的垃圾桶的味道尤為濃重。
一路上,段景塵神采奕奕,早把之前醉酒走不動那一出抛在腦後,拉着于沨不撒手,說是怕有小鬼跟在于沨身後,必須要跟他有觸碰,才能安然無恙。
于沨心裏亂糟糟的,又是三年前,又是睚魈的,任由被段景塵拽得東倒西歪,直進到房間,關上門,兩人共處一室,于沨才意識到自己是被段景塵拐帶回了家。
于沨甩開他的手,提防地看着段景塵。
段景塵見他這樣,只是笑笑,從晾衣杆上拿下來個毛巾,遞給他:“去洗把臉,那睚魈得徘徊一陣,夙夜交替之後,會回到黃泉路,你在我這留一夜吧,明早再走。”
理由很充分。于沨沒辯駁,接過毛巾,段景塵又說:“我去給你試試水溫。”
留他一個人站在客廳,衛生間淅瀝瀝地傳來流水聲。
于沨先環視了一下屋內的陳設。
第一次來,這裏倒比想象中幹淨很多:單室,沒什麽特別的家具,一張餐桌,幾把椅子,藍白的瓷磚地,簡潔,甚至簡陋。
似乎也沒什麽不妥。
于沨把手摸向褲兜,拿出了手機,上面顯示着滿格信號,他嘗試撥出,但不論打給誰,都是無法接通。
“水好了,過來洗漱!”段景塵的聲音從衛生間傳來,“我這有新牙刷。”
于沨揣好手機,面容沉着地走了過去。
衛生間,恨不得巴掌大,段景塵不嫌擠地站在于沨身後,看着他撩水洗臉,閑滋滋地問:“大學念得怎麽樣?認識什麽新朋友了嗎”
于沨頓了頓,緩緩回答:“還好,都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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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需要反應一下才能回答上這個三年前的提問。
現在的狀況仍然不明,于沨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當時綠蘑偶火急火燎帶他來找的一定是段景塵,根源大概率就在他身上,于沨打算先配合,看看這裏的情況。
溫水洗過臉,擰好水龍頭,于沨擡起頭看向鏡子,剛剛放松的神色又再次凝重起來。
段景塵就站在他的斜後方,從鏡子中正好能看到他半斜靠在門框上的身子。而此刻那裏沒有段景塵的身體,是一道散着煞氣的陰影,仿若貼在牆壁上的人形幕布。
于沨眯了眯眼,比之前表現得鎮定了許多,他盯着鏡子看了一會兒,确定無誤,轉過頭看向段景塵,随意地問道:“你養的綠蘑偶呢?”
段景塵回頭看了眼客廳說:“不知道,出去過節了吧。”
于沨在他轉過的瞬間,拉住他的手腕,強硬地把人往前拽了下,人動影動,鏡中跟着也出現一截黑氣在他手中。
段景塵猝不及防地被于沨押在了鏡子面前,整個人一懵:“怎麽了?”
于沨毫不遮掩地指着鏡子問:“你能看到自己鏡子裏的樣子嗎?”
段景塵面上不動聲色,但于沨明顯感覺到那雙手腕的筋骨繃緊,想要抽回去,他還是笑着的,不過變得牽強:“什麽?”
“煞氣纏身,不,”于沨聲音仍然平和,“你的真身就是這道煞氣,煞氣為魔所用——”
“段景塵,你成魔了?”
妖可醫可渡,但成魔性質就不一樣了,已走至了邪路的巅峰,絕大部分良心已滅,天地可誅。
段景塵搖頭否認,忽然反過來問他:“你什麽時候可以看到的?”
時間就是剛剛,于沨也困惑,看段景塵這反應好像這煞氣真身是他一直隐藏的秘密,現在被突然發掘了出來。
他在拼命解釋:“煞氣真身不是魔,是非人,”沉默一下,他又黯然道,“對不起,不是故意瞞着你。”
于沨一愣,段景塵在跟他道歉?
段景塵弓着身,被壓在洗手池前,迸濺的水花沾濕了那件爛“馬甲”,在輕微掙動間,不小心打翻了剛剛為于沨擺好的牙刷和牙杯。
段景塵微微伸出手想攔,沒能攔住,牙刷掉落在地,“啪啦”幾響。
他遺憾地回手,順勢擡眼,無意間,掃過鏡子中的他們,一個靜穆端方,一個面目全非。
不知道觸動了什麽,段景塵突然渾身一抖,向後一掙。
于沨詫異地神經緊繃起來,以為“段景塵”撕破臉,要對他出手,按着他後頸的手又一緊,将段景塵壓得更低,手中靈光乍湧,電流似得纏繞段景塵的脖頸,發出危險的“滋滋”聲。
可沒兩下,段景塵忽然又不動了,頹敗地低下了頭,像等着于沨來迫害他一樣,淡淡一句:“我不傷人。”
他撐着洗手池認命一般的垂頭。
因為太過困惑的于沨也遲遲沒有動作。
兩個人就這麽定着個擒拿似的造型,定了良久,凝結的空氣逐漸因為安靜太久,而産生了一絲尴尬。
最終,于沨松開了手。
段景塵也跟着緩緩動身,從狹窄的衛生間退出去,背對着他,自言自語地嘟囔了句:“真身怎麽露相了,好他媽奇怪啊。”
于沨聽到這一句手上力氣在一瞬間瓦解了,他失笑,感到荒唐。
第二次試探再次失敗。
這裏除了是三年前以外,沒有任何異樣,段景塵還是那個段景塵,就憑剛才那一句話,可以百分之一百的确定,是模仿都模仿不來的段景塵,而且對他沒有任何敵意。
于沨的靈感也在告訴他,這裏很安全。
他輕嘆一息,簡單地擦幹臉上的水珠,将手頭的毛巾疊齊搭好,走回了客廳,卧室裏沒亮燈,但可以看到段景塵似乎正跪在床上…在鋪被褥,邊整,臉上邊浮現笑容。
于沨:“………”
在那想什麽呢?
像是感應到了于沨,段景塵停下手,回過頭,吆喝着他過來:“困不困?我們早點睡吧。”
就好像剛剛的懷疑對峙全然沒有發生。
段景塵完全信任于沨,悄無聲息地把剛才那一頁翻了過去,并且對他敞開懷抱表示熱烈歡迎。
于沨看着段景塵,緊皺的眉頭反而一點點松開了。
段景塵的行事風格如此,不僅難堪的場面發生,他若無其事,危險靠近,他以為游戲,就連很多時候話說一半,他人先走了,很多想要個結果的事,到他那裏都沒結果。
不是态度敷衍,然而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怪異,在常人眼裏,與自說自話的傻子極為相近。
“進來啊。”段景塵還催促他。
卧室走進去,裏面只有一張小矮床,單人的,有一個老舊的床頭上面雕着龍鳳花紋,只有一套被褥,一個枕頭。
于沨剛想張口,段景塵觍着臉:“咱倆擠一擠吧。”
他往裏躺,碼着邊,給于沨留了好大的位置,以彰顯他的熱情與禮貌。
這人也是夠沒心沒肺的,自己剛剛那麽對他。
于沨有時候覺得自己要是個壞人,給段景塵賣了,或許段景塵還會幫着他數錢。
房間內的窗戶玻璃隐隐映出于沨的側臉,年輕,而眉目間總是寧靜沉着的,與之相比的是段景塵此刻的眼神,放肆的期待。
于沨沉默半晌,折騰一夜,他也累了,看到床之後自己渾身的疲憊開始泛濫。
現在的情況是:找不到破綻,無法出去,面前一張床,他需要休息。
于沨看了眼外面濃重夜色,告訴自己“等天亮再想辦法”。
還有這段景塵,躺在一張床上,應該也不至于真對自己做什麽吧。
于是他坐到了床邊,也碼着邊躺下。枕頭長,兩人一人只搭了一個角,中間老大的空子。
一躺下來,仿佛卸下的沉重的盔甲,身上一陣輕松,剛阖上眼,背後突然有什麽貼了上來。
于沨倏地睜眼看着前面。
緩緩地,一雙手從他腰間環過來。
于沨:“……………”
好像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