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旱魃吼
旱魃吼
于沨把粥盛到碗裏一勺,第二勺沒等撈,就聽屋外轟地一聲巨響,地面跟着颠動了起來。
“關門!”緊接着是毛伯的喊聲,“旱魃來了!”
于沨從廚房走出來,看見謝欽和毛伯氣喘籲籲,他皺眉問:“外面有什麽?”
謝欽像個粘貼畫似得,挂在牆上,哆哆嗦嗦地說:“旱...魃?我也沒看見。”
“不用看,”毛伯說,“聽叫聲就知道!”
段景塵摸到他們跟前,問:“南境三月怎麽會有旱魃?”
旱魃為死人屍身不腐所變,因其下葬地點異樣幹燥,故而得以異化,行速很快,吼聲大,好掠奪農莊。而南境入春多雨,屍體腐爛極快,不該形成旱魃。
“肯定是之前村裏來過一個趕屍人弄得,”毛伯反複的檢查門鎖是否關好,“他說主顧遲來,想把屍體寄存在我們村裏,我們哪裏願意收留一屋子的屍首嘛,當時我看他那趕的屍體身上就幹得快裂。定是他留下了幾個來禍害我們。”
話音剛落,房屋再次震動,怒吼聲由遠極近,伴随着人聲的尖叫回蕩在外。
謝欽抖若篩糠,現代的妖魔鬼怪已經非常人性化了,大多互不打擾,極個別出來作祟的,也輪不到他們管。
而現在那個上古傳說中由屍體異化成的妖怪就在門外,嘶吼起來可以地動山搖,一種對原始的恐懼攉住了他的心髒。
門确認是關嚴了,毛伯又在屋內四處看了看,絲滑地鑽到桌子底下躲着。
謝欽瞪大眼睛:“………”
面對屋外面的旱魃吼,遠靈縣百姓的防護措施只有一道門、一張桌子嗎?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跟着一鑽了進去:“哥!”他是真想喊于沨哥,“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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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沨看了看他們,想叫他們出來,但又覺得那裏确實安全,也沒在意謝欽,轉身看向段景塵,伸手過去摻起他,想要帶他躲避,段景塵卻擋了擋問:“旱魃來了幾個?”
于沨向外看:“這裏看不到。你先躲在……”
話沒說完,慘叫聲驟然響起,千百年不變的弱肉強食,凡人面對邪怪只有被殘害的餘地。
謝欽聽得心驚肉跳:“旱魃會幹嘛!吃、吃人嗎?”
毛伯抱緊了自己:“我聽人說吃好像是不吃,會撕着玩。”
謝欽:“嗚嗚嗚。”
“別害怕,二毛,”段景塵拿出少有的沉穩,像個可信的大人,“我來解決。”
就見段景塵手指打了個響,靈氣在他手上搓亮,房間內傳入的聲音霎時小了。
于沨微微愣住。
他突然意識到,靈氣靈脈對于百年後的修道者是一次偷生的機會,但百年前,不是這樣,百年前,修身入道是為了除魔護民。
“這屋內可有黃裱紙?”段景塵說,“沒有黃裱紙,白宣紙也行,雞血——算了,筆墨就好!”
這話于沨答不了,他去問桌下面的毛伯,毛伯指了指他的那間屋子:“二毛寫字的東西放在我那裏了。”
于沨跑去取來,遞給段景塵,他剛剛說完黃紙雞血,于沨大概就知道他要做什麽,段景塵皆退而求其次,簡化了材料。
他一手按住于沨拿來的白紙,一手執筆,遲遲未動,忽然開口道:“大毛,幫幫我。”
寫符在紙上,若書寫有誤,便不靈驗了。
于沨一眼就明白他的意思,他站到他身後環住他半個身子,扶住他的手,沾了墨,挪到宣紙頂端:“可以在這裏落筆。”
“多謝。”段景塵說。
兩只手握着。在段景塵每次起筆的時候,于沨幫他擺正位置。
他一筆一畫書寫認真,畫壓勝之物于符頂,布靈氣于筆墨,中部是解冤結符,落尾是星宿之位。
符召群靈,溝通神佛。這才是正統修仙的本事!
“功效可能沒以前那麽好了,”段景塵勾完最後一筆而起,拿起紙張,要尋門而出,于沨卻想替他去,剛要張口,謝欽喊一聲:“于籲——大毛!”
于沨擡起的手一頓,回過頭,看見謝欽在對他使眼色,警醒他,他又越界了,這是魂憶,一切應該由段景塵主導。
段景塵還以為二毛害怕大毛涉險,他安慰說:“我自己可以。”
獨自出了房門,手裏擺着棍子,那個英挺的青年步子有些可笑地蹒跚,他敲敲打打到院口,幾步路,看得于沨眉頭緊皺。
街上的旱魃們張開血盆大口在狂吼,他們稀稀落落,扭扭歪歪,極度風幹屍體又長了一層紅毛,頭上還有人一樣的黑發,保留大部分死者生前的骨骼特點。放在現代,反而像有些極具思考的藝術品。
段景塵掐訣,符紙在他手中燃盡,他向着聲音出彈指,燃着紙屑的火星滑翔一般,嘶嘶地砸向旱魃的身體,這效果并不明顯,倒是有些飛蛾撲火的意思,可沾了火星的旱魃在上一秒還在嘶吼破壞,下一秒便被定住了身,按下了靜音。
用靈氣追蹤妖氣還是精準的,可打完了,段景塵自己看不到成效,聽着是沒動靜了,他掀了掀眼皮,自言自語地嘟囔了一句:“定沒定住?我他娘的也看不見。定住了吧?”
“嗯。”大毛不知道什麽時候出來,在他身後突然出了聲。
段景塵縮了一下肩膀,稍微被吓一下,沒防備,但聽聲音知道是大毛,便轉過身,沖着一個方向問:“這群旱魃是什麽顏色?”
于沨恰好在另一個方向,每次看段景塵這樣,他都有說不出來的心疼,他輕輕用腳搓了地,發出聲響,讓段景塵聞聲轉到另一個方向,才說:“是紅色。”
段景塵撓了撓眉毛:“等級不高,符咒應該能困上一陣。”
沒了吼聲,陸陸續續的,不少村民從自家院門裏探出頭看觀望,見街上還站着兩個人,有點膽子的男人幹脆拿了鋤頭出來。
前後沒有一分鐘,就解決了。
謝欽出來的時候很震驚,看到滿地站着的旱魃:“這就成了?這麽容易?”
段景塵修為這麽高?!
“您、您是仙長?”有人過來跟段景塵說話。
段景塵沒有接這個話茬,而說:“解冤結符只能定住他們兩個時辰,旱魃需焚毀才能徹底消除影響,我眼盲難行,勞煩各位鄉親,将旱魃打碎關節,埋入地下,掩土前,在其上澆水,便可無虞。”
幾個漢子紛紛應聲,鄉裏人頗為團結,二話不說地照着段景塵的指令打旱魃,片刻已然稀碎。
謝欽在一旁看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他的現代思維讓他保有對未知生物的恐懼,然而看着這群普通的村民兇殘的擊打旱魃,一時間不知道哪個更驚悚一些。前一秒待宰的羔羊,轉眼就變成了持着兇器的獵人。
人、妖共存的世界比他想象的血腥、殘酷許多。
剛剛被旱魃咬了的村民身上拖着血洞來到了段景塵面前請求醫治。段景塵回了屋讓于沨幫忙,又寫了幾道符,讓受傷的人就水喝下。
靈力本事一露,便都知道了他是修仙之人,村民對他格外崇敬,拿了不少好東西來謝。
昨天被嘲磕絆的小瞎子,今天就成了炙手可熱的仙官了。
于沨則被擠在人群外。
起先還緊張有人過問他和謝欽到底是誰,人多嘴雜的把他們倆的身份給問露了,但後來發現,這個擔心多餘了。段景塵的眼盲導致了這裏的人對他們的存在根本不敏感,基本上是視若無睹,一個個都圍着段景塵稀奇。
于沨在外面透過敞開了的窗戶遠遠看着,裏面不知道說了什麽,段景塵笑了。
那是一種于沨在他臉上未曾見過的笑容,嘴角上翹,眼尾勾揚,一個傲然的笑。
段景塵是引自己這滿身靈氣而自豪。
于沨眼角一抽,背過身走到房門外的臺階上坐下,撿起地上的樹枝,煩亂地在地上亂畫。
謝欽不知道從哪冒出來,坐到了他的身邊:“人、妖共存,玄門治世,像段景塵這樣的修士地位很高啊。”
“嗯。”于沨心有所想,不故意地用樹枝寫下“逃奴”兩字。
昨夜在水中,段景塵自述身世,當時那話是說給一個不知他為修士的鄉下人聽的,段景塵不見得為了騙他編一個不那麽完美的故事。
話大概是真的,只不過有所借代。
在他父母亡故之後,他去的應該不是什麽大戶人家賣-身為奴,而是入了宗門——段景塵畫符燃符,運氣身姿,一板一眼,是有來路的。
這一遭,他是背離師門出逃。
“謝欽,能問到這裏有哪些顯赫宗門嗎?”
謝欽也不打聽要幹什麽,起身就紮進人堆,撈人去問。
*
鬧哄哄地人群近了晚了才散,幾個小頑童還大膽地纏着段景塵不放,最後被毛伯轟走,段景塵已然面帶倦色。
于沨進來鋪床,就聽段景塵在問毛伯:“今天聽很多人說,那趕屍人是要往南面走?”
“是,南面就是鬼樾地,”毛伯說,“也不知道去那裏幹什麽。”
段景塵:“趕屍人哪裏口音,穿戴如何?”
毛伯:“小哥認識?聽着不是南境人,別的沒記住,記得他穿了一雙頂好的鞋。”
“倒是不認識。”段景塵嘴角抽動,“只是好奇。”
被褥鋪好,段景塵便先躺下休息了。
于沨被謝欽叫了出去,不知道他從哪回來了,渾身是汗。
于沨:“打聽到了?”
謝欽搖頭:“準備準備。”
于沨:“我們要出去了?”
“不是,”謝欽擦了一把汗,“今晚段景塵要離開遠靈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