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鬼樾地

鬼樾地

謝欽咽了咽,潤了嗓子,指着院門外:“最開始這裏的路最遠只通到上次去的河邊,但剛剛我轉了一圈,有一條路開了,一直通到村外。他今天下午向村民打聽過路況,就是為了計算出來這一條路,估計今晚就會離開。”

于沨:“路向南方?”

謝欽點頭:“你怎麽知道?”

“他向毛伯問了趕屍人,他好像很在意的樣子,”于沨說,“還提到一個地名,鬼樾地。”

謝欽皺了皺眉:“我問宗門的時候聽到了這個地方,四州宗門有哪些這群鄉村野夫叫不上來,而南境本地是沒有宗門的,原因就是南方多魔瘴,算不上是靈土,你剛剛說的那個地方,就是一處人、妖交界的鬼集,過了那,再往南就是魔煞生存的地方。還有,我留意了你上次說的北境,仍然沒有任何消息,我覺得不像是因為地理位置遠而不知道,更像是北境這個地方——不存在了。”

時代山河、風土人情,一個千百年前的世界在三言兩語的詢問中被謝欽一點一點勾勒出來。

于沨向房門內看了眼,他冥冥之中有所感——段景塵一路走到底将會是一條絕路,而他不願與人說。

“我們得跟緊他,碎魂就在魂主身上,”謝欽見于沨沒什麽反應,又說,“在出魂憶之前,要一直在他附近。”

“好,”于沨聲音沒有波瀾道,“我看着他。”

房間內只剩下半盞燭火,段景塵側躺在炕上,呼吸勻長,已經睡着了,火光暖了他枕上的側臉,不停地晃動。

于沨先進了屋,吹滅了燈,在黑暗裏盯了會兒他的臉,然後上炕,躺在他身邊,背對着閉上了眼。

謝欽半晌才進來,進來的時候摸着黑,心中無語。

于沨這人看着是彬彬有禮,和藹可親的,但其實幾次于沨也不管他死活,滿心滿眼掉在了那可憐受傷的段景塵身上,燈都不知道給他留,他嘆了一息躺上炕,心大得沒多一會兒,就打起了呼嚕。

後半夜,段景塵悄然睜開了眼。

他輕飄飄地起身,似是對所有位置已了熟于心,拿了盲杖,卻沒用,而是別在了腰間,他像是可以看見一樣,趁着夜色,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毛家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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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于沨坐起身,看着身邊空蕩的床鋪,段景塵走得幹脆,沒有道別,多一個字都沒有,毫無留戀地離開了。

他推醒打呼嚕的謝欽:“他走了。”

謝欽懵懵怔怔的醒過來:“啊?走啦?走走走,我們也走。”

兩個人借了毛伯的衣服穿在外面,披星趕路,追着段景塵出了村莊,遠遠跟在後面。

段景塵眼盲,但腳程并不慢,他沒有木棍探路,而是将靈氣鋪散周身,随後猶如觸角一般再向外擴散,路線似乎已經爛熟于心,見岔路,未曾迷茫。

謝欽困得不行,睜着酸澀的眼睛也在感嘆:“他的修為真不可小觑,眼睛都看不見了,靈力居然能做到這個地步,你看他在夜裏亮得跟探照燈似的。”

“.......”于沨看着眼前那光點,說,“他這樣很引人注目,不會不安全嗎?”

謝欽揉了揉臉:“他應該也知道,不然不會走得這麽快,我們小心點,他靈氣鋪得這麽大,很容易被他察覺。”

不出所料的,段景塵一路南下,天将蒙蒙亮的時候,他進入了一片小樹林中,好像越到這邊,他越來越熟悉,将靈力收回大半,慢慢走地往前走,在林中停下腳,似乎是要休息。

謝欽也好不容易坐下身來,于沨卻看着周圍隐隐覺得哪裏不對。

段景塵坐到地上,運氣将內傷再次療愈一遍,匆忙趕路,靈氣消耗巨大,他多少也有些吃不消,他順手摸到了一把樹葉兒,揪下來一個放在嘴裏嚼,當作了“早餐”。

要在天亮前到達目的地。

稍作休息,他便起身,步子剛邁開,一陣驚鳥從他頭頂飛過,段景塵敏銳地側耳傾聽,随後勾了勾嘴角,靠在樹上不走了。

“瞧瞧是哪位貴客來了?”一個男聲突然在高空響起,“淨山宗那個逆徒,段景塵,段大公子。”

旁邊有附和的笑聲。

段景塵也笑着:“別裝天聖在上面說話,找我有事?”

“哪有什麽別的事,現在道上誰人不知,你段公子偷了淨山宗的鎮山之寶‘養心玉’,您一出淨山,消息就傳遍四州,”那男人說,“來這一路上,找您有事的是不是很多啊?”

“你也是為了那塊玉來?”段景塵漂亮的嘴角勾成鋒利的角度,“我這真是十年苦修無人知,一朝竊玉天下聞啊。”

“都想見識見識四州大宗門的寶物嘛,您給我們這群人開開眼。”

話音落,一群暗影似的人鬼魅地從樹林後來走來,為首說話的男人一身黑袍,面容黝黑,小眼睛,唇上兩撇标致的胡子。

謝欽看到那邊情況,啧了一聲,他像一個看着戲,但熱血沸騰的觀衆:“這倒黴催的,這群人我看着可不像好人吶,段景塵又一劫。”

于沨緊張地攥了攥拳頭,他是那個難以出戲的人,緊張地聽着那邊段景塵開口說:“想見養心玉,你們不配。鬼樾地都不敢進,只到外圍堵我,是想碰碰運氣吧?看我是不是如傳聞一樣身受重傷,在我屍體上扒點食兒出來,你們也敢叫人?蛆蟲罷了。”

自他竊玉出逃,數不勝數的人來攔路,這不是段景塵遇見的第一夥來,不知身份,不知來路,但對方都能叫出他的名字。

小胡子似乎是說中了,呲牙咧嘴,不拐彎了:“人都要吃口飯,我們兄弟本領不高當然只能請您高擡貴手,段公子,您不屈了,淨山恨你入骨,你今生也回不去四州,只要你在,鬼樾地遲早也會被掀開,不如長眠在這幽靜山林中,兄弟們給您立個衣冠冢。”

“哦?那給淨山當走狗,您收多少銀兩?”段景塵說。

“十萬黃金,”那男人向身旁的揮手,意思一起上,“是你的懸賞價。”

“聽起來不錯,”段景塵挪開一步,他長袍在風裏吹開,“命在此,你來拿。”

這群亡命之徒一個個沖上去,他們在奔跑中從袖裏掏出了尖刀,段景塵聽周遭風聲舞動,他靈氣揮開,左側率先受感,尖刀刺向他的手臂,他起肘讓位,右手精準地抓住了來人持刀的手,段景塵一笑:“借來使使。”

下一秒,那人嗷地一聲慘叫,整個手腕脫臼,刀被奪下,接着身體跟着被一掄,砸向了自己人,拿到刀的段景塵嫌那刀鈍,刀短,他放手一扔,刀被靈氣擎住,飛镖似得紮向領頭的男人。

一刀中了他的肩膀,可他不肯撤,這樣的肥羊到了嘴邊,哪怕割下來一塊肉也是好的。

這夥人越殺越猛,一個又一個的向段景塵撲來。

于沨往前走:“不行,再這麽下去,他支撐不了多久,他舊傷未愈.....”

謝欽拉住他:“于沨!這是過去,你要記住!”

于沨攥着手指響,難以言喻這種情緒。

圍攻的人數仍然很多,那些看不見的尖刀不斷地向段景塵試探刺來,他在外的靈感也被捅得全是透風的眼兒。

虎落平陽被犬欺。

何況他段景塵只是一個無所依靠的叛徒。正道恨他竊寶背信的不義之舉,邪道觊觎他的拿走的曠世珍奇。

他猛然想起毛家小院裏大毛問過他的那句“你以後該怎麽辦?”

當時他答的灑脫,是因為傷心的話不想說——這世上本早就沒有他的容身之所了。

段景塵一瞬間的走神,脖頸被擦了一刀,血線立馬蔓延,喉嚨若被割破,自己可就又瞎又啞了,落在這群人手裏,估計會按斤數賣給淨山派那群鳥人。

段景塵咬牙,不知道在遺憾什麽:“都要我死,算了,對不起。”

他拿起長棍,将一端敲碎成尖頭,用握長槍的方式,斜在腰間。

男人不屑:“淨山派不是以劍修聞名嗎,還教你耍花槍?”

有笑聲。段景塵沒有答話,長槍向外一輪,帶起一片血光,槍過背,被他壓回腰間,攥握手中抖起,槍速之快,面前的人登時身上紮滿了血窟窿。

“月棍,年刀,久練槍,段景塵這槍法得是童子功!”謝欽小聲說。

暗塵明月,山林中只有一點蒼白的求饒聲。

段景塵像是專訓過的殺手,滿身滿臉的迸濺的污血,直至最後只留下那小胡子男人一人。

他踏步向他走來。

“對、對不住,不、不知道,大俠,您…….”男人捂着自己身上窟窿眼兒,結巴了。

“你說什麽?”段景塵說。

男人摸不着頭腦:“啊?”

“你說淨山怎麽還教我使槍麽?”段景塵垂着盲眼,一槍卻精準地瞄在男人的喉頭之上,“我的槍法不是淨山教的,是在北境,在北境殺鬼兵,用他們練——”

男人趁着他說話從槍下閃,爬起身要跑,段景塵聽那衣褲在風中摩擦的聲音,擡手翻腰,槍到人才轉。

“回馬槍。”

樹林中響了最後一聲慘叫。

段景塵被嘣了滿臉的血點子,周圍倒下一片,他蹲下身用死人的衣服擦擦臉,揩揩手,随後站起身來,仿佛是轉了轉方向,對着一個方位突然雙掌合十說:“我這是最後一次,以後我保證,不會再大開殺戒了,我聽你的話,我說到做到。嗯,我一直都是一個言而有信的好人,嗯。”

謝欽大氣兒不敢喘,看着段景塵神經質地對着空氣說,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直到走遠了,他才說:“這是一尊殺神啊,他剛剛在跟誰說話?”

于沨跟着也吐出一口氣,搖了搖頭:“可能是他去世的父母?”

謝欽:“簡直像在看恐怖片!”

樹林子不大,沒用多久穿出來,此時天已經大亮,沿着路走,便進入到了鬼樾地的關門。

段景塵站在關門下深吸了一口氣,微微一笑,他終于到了。

鬼樾地表面看起來像是個繁華的小鎮,沒什麽不同的,不過街上行走的都奇形怪狀,有的蒙面,有的則是直立的妖,在街上三三兩兩的閑聊。

段景塵随意攔了個路人問:“喜平客棧在哪?”

路人蒙着面:“呵呼呵呼呵呼。”

段景塵點點頭:“謝謝啊。”

跟在不遠處的謝欽:“………”

那什麽豬語啊,段景塵也能聽懂?

于沨謹慎地看着周遭,這裏魚龍混雜,絕大部分都是“非人”。

他小心地再次跟上段景塵,看着段景塵進入到客棧當中。

清晨,才開張,只有一個小二在櫃臺扒拉算盤。

段景塵走過去:“要間房。”

小二看了他一眼,發現了段景塵那盲眼,很嫌棄,又繼續低頭:“客房滿了,去別地兒吧。”

段景塵皺眉:“滿了?”

小二:“廢話,你看不見——嘿,對,你真看不見,這兒不是你這種人該來的,瞎子,叫人好好給你指指路。”

段景塵摸了摸案桌,那人嫌棄扒拉他的手:“別瞎碰,咿,”他看到了段景塵手上到血,更加嫌棄,“把髒手拿開!”

段景塵一把擒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攥住了他的頭,那小二正要叫喊,就感覺一股巨大的力量拽着他的頭發把他往櫃臺上按。

砰!砰!

小二被磕的滿頭是血,磕得眼冒金星:“爺,大爺,有房,給您。”

段景塵拿過鑰匙,陰冷道:“叫你們掌櫃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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