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木頭人

木頭人

段景塵撚起那兩塊糖霜,微黃,愣了愣才想起說話:“多謝。”

那男人擺了擺手就過到了對面的街上的茶點攤,經營起來。段景塵本還以為他是賣糖的小販,這麽一看,卻不是。

把糖塊扔進嘴裏,在舌尖上絲絲融化,洗去了那些惡心的味道,恍然間覺得有些熟悉,段景塵的目光在那空無一人的攤位上留了片刻,他沒有過去追問,只咂了咂滋味,直起腰來,朝着離開的方向走去。

穿梭在城外樹林裏的謝欽有點岔氣兒了,跟不上于沨的腳步,他掐着腰,招呼着:“于沨,慢、慢點,你走這麽急幹什麽?”

于沨回過頭:“不是說不能跟他遇見嗎,他估計會比我們快,我想找個方便我們隐藏,或者出現了也不讓他起任何疑心的地方,可能我們還要裝一下啞巴。”

謝欽:“……”

裝啞巴…倒是也個辦法。

可更好的辦法是提前就走!剛剛叫他走,他還不!這時候趕上了路。謝欽怪費解的,也沒說,喘口氣,忽然注意到于沨領口上有一道殷紅的血印:“等一下,你轉過來,背對着我。”

于沨聞言側了側身:“怎麽了?”

謝欽向他後背一看,脖頸處全是紅血道子,讓貓怪撓的!他擰眉:“我天!你沒事吧?不能破傷風吧!”

“……”于沨摸了摸後頸,才感覺蜇得慌,“沒什麽事兒。”

他轉頭看見林間有一到清溪,指了指:“我去清洗。”

謝欽點頭,正好他也歇會兒,于沨前腳一走,他就地坐在一個大石頭上,擦了擦頭上的汗,抖了抖胸口的熱汗。

這古人穿得是真多,長袖長衫的,何況他裏頭還套着來時的衣服。

抖了沒一會兒,隐隐地,他像是聽到了身後有人哼曲兒,那半不成的難聽調子,很熟悉,是段景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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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頭也不會回,緊忙又找了棵樹躲起來。

無人欣賞得了段景塵那酷似泣不成聲的曲調兒,偏他自己吹得很樂呵,在石子路上踢來踢去,身量看似十分輕盈,心情貌似也十分地美好。

謝欽只露了上半個腦袋,一雙眼睛烏溜溜地看過去,見段景塵走來,突然在他正前方站住了腳。

謝欽的心一緊,屏住呼吸。

段景塵撓了撓手臂,起先抓了幾下,感覺不解癢,他撸起袖子,看到了手臂上潰爛出來的一道裂口,裂開的地方疼,周圍卻癢。

他似乎也很意外,煞氣消耗對他肉-身的影響顯現得居然如此之快,然而段景塵對別人手下留情,對自己卻狠,拍了一掌,覺得是麻了,也不疼了,放下袖子繼續趕路。

謝欽看他走遠了,才直起腰來,回過頭想要去叫上于沨,剛走沒兩步,突然,聽到有人叫他:“二毛?”

謝欽渾身一抖,裝作叫得不是自己,沒敢停腳地繼續往前走。

噌地一下,他面前閃過一道黑影,段景塵不知從什麽地方跳出來的,站到他面前,身上還挂着葉子。

媽的太可怕了,這貨是會瞬移麽?謝欽想起裝啞巴這事,再次飙演技,作驚恐狀,瘋狂擺手:“啊巴巴啊巴巴啊……”

連段景塵看了都皺了眉。

這是鬧哪樣?

“二毛,大毛在哪呢?”段景塵問。

謝欽繼續:“阿巴阿巴。”

段景塵笑了下,指着他說:“只說阿巴兩個字,我也能聽出來你就是二毛!”

謝欽:“………”

謝謝。很有挫敗感。

可他是鐵了心得一裝到底,至少得給于沨留點發揮的空子,打死不認二毛這事。

段景塵見二毛直愣愣的還是一副不開口樣子,啧了一聲,抻長脖子,四處看大毛的身影。

可沒等回過頭,忽然間,眼角被一道金光一閃,他敏銳地察覺到危險,他回過頭,就見一個青年背對着他,正無聲地和一個手持金刀的人相互扭力。

謝欽看到時,直接被吓出了聲:“于沨!”

段景塵聽了這名字皺了皺眉,上前想要幫忙,就見青年頂着的壓下來的刀突然消失。

噗呲——

是刀從背後進了自己身體的聲音。段景塵腿一軟,磕在了那青年的膝下,很近,他低頭看到一雙他從未見過的鞋。

渾身的力氣仿佛在剎那被抽幹了,他努力地擡起頭,想看看眼前人的模樣,視線往上擡,到了那人的下巴卻再不能了。

他們在說話,說着自己聽不懂的話。

“魂憶結束了。”謝欽說。

于沨伸手攬了一把跪在自己面前的段景塵,卻像挽住一把沙,在指尖消散了。

周圍樹木褪去,露出原本的那片空地湖泊。而在謝欽和于沨中間,一片殘魂懸浮着,于沨輕輕用手抓住,手上虎口還有剛剛頂刀柄的壓痕。

謝欽有些驚魂未定,他實在忍不住要說:“你剛剛怎麽能攔刀?幸好我們趕上了結束的時間,不然段景塵肯定要起疑,那行兇的人剛剛………”

剛剛,不對,剛剛是怎麽回事?

以謝欽的視角,他其實是看到于沨走過來,但行兇者是乍然憑空出現的,又在于沨攔刀之際,穿到段景塵背後,以不可能的方式刺中了他。

于沨神色有些痛然,開口說:“上一次魂憶裏,也是這麽結束的。”

謝欽愣了:“你說上一次也是這樣?同一個人這麽刺傷了他,然後就出來了?”

“是。上次人都沒看到,”于沨說,“這次,那人的臉一片漆黑。看不清楚。”

面着謝欽的愕然,于沨擡了擡攥着拳頭的手說:“先回去把他安置了。”

回到成衣鋪的時候,綠蘑偶還在睡覺,于老調在大堂內支了張桌子,正和鬼三兒和大頭鬼鬥地主。

于沨臨走前明明告訴這幾個人好好休息,結果沒一個聽話的,一見他回來,于老調一驚,順勢亂了輸錢的牌桌,起身迎接道:“你們這麽快就回來了?”

他們進入魂憶八天有餘,但現實不過兩三個小時。

于沨心裏堆着事,沒追究于老調,徑直到了柏木前。

謝欽把收好的魂魄放入柏木,然而兩片魂魄在裏面游離着,謝欽試圖給它們拼湊上,但以他的能力做不到。

那倆片魂魄就跟倆吸鐵石的正極似的,相互排斥,半晌,他頭都冒了汗:“啧,還是不行。要不我再嫁接一個?”

于沨沒有說話,默默地伸過手,替下謝欽,把手放在了上面,在兩片魂魄間用靈氣擰了一道結實的線,十分勉強把那魂魄連接在一起,搖搖欲墜、岌岌可危。

于沨:“這樣行嗎?”

謝欽不确信地搖頭:“要看他後面能不能長起來,或者長起來會是個什麽情況。”

于老調讨好似的給他們倆沏了杯熱茶,叫他們:“忙完了,來,進屋歇會兒!”

圍着茶幾,謝欽終于喝了口熱茶,暖了暖身子。于沨坐在一旁按了按眉骨,閉目養神了一會兒。

于老調也不打聽,擺擺手,示意他們想說什麽說什麽,不用管他,他就是來端茶倒水的。

謝欽還有疑問,捂着茶杯問于沨:“剛剛,那個拿着金刀的人你确定是一個人?”

于沨:“穿得是一樣的,全黑的衣褲,而且是現代裝扮,捅傷他的位置也一樣。”

謝欽咽了咽,思索片刻,得出結論:“這麽說,那把刀應該是段景塵這次碎魂的原因。”

于沨擡頭看着謝欽。

謝欽給他分析:“雖然碎魂魂憶的這種情況很少見,但我基本可以斷定,情況應該是這樣的——段景塵當天遭了截殺,就是中了這人的這把金刀。按常理說,他不死之身,捅了一刀沒什麽關系,但這刀上有符文,或許有某種你我不知道的功效,湊巧或者是故意‘紮漏’了你之前說的契咒,所以才造成現在的情況,那些千百年前的碎魂散開了,且飄出了肉-身。”

于沨覺得這個解釋也算合理,再厲害的仙器,砍在身體上,就算對魂魄有傷害,也不至于讓他碎成這樣。

“同時,他在每一段魂憶的結束都将魂碎時發生的事情剪輯了上去,就好比傳說中死亡前瞳孔會記錄下殺人兇手的模樣一樣,段景塵在某種程度上做到了這一點,”他指了指太陽穴,“他用這兒,複刻下來當時案發的情況,我估計後面的魂憶,他也都會以這樣的方式退場。”

于沨能聽懂,卻問:“如果不讓他中刀會怎麽樣?”

謝欽想了想說:“說不準,不過魂憶說到底是有時效的,不中刀雖不會影響他的記憶,但我認為逃不掉,完全不在于你靈力高低。”

就像剛剛,于沨明明已經擋在了段景塵身前,可還是……

于沨垂下眼簾道:“也沒有任何辦法提前結束魂憶嗎?或者盡可能換個柔和點的方式,我不想看着他,次次在我面前倒下。”

謝欽搓了把下巴,“沒有辦法”兩四字,他實在沒辦法開口,頓了頓才說:“如果魂主的大部分意識恢複了,或許情況會有好轉。”

于沨點頭,又看了眼躺在他床上的綠蘑偶,因為耗費太多能量,此刻仍然睡得正酣,說:“得找個蔔卦師。”

謝欽明白他的意思,本身他和道內也不算親近,并且主動包攬找人的活:“我可以去聯系聯系。”

當晚謝欽也沒有留宿,趁着夜就回了。

送走謝欽,于沨抱着盆栽進了屋,放在床旁的櫃子上,自己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他又抽出一個小本來,靠在床頭,支起一條腿來墊着寫字,筆尖頓了頓,他寫下幾個字:

玄離、鬼兵、十年、滅門,十七八歲?

他在年紀後面,上面打上了一個問號。接着落筆,寫:淨山宗,養…..

他忽地懸筆,長眉微皺,自言自語道:“他把養心玉到底給了誰?”

這個疑問始終存在着。

他看着本子,再次劃去剛剛書寫的全部,他總覺得這樣像是把段景塵的秘密公之于衆,撕掉扔入垃圾桶。翻到新的一頁,他看了會柏木枝,提筆重新寫下:

段景塵成長觀察日記

第1天:葉片飽滿,枝幹有手指粗細,根淺。(有些後悔沒有選一個能開花的樹)

寫完,于沨合上本子,放在床頭,于沨洗漱後,便熄燈,上床睡覺。

夜裏頭無人知曉。

那盆中的樹木倏倏生長,糾纏出人的形狀,葉子做頭發,樹枝做軀幹,四肢,短粗矮胖地站在盆兒裏。

清晨,陽光照在于沨身上暖暖的,他朦胧間睜開眼,下意識去看柏木,緊接着,他一雙杏仁眼瞪得老圓,映入眼簾的盆裏是個人形的木頭,而且此刻在挺着“小肚子”曬太陽!

于沨立馬起身,趴到那前面,用手放在了那木頭人的肩膀上,靈氣不斷滋養着。

綠蘑偶也被于沨的動作驚醒,睜開眼,看見于沨捂着的木頭人蹭蹭上長,短短半刻鐘,長了足有半米高。

那木頭人生動了起來,惟妙惟肖地像真人的模樣,不過是縮小圓潤版的。

于沨緩緩撤下手,試探着說了一句:“段景塵?”

木頭人居然開口,沖于沨道:“爹!我渴了。”

于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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