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蓍草蔔
蓍草蔔
把段景塵留下,于沨跟着謝欽到了前廳。奉在一旁的茶,何拐李沒喝,而是俯身端詳着于沨那臺縫紉機。
何拐李吸了吸鼻子:“一股怪味呢。”
謝欽清咳了一聲,何拐李直起腰回過頭來。謝欽兩方介紹了一番,何拐李細看了看于沨說:“小帥哥,你最近有桃花運啊。”
于沨:“………”
謝欽的笑容尬在臉上,一時也沒繃住:“你怎麽看誰都有桃花運。”
何拐李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擺了擺,義正嚴辭地說:“不一樣,不一樣,于小哥的是桃花債,”他又指着謝欽,“你是桃花劫。”
合着就是倒黴蛋兄弟呗。
是債是劫的,于沨不在意,他直奔主題,問何拐李:“您都能看些什麽?”
何拐李坐下來,翹起二郎腿:“那可多了,八字五行,風水布局,面相手相,都能看。不是跟你們吹,就我這悟性,早生幾百年,《推背圖》都得是我寫的。”
滿嘴跑火車的何拐李讓謝欽汗顏,替他尴尬起來。其實印象中,何拐李是有點小本事的,當時他們第一次照面就是在西市場,一走一過的萍水相逢,但何拐李上來就握住他的手直呼好兄弟,求他幫忙解難,是瞧出了他的不同與能耐。
但這人到底是什麽道行,他并不清楚。
于沨倒不介意他浮誇的樣子:“我這裏有個人,不知八字,求您給他算一命,行嗎?”
何拐李看了眼謝欽,納罕說:“不是說找東西嗎?”
謝欽手沖着于沨一遞:“聽他的。”
何拐李“哦”了一聲,點點頭:“沒有八字也行,有沒有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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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是有的,于沨拿出手機,在他和段景塵的聊天記錄裏翻了翻,那百歲臭美怪的朋友圈裏沒有自拍,但偶爾會莫名其妙的給他發來一些生活照。
他挑了幾張,遞給何拐李看。
段景塵生得一張好皮相,何拐李嘴甜,上來就誇了一聲“好俊”,但慢慢看着,他眉頭緊鎖,拿着手機忽遠忽近地看,随後渾身打了個抖,開始喃喃低語:“你說什麽?….是嗎?怎麽可能,讓我說,你讓我說。”
謝欽一愣,何拐李在跟誰說話?難道一身雙魂?他怎麽沒察覺出來!
何拐李頓了頓,一開口那聲有點變調兒了,尖銳刺耳:“說難聽的別介意,此人不羁放蕩,有大功、大勢,且亦有大落、流亡之兇數!命格低賤。陽壽無多。”
他邊說邊掐手訣,掐到無名指指肚之時,手突然抖了起來,他表情驚異,嘴裏滾着難懂的語言。
于沨見狀立馬拍開他的手,何拐李才一口氣抽回來說:“閻王殿內,生死簿上,他勾了名!這樣的人算什麽命!”
何拐李發怒,謝欽心中卻暗暗一驚,偷眼看于沨的神色。
何拐李說得沒錯,給段景塵這樣的三界外的非人算命,簡直就是在刁難人家——星文天時,早無法界定此人的吉兇,沒有什麽好問的,更沒有什麽能答的。
于沨堅定地看着他:“我要問過往,問他勾名前的生時流年。”
何拐李平下一息,墨鏡後的眼睛一眯,又看回那照片,簡單明了地說:“七歲起運,有美滿之意,十六歲急轉,考妣亡故,此後主居無定所,十八歲,有所依靠,但寄人籬下,”他眨了眨眼,“五行偏枯,情深不壽——運止二十八歲。”
“沒了?”于沨急切地問。
“沒了,你這是考我?”何拐李說,“我說得對不對?”
根據上一次魂憶裏得出的信息,與何拐李對比,差不多都對上了。但短暫的流年中卻無法探尋因果,也再挖掘不出來其他的東西。
于沨失落地解釋說:“沒有懷疑您的意思,只是情況特殊,想問一問他的從前。”
看何拐李的表情仍舊難堪,謝欽見縫插針地周全道:“其實我們也只知道一個大概,您說得都對得上,比我們還清楚些,厲害厲害。”
何拐李摘下眼鏡,那聲音恢複了正常,自豪道:“那當然,也不看看我背後是誰!”
謝欽瞪圓了眼睛,傻蛋似地問:“誰?”
何拐李啧了一聲:“你沒看我什麽招牌嗎?當然是八仙之首,異象真神鐵拐李!”
對了,這人自稱鐵拐李轉世。謝欽似信非信,又似懂非懂,臉都擰成了苦瓜,想開口都不知道從哪問起才不冒犯。
在一旁的于老調忽然樂了一聲說:“他是仙家帶領着一起修行的,仙家在他身邊陪着,有時捆竅能開金口,剛才就是仙人言。”
可那背後到底是真假鐵拐李就不得而知了,哪怕是有道行的神仙也會選擇更被認可的方式承接香火。
何拐李遇見明白人了,沖着于老調拱了拱手:“老先生慧眼。”
大道三千,這是又一條修仙路,謝欽沒成想,自己一找,竟還真找個能耐的。
于沨眉宇間陰霾不散,何拐李瞟了眼,指着于沨,聲音忽然又變調了,有些戲谑的味道說:“你的命好。”
于沨擡起頭。
何拐李神神秘秘地說:“日幹坐貴,一世清高[1]。”他忽而一笑,随後又一仰頭,換了人回來,那聲音又如常,“哎?剛說到哪了?”
于沨從褲子兜裏拿出一把鱗葉,道:“我還想尋一殘魂。”
何拐李一驚:“找魂兒?”
于沨點頭。當時綠蘑偶能蔔出來那一卦看似輕松,但耗盡了他大半妖氣,而且那看挂方式是段景塵親授的,是正統出身,且方式古樸精準,現代尋常術士還真不一定能占出來。
何拐李身後的大仙算完命,留下一句莫測的話就抽了過去,像是不管此事。他捏了捏下巴說:“這可挺費勁吶!我倒是可以試試。”
話音剛落,成衣鋪的門又有人敲響了。
于沨和于老調對看一眼,他們清楚,這個時間客人是不會來的,于老調走到門口問:“誰?”
“于大叔,是我啊!鄭棟!”那門沒鎖,鄭棟順勢推開。
他手裏拎着煙酒,全然探望的樣子,看了看滿屋子的人說:“喲,于大叔,您有客啊,這麽多人。”
于老調說:“孩子們湊在一起玩兒的。”
鄭棟的目光在廳堂裏掃了掃,看謝欽似乎有些眼熟:“這是謝家那小夥子吧?”
謝欽客氣點了點頭,社恐發作,想說話,但一句也沒憋出來。
于沨走過去,主動伸過手:“鄭老板。”
鄭棟:“客氣什麽,咱倆平輩,管我叫哥就行。”
兩方手一握上,于沨的靈氣便向着鄭棟身上彌漫,鄭棟仿佛才反應過來,立馬抽回手,撐着笑道:“哎!差點忘了,你這手我可以不敢輕易碰,浪費了你的仙氣兒可怎麽好!”
于沨禮貌地收手,和善地說:“抱歉,我也忘記帶手衣了。”
靈氣這東西又時候可以代替感官,無孔不入,剛剛一碰,于沨的靈氣快速地體察到了鄭棟身上似乎有傷,而且像是燙傷。
鄭棟問候完,表明來意,就是探望探望,上次團建他走得早了,這回來彌補彌補。
搬了幾個木椅子到廳上,他們幾人這才夠坐,何拐李機智地看出來他們有意瞞着來人的意思,那邊鄭棟和于老調在主座說話,這邊他們仨坐一排,閑來無事,磕起瓜子。
謝欽坐了一會兒,緩緩湊過頭來,一臉嚴肅地說:“何大哥,你給我講講,我這桃花劫是怎麽回事。”
坐在中間的于沨:“…….”
何拐李:“你這個桃花劫還可以,不壞你事兒,姑娘人好,就是讓你啊,心痛那麽一下下。”
謝欽點了點頭,放下心來,看了眼于沨,給他使了個眼神,那意思你不問問你那債?
于沨搖頭。
他不問也知道,他到底欠了誰的風流債。那人扔下一句告白就一走了之,留給他一團謎,他還得養他。
鄭棟那邊和于老調聊着天,眼睛卻不住的往于沨這裏瞟,于沨不回避,次次對上那雙望刀眼,想要從他鬼祟的目光裏挖出點東西來。
“那個,”鄭棟突然站起來,“您這衛生間在哪?我這突然有點急。”
他說着就朝着後屋鑽,于老調沒等張口,于沨起身一步跟過去,給他指了位置。
鄭棟急匆匆地去了。
于沨走回房間,站着沒走。半晌,他聽到了衛生間門被打開的聲音,那聲音意外地輕,從衛生間出來走到前廳,必須經過于沨的卧室,五六步的路程,然而好一陣,都沒有腳步聲過來。
于沨從卧室出去,向着衛生間走去,後屋的燈沒開,廊裏暗,于沨看到了正站在後門前的鄭棟。
于沨聲音溫和,字字清晰道:“鄭老板,走錯了,門在這邊。”
鄭棟背着身,遮擋着他的動作——手上還在用力的想要打開那門,可怎麽都擰不動!
他僵着笑,回過頭,聲音也極穩:“哦,走岔了。”
然而他視線中,暗裏的那青年笑了笑,春風一般,近乎優雅地擡手一側,給了他一個請的手勢。
可鄭棟仍然覺得這人身上透露着危險強大的氣息,那種不逼人,卻能滲入骨子的壓迫感。
這人分明這麽年輕,這感覺到底從何而來!
他擦過于沨的肩膀,走回了堂裏。
和于老調又說了幾句之後,鄭棟起身告辭,臨走他看了眼于沨,又看了看他的手說,意味深長,又如詛咒般說:“千萬珍重,別不小心,讓什麽不該活的東西活了。”
于沨神色一凜,沒說話。
關上門,于老調才喘了口氣說:“你倆現實中總共就見兩面,怎麽跟生死仇人似的,分外眼紅。”
于沨何止是要眼紅,鄭棟分明在試探他,警醒他。
之前靈妙手殘死的結局幾乎都是浮白道那幾位元老鑄就的,像是公開的秘密,有人羨慕,就會引來嫉妒。
浮白道一向不容濫用靈妙手,可對“濫用”的界定卻沒有标準,不論是造了一個還是一百個死活物,是或不是都由頂層的人說的算。
如果剛剛鄭棟打開那扇門,看到那院子裏有一個會說話的木頭……
所以鄭棟是來抓他把柄的?
可這件事的風聲走漏得竟這麽快?
還是他另有企圖?
于沨捏了捏眉心,才回複于老調:“他來得突然,不懷好意。”
“對了,”謝欽聽到這句,湊過來說,“我爸今天早上也被梁家人帶走了。”
于沨看了眼謝欽,飛快思索,眉頭緊鎖,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叫何拐李:“勞煩您立刻給占一下。”
終于又輪到他何拐李的活兒了。
何拐李挺了挺腰板說:“問題就算讓狗找人,也得有個根據,讓它聞聞味兒什麽的。丢了魂兒想找,這真人得讓我見見吧。”
于沨:“沒有肉-身。”
何拐李一咧嘴,這都什麽事兒,他心知這夥人的路數也不簡單,這事兒聽着就不像小事,他想打退堂鼓,撓了下鼻尖說:“那……那我也沒什麽辦法了,必須得拿出來跟他魂魄有關聯的東西,不然…….”
他正說着,于沨掏了掏衣服兜,攥出一把鱗葉說:“有。”
何拐李把那鱗葉接到手心,費解地看着于沨。然而于沨卻沒有解釋的意思,篤定地說:“這上面有。”
可不是有麽,這是木頭段脫下來的“頭發”,上面散着淡淡氣息。
何拐李不大好推辭了,只能試一試,他從兜裏掏出一把牙簽,開始了運算。
這是蓍草占蔔的現代簡化方法,古時候認為蓍草有靈性,預示長壽,預知未來,便拿來占蔔。何拐李将牙簽分組,來回幾次,排出了卦象。他把那樹葉攥在拳上,懸浮在牙簽指上,一撒手,鋪一桌子。
謝欽有些着急:“怎麽樣了?”
他又盯着看了好半晌說:“有點複雜,我看不懂吶,嗯…什麽上下都是地,還有金屬,也在地上,那….”
說了半天,一個字兒沒懂。突然他又向後一抽,回過來,又是那尖嗓子說:“是在橋上,有鐵軌!”
[1]《驚神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