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若朝陽
若朝陽
“過橋的鐵路應該不多,”于沨打開手機上的地圖軟件,翻找鐵軌附近的景物。
緩過神來的何拐李跟着一起找,沒一會兒,他們三個人排查出來撫城市內的兩處地點。
“都不遠。”謝欽沖着于沨拍了拍書包,“我跟你一起,這回我做了很多準備。”
于沨沒等說話,突然,大頭鬼急匆匆跑到前廳,沖着他喊道:“哄不好了!”
後院那位祖宗開嗓了!
小段景塵一把稚嫩的嗓音,鬼哭狼嚎地不在調上,于沨進去瞧他的時候,小段景塵在石凳上面,因為不能動,是勉強維持着姿勢,嚎得他也累,沒多大一會兒身子往後倒,鬼三兒伸出細長的手給他做靠背。
聲兒雖然大,但那臉上還幹幹淨淨,幹打雷不下雨。
從做戲的眯眯眼裏看見于沨來了,段景塵立刻收聲,孩子臉兒,變得比天快,立馬樂了,一張嘴,于沨就知道他又要喊“爹”。
搶在他前頭說:“餓了?”
木頭段頭上的小白花在風中搖曳,四肢僵硬讓他看起來有些無辜可憐,他仰視着于沨,答非所問說:“你不高興了。”
于沨愣了愣。
明明這木頭還是個心智不成熟的孩子,卻讀懂了不動面容下的心跡。鄭棟的到來确實波動他的平穩的情緒,然而那個緊繃的弦在聞到小段景塵頭頂的花香時都散了。
于沨撐出一個笑容來,溫潤的,高挺的鼻梁在臉上打下一小塊淺淡的陰影,更顯出他剔透如玉的面龐,他也口是心非:“我沒有。”
他說了沒有,木頭段就當了真,亮堂的嗓子脆脆地說:“哦,那我餓了!”
于沨笑笑,接了鬼三兒的位置,攥上他的手,靈氣向着那木偶身子渡去。他以靈氣為食,吃些,消化些,身子就長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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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老調把兩位客人留在了廳裏,也向着後院走去,堵在門口那,看到這一幕,眼神一暗:“于沨,我說過——”
他感覺自己他娘的可說了太多了,這臭小子看似好說話,其實一句也不聽他的。
現在的段景塵雖有殘魂化了身形,但吸食靈氣為生,長勢訊速也是兇異之兆,他不能看于沨坐在那給人當幹糧,泥足深陷。
可沒等說完,于沨很适時地松開了手,沖着那木頭人的額頭一點,小段景塵昏睡了過去。
“爺,幫我看好他。”于沨抱起他,看着于老調的眼神光裏有乞求,“道上的人或許會再來搜查。”
于老調皺着眉,一雙年邁有力的手接住了那遞過那木頭人。低頭看看,也實在感到唏噓。
從前那個恣意灑脫、無所不能的人怎麽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于老調看着于沨走回的背影,自言自語:“他娘的,一個比一個犟。”
等于沨出來,謝欽已經背好書包,開了導航,準備出發。三個人一起出了成衣鋪的門,到馬路邊,沖着三輪車招手。
車過來的時候,于沨和謝欽先上了,何拐李站在車下:“那個我就不去了……”
他不想蹚這趟渾水,是要走的意思,于沨和謝欽當然也沒這打算,謝欽說:“行,我們到那地兒離西市場沒多遠,捎帶腳給你送回去,正好,先上車吧。”
何拐李想了想,感覺也成,一步蹬上了三輪。
正午時分,陽光明亮,三輪歪歪扭扭地順着大道向着城市的方向行駛而去。
他們走後,一個精瘦的身影從樹林中晃了出來,站到他們剛剛站着的位置——鄭棟嘴上叼着煙,回過頭看着成衣鋪,摸出來手機,撥了號:“喂,他們走了。”
那個離西市場不遠的鐵軌在一處地道橋上,從橋下石階走上去,上面是一排拆扒到一半廢墟,牆體上噴着塗鴉,內容卻文藝傷感,附近都是一些拆扒樓。
順着雜草廢墟往裏看,就能看見圍欄的破鐵網,一條狹窄的火車道,一小截火車正在呼哧着通過。
何拐李準備告辭:“二位,我回了。”
于沨回過頭揮了下手,跟着就扒開雜草往裏面鑽。謝欽也道了聲謝,貓腰跟上于沨的腳步。
何拐李剛走出去兩步,一時又有些好奇,駐了足,回頭墊腳又賣了會兒呆。
這一小會兒,那倆人鑽進已經破開了個大洞的圍欄,走上了地道橋上。鐵軌污髒,內側有專門的橋梁護軌,與厚塵的橋欄間隔着一米多的安全距離。
謝欽小心地碼着邊,慢慢走到橋中央,沒有進入魂憶,但他已經嗅到了濃烈的氣息:“他就在這。我們來得正好。到了吧,快到了吧?”
于沨嗯了一聲,快速往前走,可幾步的距離,走到了頭,卻什麽都沒有。鐵軌還是那個鐵軌,橋還是那個橋,時間,空間,絲毫沒變。
“不對啊!”謝欽揉了揉顴骨下的穴位,通了鼻子,“我明明已經聞到了。”
橋上的空間并不大,距離也不長,他們不應該“撞”不見。
于沨想了想,忽然擡頭看頭頂平行排列的接觸網。
謝欽也跟着擡頭:“啊?不會吧,挂上面了?這電壓能過我們幾百個來回吧?”
“魂憶範圍可能在上面,不用觸碰,我們再走一次,這次跳着走。”于沨說。
于是乎,小城鄉的地道橋上,兩個俊亮挺拔年輕小夥子開始了邁步大跳。
還在遠處沒走的何拐李:“……”
這是練什麽功呢?
蹦着蹦着,一個晃眼,那兩個人好像是蹲下了,停了,但半晌也沒見人影,不會是橋上漏洞了,掉橋下去了吧?
何拐李朝着那邊走,鑽進攔網,腳跟剛着地,突然眼前的鐵軌乍然消失,替代的是平整光滑的青石板。
他驀地擡頭,周圍一切景物全然紛飛,繁華熱鬧的街巷躍然眼前,一個個行人穿着打扮皆是袍衫,緊接着是鑼鼓聲,叫賣聲,還有樓臺上的紅袖莺語。
怎!麽!回!事!
他失控地尖叫出來,丢了他大仙兒的氣質:“啊——”
“啊——啊——啊——”
三十多歲的男人了,喊得實在狼狽,驚了周圍的男女好奇地看向他。
突然,一雙手捂住了他的嘴,他掙動着,捂着的嘴巴發出悶聲喊道:“仙家救我!”
可喊了也沒用,仙家沒搭理他,正慌亂間,他聽到背後的人說:“何哥,別吵吵!”
何拐李一下梗住了。
于沨和謝欽幾乎是給何拐李拖進小巷子裏的,何拐李兩腳發軟,雙眼失神,久久回不過味兒來,被他們倆放在了靠牆邊兒的地上。
謝欽把書包拿下來,心情很愉悅,把書包裏的東西往外掏:“上次出來之後,我就想他大部分都是老早以前的時候,根據在遠靈縣裏那群人的穿着打扮,我去弄了兩件,還真差不多,”他掏出衣服遞給衣服,“對了,我還弄了兩個假發和帷帽。”
小小的書包卻有大大的容量,最後他還拿出兩塊銀子炫耀:“硬通貨!”
于沨接過來,看着假發一些愣。
謝欽說:“這好戴,你随意蓋上就行,反正散亂點兒也沒什麽。還有帽子呢。”
于沨點頭,快速穿戴好,倒有些像游俠,站在在巷口往外看。
正常來說,他剛剛一進來的位置就應該遇見段景塵,可這會兒還沒看見。
何拐李在角落裏冷靜下來,稍微回過神,他最後打了個激靈,抖下一身豎起地汗毛,看向已經佩戴好“裝備”的謝欽:“你們、你們……我…這是在哪!”
謝欽把銀子塞進懷裏說:“這個吧,不好給你解釋,但你剛剛不是走了嗎?”
何拐李心裏罵自己好事兒多看了幾眼:“沒走遠…我…我看你突然不見了,我以為出了什麽事兒,走過去,結果…”
謝欽撅嘴,低聲嘟囔了一句:“看來是開放的。”
“什麽?”何拐李沒聽清。
謝欽搖了搖頭:“沒事,您就跟着我們走吧,”他想了想把帽子摘給了他,“給你帶吧,我這假發還挺不錯的——你放心,過個幾天就出去了。”
何拐李:“幾天?!”
謝欽抿嘴給他沉重地點了點頭,随後轉過身,走到巷口,跟于沨一起向外看。
看着看着,謝欽不禁地背過手,觍着肚子,感嘆道:“這兒真美啊。”
這裏染着香甜的煙火氣,不比秀麗山川,江南名勝,街巷兩側的樓宇皆是深黃、深紅的木色,古樸大方,懸挂着各式招幌,錯落有致,是從古畫上也拓不出來的喧嚣人間。
謝欽攔住一個七八歲年紀的男童,盡量細聲和語地問:“請問你知道這是哪裏嗎?”
男童似乎不計較他如此愚蠢的問題,脆生生地回答:“福陽鎮呀!”
謝欽想讓他說得更詳細一點,沒等開口,人家已經鑽進了自己門裏,那門上貼着個紅紙剪的老虎。
于沨看了眼那扇門,側過頭,見旁邊的商販售賣的是胭脂水粉,而挂在攤車上卻又一圈黃色的小平安符。
他用手指輕輕挑起細看,正面是平安符咒,背面戳着個印,上寫着:北境福陽,玄離門印。
側邊還有一行小字:壬寅新年造。
玄離門…又是段景塵“活着”的時候。于沨呼吸一窒,猛然轉過身,一把拽起何拐李說:“你說段景塵十六歲急轉的是哪一年?”
何拐李哆哆嗦嗦的,突然有點怕他:“什麽?”
于沨發現自己說漏了名字,重新重複,穩下聲音:“今天讓你算的,那人十六歲那年,是什麽年。”
何拐李當場給他掐了掐,因為是大仙算過的,他立刻就能盤出來:“六十甲子,壬寅年。”
于沨的心瞬間冷了半截,謝欽明白于沨的問這話的意思,在一旁安慰道:“也、也有可能是四歲。”
于沨臉色發白,他也希望遇見那人的兒時,然而這個願望剛剛萌生,就被一聲揚鞭勒馬擊碎。
那十六歲的少年郎奔至眼前,手纏缰繩,馬蹄高高揚起,一雙睥睨的狐貍眼,尚未尖銳,下巴才現出棱角,紅唇白齒,俊朗無俦。
段景塵燦若朝陽,他對着人群泰然自如地笑道:“大家都小心點兒,謹慎踩着,我可沒錢,賠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