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答疑惑
答疑惑
沈家奴仆因為宅裏鬧鬼已經散了許多,許春紅依言傳下令,應聲的也只有花壇旁蹲着的奴仆,幹瘦的身子搖晃地站起來,小跑到了後廚。
沒多久,他上堂,端上來兩碗稀粥。許春紅軟語,對段景塵道:“小仙長,此前我多次試過,可公爹和婆母什麽都咽不下去,您有其他的法子?”
段景塵不懂憐香惜玉,壓根沒回答,忙着,一手端起粥碗,一手捏開了離得最近的沈老爺的嘴巴。
這是除祟,搶得就是誰先将祟亂拔除,見段景塵二話不說,上來就要給中邪的兩人灌粥,小胡子隊伍中有人咳了一聲,阻攔道:“這位公子,且慢,你喂食清粥是何意?”
段景塵手一停,擡頭看着面前三十左右的男子,問道:“你哪位?”
小胡子:“......我乃重陵王太一!”
段景塵沒聽過這個地名,也聞這號人物,“哦”了一聲:“你有何高見?清粥不妥麽?”
王太一拿着架勢走上前來,端詳半晌道:“他們面容僵硬,毫無神采,是被邪祟所壓,我認為應讓他們服下符水,淨化體內污濁之氣,由此神清氣朗。”
用符箓祈福消災、治病除瘟是常事,說要喂食符水當然沒錯,王太一如此說,穿着相似的幾人也紛紛贊同。
段景塵:“符水?敢問諸位想用什麽符箓化入水中?”
王太一聽着胸脯:“自然是百解符。”
百解符是一個怎麽都不錯的答案,百解百解,百事可解,若是尋常驅鬼,一碗符水下肚,基本就可以好了大半。
段景塵冷着臉,毫不客氣道:“符水多對附身妖邪管用,他們形貌僵直,不能活動,并未被附身,符水喝下去,傷不到邪祟根本,而他二人絕食多日,符水下肚,會灼燒他們的脾胃——你是要救人,還是要殺人?”
“當、當然是救人!你怎敢如此說話,”王太一微有語塞,“他們如此情況不會咀嚼,清粥若嗆入氣道,你才是要殺人——”
他話沒說完,面前的少年便将粥食直接灌入沈老爺的口腔,合上嘴巴,用手微微擡起下巴,照着胸骨一擊,靈力微瀾在胸口波動,沈老爺身體一抽,喉頭一滾,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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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太一面色難堪。
“人絕食七日而亡,當務之急應是保住他們的身體,靈氣可由神蓋穴入他體內,助他下咽,”段景塵一雙眸子晶亮看着他,“神智則要等到拔祟後才能逐漸恢複正常,有何處不對,王道長?”
他脾氣直爽,又年輕氣盛,難免被視驕矜,這麽說完一番,駁得王太一老臉通紅:“那你覺得邪祟該如何拔除?”
段景塵:“不知。”
“你!”王太一土生土長的重陵人,屬四州境內,并不知道段景塵的來歷,見這二人有争執,有人走過去小聲提醒:“王兄,這是玄離門的少主。”
王太一愣了愣,忽然又笑起來,毫不畏懼地說:“怪不得,敢對前輩如此不恭不敬,果然是背後有依仗,北境諸多祟務皆被玄離門包攬,完全不給其他修士活路!如今兇宅兇域都收了入門價,你們也要來搶,怎麽?這天下邪祟都歸你一家?好霸道啊!”
許春紅在一旁弱柳扶風似的走到兩人中間,擺手道:“各位仙長,若能除了妖邪,我願意歸還入門價,設價只是為防騙子前來,”她說話急了,輕咳幾聲,眼尾便紅了。
一旁有道士忙圍攏過去道:“少夫人,您慢着點!”
段景塵左側的青年上前一步,他眉目朗朗,拱手行禮,友好道:“實非我宗門搶占邪祟,沈家事重,且已拖延數日,我們才特地下山來查探一番,輔助各位,若有妖邪可斬殺,我等不會出手。”
這話說着倒表明了他們并無争搶之意,但隐隐地仿佛還是讓奸刁之人有其他猜想,其中背着個藍布罩籮筐的男人蹙起黑粗的眉毛:“你這話什麽意思?我們還需要你們可憐不成?”
青年顯然沒有預料到對方會這樣想,門內哪裏有這些心腸,他擺手:“絕無此意!絕無此意!”
右側另一個玄離門的青年長相略威武,聲音低沉道:“諸位都是各地豪傑,訪我玄離宗門,皆會待為座上賓。門內亦廣招修士,無限無類,只為參悟道法,武藝切磋,無樹敵稱霸之心。”
王太一嗤笑一聲,柿子都挑軟得捏,見這二人說了好話軟話,對段景塵更是不畏懼,用鼻孔看着他們三人:“誰稀罕!我重陵崇逍遙,尚自在!”
段景塵開口:“子湘,子霖,人家不領情,何苦解釋,”他抱起胳膊,對着王太一狠狠道,
“我不恭不敬是因你說得不對!與家族宗門無關,我若說錯做錯,你亦可反駁,糾正鞭笞,我會畢恭畢敬稱你仙師,對你行禮作揖。也不是我玄離門包攬祟務,各位都是花了價來的,我也是,各位勤學打坐修煉,我也一樣,靈力是搶不來的,沒道理我輩才能出衆,百姓愛戴,您就不服不忿,狂潑髒水,這是小人之心啊。道長,要戒怨戒嗔,有這時間,不如多學學本事!別一招符水行天下,教你這樣的庸道誤三清!”
“我呸!你才怨!才能出衆、百姓愛戴你也說得出口,忒!”王道長被小崽子體面地罵了個遍,面上挂不住,也正戳了他剛剛研判失誤的痛處,哆哆嗦嗦指着他,“誰是庸道?嗯?你更沒臉侍三清,你你你你厚顏無恥!”
段景塵哈哈大笑起來:“你罵得這都是些什麽,就最後一句是自己罵出來的,不錯,我喜歡!”
喜歡?喜歡什麽?罵他厚顏無恥嗎?
屋內衆臉費解,眼看着這火越拱越大了!
笑聲能激怒人,而王太一越是狂怒,他越笑得彎腰,最後被段子湘拽了起來,在他耳邊低聲說:“少主,注意形象。”
段子霖也冷聲道:“別再貪玩!”
廳堂上亂哄哄鬧成一片。
躲在人堆裏的謝欽憋了憋笑,雖然非人碎魂是讓段景塵怪異的根源,但目前看,這人此前本性也是夠與衆不同,讓人喝一壺的。說話氣人的一把好手,兩句話,可把對手氣得吐血三升,且有理有據,陰陽怪氣!而且被罵時,不惱反笑,正稱了那句“人不要臉——”
天下無敵!
謝欽暗暗想:值得吾輩學習!
他們三人站在靠近門的位置,沒去湊前面的熱鬧,假裝是這裏的仆從,這樣也好,兩邊反而都沒人懷疑了。他舒了口氣,一扭頭,忽然看見有些猥瑣的何拐李,眉頭一皺。
非面容猥瑣,是姿态猥瑣,何拐李本來是個硬挺的男人,進了這兒之後,一直端着脖子,縮着肩膀,此刻擺弄着帷帽,眼珠子亂滾,東張西望。
謝欽:“何哥,你至不至于?”
何拐李沒搭理他,繼續神經兮兮。
于沨站在何拐李旁邊,他進了屋也未脫帽,兩層薄紗下匿了他的臉,聞聲把視線從堂前收回,看向何拐李問:“你怎麽了?”
何拐李雙手緊緊地揪着兩側帷簾,小聲說:“我感覺我的帽子在轉!”
于沨看了看他的頭頂,沒有任何端倪:“沒有轉,是風?”
何拐李瞪大眼睛,三眼皮都睜成了雙眼皮:“不是不是,絕對不是,不太對勁,這裏肯定有問題,你們說得對,我或許應該留在鎮上。”
他兩手同時掐訣,越掐越亂:“不妙不妙,糟糕糟糕,oh my god,我的法力失靈了。”
謝欽:“…….”
完了,給何哥吓得語言系統都紊亂了。
謝欽皺眉,忽然想到了什麽:“于沨,他好像出現了魂憶不适症。”
于沨:“什麽?”
謝欽:“我爺爺跟我說過,有的人進入魂憶,精神與壓力太大,神智會暫時有些失常,會胡言亂語。”
好,雪上加霜!
但對于失常的,于沨還是有些招的,他伸出手指奔向何拐李眉心,想要讓他安定下來,可何拐李一直在左右來回地躲,于沨定了定,突然啪地一下,照着何拐李腦門彈了個響——跟段景塵學得粗野方式。
受此一彈,何拐李霎時好了許多,感激地看着于沨:“阿裏嘎多。”
于沨:“……”
你沒事兒吧!
當——
桌上茶碗砸落,前方矛盾升級了。
于沨和謝欽一轉目光,墊腳看向堂前。
此時王太一已經抄出了桃木劍,躍躍欲試地向着段景塵劈去,兩方隔着不到兩米的距離,許春紅自知無力推到簾後,鳥叫似的說:“仙長莫要生氣,莫要生氣。”
旁邊的幾位胡子同僚卻心知不能開罪這位少公子,幾個人攔着,幾乎要給王道長抱起來了,一人抱也好,兩人也罷,偏偏是四個人擡手擡腳,加之王道長本人不停手舞足蹈,活像張牙舞爪的王-八。
段景塵又笑了一番,差點上不來氣兒,笑夠了,他才朗聲道:“行了,王道長,斬妖除魔,各憑本事,別來砸場子,咱們比誰先抓到邪祟,我輸了,就給你叩頭謝罪!”
王太一平複氣息,吼着回了一句“好”!
許春紅被這一聲怒吼驚掉了帕子,施施然地撿起,起身時有些不穩,立馬有人伸手扶起,她并未觸碰,撐地起身。
段景塵看了看她神色哀傷,也不願多加攪擾,問道:“少夫人,勞您辛苦,再堅持堅持,有幾個問題問你。”
許春紅颔首:“仙長請講。”
段景塵:“祟亂之前,家中可曾有人橫死。”
許春紅眼神飄忽了一下:“有,月初之時,家中妾室因難産而身亡,一屍兩命。”
衆人屏住了呼吸,段景塵的提問在點子上,一時沒人搶話,他繼續問:“可曾好好安葬?”
許春紅點頭:“那位妾室出身不高,懷得卻是沈家的第一胎,全家高興重視極了,雖沒能保住……當時官人還在世,心碎不已,便厚葬了她,還賜百兩予他娘家,且那早夭的嬰孩也與她一起葬在了祖墳之中,名字也入了族譜。”
段景塵看着那美人面,又問:“沈少爺死相如何?”
許春紅似是回憶,緩緩道:“當時他就睡在妾身身旁,忽然急喘,手舉着向上,仿佛要起身,我掌燈去看時,他雙手垂落,臉色已經青紫,沒了呼吸。”
段景塵一挑眉毛:“窒息而死。”
許春紅點頭。
段景塵看了眼的座上的沈老爺和夫人,又看看許春紅:“那少夫人近日可有不适?”
許春紅一愣,無辜道:“未曾有過。”
段景塵眨了眨眼,嘴角勾起,彎刀一般,豪不避諱道:“自那小妾死後,沈家阖府遭難,上至老爺夫人,下至奴仆侍女,為何少夫人您如此光鮮?而且我瞧您也不怕,鬼宅住着也舒坦?”
許春紅慌亂擺手,嬌滴滴的:“小仙長,您誤會,我也不知道為何邪祟并不侵害我,至于妾身為何不走,妾身娘家遠在千裏之外,無法獨自歸去,官人又是家中獨子,公爹婆母年歲已高,先是遭逢喪子之痛,又被邪祟纏身,我實在是——”
她掩面低泣起來,有幾位道士為她鳴不平:“這沈家兇宅一事正是少夫人傳出消息,告知我等前來除祟,她一個孤苦嬌柔的女子,撐到現在已經不易,你在懷疑什麽?”
段景塵用拇指頂着下唇,向上給自己推出個嘴角向下的哭臉,頓了頓說:“随便懷疑懷疑而已。”
小胡子們一翻白眼:“豈有此理!”“無禮!”
正這時,突然沈老爺和沈老夫人站起身來,直挺挺猶如僵屍,提線木偶一樣,動起關節一步一步,不受阻擋向前走。
段景塵眯了眯眼道:“都閃開,看他們走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