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宋皎月剛回國,因此在國內沒有什麽朋友,小時候的同學大多都沒了聯系,人不常在一個地方呆着,便會慢慢喪失原本熟悉的人際關系。
如今她在國內的僅有幾個熟人便是姜幼菱、姜滿和沈白。
姜幼菱和姜滿都忙,一個忙着當導師,一個忙着當學生。姜幼菱今年第一年招生,對自己的開山大弟子可謂盡心盡力。
而姜滿是直博第二年,因為導師的要求做臨床課題,所以一直在臨床上轉。
沈白倒是個閑人,但是他母親重病,短時間內迅速惡化,所以宋皎月住院做手術的事情也沒有告訴他。
像這種晚期肺癌病人,對放化療又不敏感,為了延長生存期,就只能抱着試一試的想法去報名臨床試驗,或者向國外尋求一些還在研發中的技術。
宋皎月的爸媽倒是在醫院工作,可是宋皎月嚴重懷疑,以他們的忙碌程度,說不定要等她進手術室,她爸才能抽空來看一眼。
宋皎月住院的唯一樂趣,就是看淩霄來查房。她總是逮着他落單的時候,向他發難。
“淩醫生,你這周都在骨科嗎?我這兩天都看到了你,你是不是會大部分時候都待在這個科室?”
“不是。”
“那你下周會去哪裏?”
“不清楚。”
宋皎月也不氣餒,伸長脖子左看右看:“淩醫生,今天怎麽只有你一個人,昨天那個高醫生去哪裏了呀?”
宋皎月用手比劃給他:“就是比你矮一點點,但是說話幽默風趣,說話像唱rap一樣的那個男醫生。”
她學着昨天那個令她印象深刻的男醫生說話:“诶↘你叫什麽名字↗”
“他們在樓上。”
“樓上是哪裏?”
“手術室。”淩霄越發确信,宋皎月只不過是在逗他玩,她還像小時候那樣性格惡劣,總是将他捉弄得團團轉。
“那你為什麽在這裏?”宋皎月喋喋不休地說,“你有高醫生的微信嗎?能不能推給我?”
“不能。”淩霄緊緊抿着唇,臉凍得像塊冰,“我和他不熟。”
“你們不是同事嗎?”
“同事也不一定熟。”淩霄覺得自己還是太心軟,竟然會害怕自己态度冷淡,傷了她的心。
她昨天那樣可憐地望着他,問他手術會不會有風險,做完手術會不會疼。她露出孤單和落寞的神色,以至于淩霄今天在百忙之中想着過來叮囑她一聲。
淩霄提醒她:“高卿已經有女朋友了。”你就不要再想了。
宋皎月卻抓住另一個重點:“你剛才還說和他不是很熟,結果連人家有沒有對象都知道。”
淩霄:“……”
淩霄覺得自己不能再在這裏待下去,否則被她氣死也算是工傷。
“我來只是告訴你,你的手術在今天第2臺,預計在上午十點,師傅會提前一個小時把你推到樓上……”雖說生她的氣,淩霄還是說得很細致:“你躺在準備室的時候,會有護士給你打靜脈針。”
“你不要害怕。”淩霄說完這一句話就立刻後悔,明明他已經知道她容易得寸進尺的性格,怎麽偏偏管不住自己的嘴!
淩霄自認倒黴,猜測她肯定要說:
“淩醫生,你口是心非——”
“淩醫生,原來你這麽關心我呀——”
他這兩天快被她的“淩醫生”給包圍了,有時候就算她猜中了他的心事,他也不想承認,讓她那麽得意。
可是這一次,自己是送上門的羊羔。
淩霄只好站着等待命運的宣判,聽她怎樣用诙諧的語氣來取笑他。
可是宋皎月突然收斂了笑容,目光也沉靜下來:“好啦,淩醫生,謝謝你,你去忙吧。”
淩霄出去時輕輕帶上了房門,他關門的時候通過門框上的透明玻璃看見她一個人坐在床上,頗為無聊地掰弄着手指頭。
淩霄又想,其實不能怪她,她只是一個人住院太孤獨了。
……
宋皎月發現自己預料得果真沒錯,她打麻醉的時候她親爸都沒來,至于她昏過去之後,她親爸來沒來她就不知道了。
整個手術過程就像睡了一場無夢的覺,宋皎月很久沒有睡過這樣的好覺,以至于醒來時還有些悵惘。
麻醉醫生把喉罩從她的喉嚨裏拔出來,因為是小手術,所以沒有使用氣管插管,而是使用一次性喉罩來進行全麻。
宋皎月剛醒時意識還有些迷糊,只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讓她握拳抓手。
然後就是喉罩被拔出,她猛咳一聲,意識開始回籠。其實在那之前,她就能聽見別人的說話聲了。
她聽見和手術間一樣的滴滴聲,聽見不斷地有人走來走去。
“13床有自主呼吸了——”
“可以拔管了——”
“12床轉入ICU,2床送回原病房——”
“ 讓手術間不要再轉進來了,現在pacu(麻醉複蘇室)沒床了——”
“拮抗藥給過沒有?舒更還是新斯的明?體重多少?50千克?那就給100……”
宋皎月掙紮着想醒過來,身體卻如同墜入沼澤,整個人如同鬼壓床一樣使不上勁。
“她醒了!”
麻醉藥中有一類藥物具有順行遺忘的作用,所以對于宋皎月而言,她的記憶裏只有被人推入手術室的片段,上一秒剛閉上眼睛,下一秒就被人推了出來。
“小姑娘松松手啊,人家醫生是送你過來的,還要回去呢!”
宋皎月反應遲鈍地轉頭,看見戴着帽子口罩的淩霄,而他的手被自己緊緊抓住,以至于他無法脫身。
淩霄是幫手術間的麻醉醫生來送病人,今天他們組所在的手術間有九臺手術,其中八臺都是關節鏡,病人周轉快,麻醉醫生忙得根本離不開手術間,只能讓淩霄把病人送過來。
好在像這類手術大多都是用喉罩,手術結束的時候基本上都有了自主呼吸,送到Pacu的時候,不需要再連呼吸機。
而淩霄在8年制後階段的時候也在麻醉科輪轉過,送個病人并不是難事。
“好了,小淩,你回去吧,我們這邊有人送病人。”Pacu的麻醉醫生對淩霄說道。
做完手術之後宋皎月渾身發困,整個人看上去比平常安靜很多,她疲憊地閉上眼睛,但是醫生提醒她不能睡覺,她只能強撐着眼睛。
聽說醒麻醉藥的時候人會說胡話,也不知道她抓着淩霄說了什麽真心話。
算了,還是不要問了。只要她不問,就當她沒有說過胡話,否則真說了什麽,豈不是讓大家都尴尬。
宋皎月手上卸了力道,但始終沒有松開淩霄的手,只要淩霄微微一用力氣,就可以離開。
淩霄卻誤以為她有話要說,俯下身子,将耳朵湊到她嘴唇邊:“你要說什麽?冷嗎?”
淩霄叫阿姨給她加了一床被子,他不能在這裏停留得太久,他現在是規培醫生,就是組裏的勞動力,像手術開始和結束時的一些流水線工作,基本上都是他的活。
他們一個組有時候會開好幾個手術間,主刀只幹最核心的部分。
秩序分明,等級森嚴。
在pecu躺着還沒回病房的時候,宋皎月努力回憶了一下自己剛才到底有沒有說胡話,她思來想去,覺得自己應該也不會說什麽過分的話。
可到底不放心,所以回病房的時候悄悄問了一下陪着她回去的麻醉實習生:“醫生,我剛才有沒有亂說話?”
實習生的年紀比她小多了,看上去只有二十歲出頭,實習生很誠實地說:“你沒說什麽,只是嘴裏一直喊爸爸媽媽。”
實習生安慰她:“沒關系的,這是正常現象。”
宋皎月平複了一下心情:“所以當時我是抓着……”
“是淩醫生。”實習生說:“當時你的手已經在動了,淩醫生怕你一直不清醒的時候把手上的針拔下來,所以才過去按住你的手。”
宋皎月:“……”所以她是抓着淩霄的手喊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