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沈白這個人從前十分輕狂,他的父母是強強聯手的豪門,他有良好的家世,有強大的外祖家支撐他。

雖然他的父親有無數私生子女,但都不足以撼動他的地位。

他父親那邊的家族也明确表示,只認沈白做繼承人。

沈白一直覺得,雖然父親對不起他和母親,但爺爺奶奶叔伯嬸嬸對他還是很有感情的。但是他沒有想到,自從母親生病後,許多事情就變了。

母親想要離婚,人的一生走到盡頭才發現,有時候松手比握緊更輕松。

沈白本以為這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大家都知道父親早就背叛了這段婚姻,從前是母親不願意離婚,現在應該不是問題。

可誰知道,此事一提,如同在油鍋中滴下一滴水,七大姑八大姨輪番上陣,勸沈白說,都這個時候了,還離什麽離?

人死了,婚姻關系不就自然解除了嗎?

父親流下兩滴鱷魚的眼淚,說:“我要是在這個時候同你母親離婚,外面的人會怎麽說我?”

甚至外祖家都有人來勸他,現在兩家有合作項目,如果這個時候傳出離婚消息,對大家都不好。

“你媽也真是,病得糊塗了,你可別跟着糊塗,你爸的那些私生子只是鬧得兇,又撼動不了你的地位,要是你媽非鬧着離婚,那可就說不定了!”

原來華麗的衣裳之下,已經長滿了蛆蟲。

沈家有錢,卻不願意把錢浪費在胥湘君身上,作為商人他們冷靜得可怕:一個注定要死的人,耗盡力氣去延長幾個月的壽命又有什麽用?

而且這不單單是錢的問題,人脈比錢更值錢。現有的公開的技術已經對胥湘君于事無補,只有那些未公開的手段還可能有一絲希望。

所以在經歷了這些事情後,沈白的三分恨變成了九分,尤其是母親最後握着他的手,說:“算了。”

她說:“媽媽只是覺得……很不值得。”

沈白突然想起,母親曾經也是那麽光彩照人,她會帶着保镖沖進幼兒園給他和朋友們撐腰,會在他考倒數第二的時候說,不錯不錯,比上次進步一名……

他把母親帶回了家,不是沈家那個大宅子,而是母親婚前的一座房産。

當鐘阿姨提出要來看望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尤其當他知道宋皎月也會來的時候。

他并不想被她看到他落魄的樣子。

母親卻猜出了他的心思:“你喜歡她吧?”

剛回家的那天晚上,母親的精神狀态還不錯,拉着他聊了大半夜的天,讓他之後不要太跟他的父親對着幹,因為那樣會使他陷入困境。

“我早就知道你喜歡皎月,本來年輕人的事情應該讓你們自己去處理,以前覺得時間很長,很多事情可以慢慢來……”

胥湘君說:“要是喜歡人家,就不要總是惹她生氣,将來也不要讓她傷心……”

沈白下意識道:“我什麽時候惹她生氣?從小到大都是她指揮我做事,除了她以外,誰還敢這麽命令我……”

沈白無法拒絕母親的好友一家來看望,只能自己躲出去。

他并不敢走遠,是在樓下靠近花園的書房裏坐着。

昨夜下了一場大雨,窗戶上有雨水留下的痕跡,庭院裏是被飓風吹落的樹葉,他神情恍惚,只覺得這些天的巨變都像一場夢。

“喀嚓——”

有人踩斷了藏在樹葉下的樹枝,一下子把沈白驚醒。

是宋皎月。

她擡頭與他隔着玻璃遙遙相望,沈白知道這回是躲不過了,不知怎的,他心裏反而松了口氣,從小門推門而出。

宋皎月也不知道和他說什麽,明明剛回國的時候還和他見了一面,現在卻覺得他完全變了一個人。

她剛才随父母去看胥阿姨,見到胥阿姨的那一刻,終于明白了原來人将死的時候是灰敗的,哪怕胥阿姨今天的狀态還不錯,但也只會讓人覺得那是回光返照。

胥阿姨的皮囊已經留不住她的靈魂,她整個人的精氣神正在被一點點抽去。

宋皎月突然驚覺,原來人的衰老和死亡是這麽容易的一件事情,可能是因為老宋和老鐘平時表現得太強大,所以他總是忘記他們正在衰老……

其實是有跡可循的,他們開始頻繁地給自己發消息,頻繁地關注自己的動向,并無意識地表現出一種情感上的依賴……

所以宋皎月回國了。

今天看到胥阿姨的那一刻,她突然覺得她做了27年以來最正确的一個決定,那就是回國。

胥阿姨請她來勸勸沈白,她不知道怎麽做,卻不想拒絕胥阿姨,所以硬着頭皮出現在了這裏。

當她不知道怎麽和沈白說話的時候,反而沈白先開口:“最近戀愛談得怎麽樣?”

“啊?”宋皎月一愣:“還,還成吧。”她心想沈白這家夥的消息還挺靈通。

她沒把什麽上次沈白請她假扮女朋友的事情放在心上,壓根沒想過他有別的心思,她反而覺得有了一個可以聊天的話題,不至于讓兩個人大眼瞪小眼、陷入尴尬的地步。

“上次那兩張音樂會門票你還記得嗎?”

“嗯,你不是說沒有送出去?”

“對,後來小滿有個朋友的朋友想跟我買,結果兜兜轉轉,我才發現那買家原來是他。”

沈白喃喃自語:“原來是這樣。”

“他人雖然呆一些,但是呆有呆的好處,有十分的真心就願意給我十分,所以這樣也挺好的。”

沈白觀察她神色,心裏突然有些不安:“那你準備和他結婚嗎?”

他可謂是飽受折磨,一方面母親病重,另一方面,喜歡的人成了別人的女朋友。無論他再怎麽努力說服自己,心裏都有一種控制不住的不甘心。

宋皎月覺得沈白今天很奇怪,但是看在胥阿姨生病的份上,她沒有多想。人在遭遇重大變故的時候,性格有些改變也不奇怪。

不過提到結婚的話題,宋皎月其實有些茫然,她并沒太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她和淩霄确實在熱戀中,她無疑很喜歡他,他也是個很好的對象。

但是她好像沒有想過結婚的事情。

所以宋皎月說:“這是我第一次戀愛,而且剛談就考慮結婚的事情,太早了吧。”

宋皎月看見沈白臉上的冰霜化了一些,他說:“我也覺得是。人總要試幾次錯,才知道正确的選擇是什麽。數據調查顯示,初戀往往難以修成正果。”

宋皎月覺得這話有點刺耳,不滿地輕推了他一把:“幹什麽?盼我不好啊?我爸我媽也是初戀,他們不就修成正果了?”

沈白認真地說:“可是你媽你爸也是在分開了很多年後,才再次在一起。”

宋皎月不開心了:“你想說什麽?”

沈白這才意識到自己太過,稍加掩飾:“我只是覺得,你爸不喜歡骨科醫生肯定是有道理的,他們的風氣聽說确實不是很好……皎月,我們從小就認識,我第一次見你這麽癡迷一個人,我也怕你受到傷害。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他別有居心呢?”

沈白分析給她聽:“你爸是麻醉科的科主任,你媽是醫院的副院長,如果你将來和他結婚,他的事業必然一片通途,萬一這就是他的謀算呢?”

宋皎月為淩霄辯駁:“他自己的能力就很優秀,不需要去靠別人!”

沈白忍不住笑了,宋皎月看似兇悍,實則是紙老虎,根本就不懂人心險惡。

她就像一座不懂得自己價值的礦藏,完全不明白她在別人眼中是怎樣一個香饽饽。

宋皎月試圖找證據:“我一開始就沒有瞞他,他一開始就知道我爸媽是誰,可之前不也是幹淨利落地拒絕了我嗎?”最重要的是,她并沒有從淩霄身上感受到那種目的性。

人應該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自己的心去感受,而不是聽別人的嘴巴去說。

“也許他是欲擒故縱。”沈白并沒有直接反駁她,而是循循善誘:“皎月,也許你習慣了你的家庭環境,習慣了鐘阿姨是你媽,宋叔叔是你爸,但其實他們兩個人在各自的領域都是非常優秀的人,是別人想要見上一面也沒有渠道的人……”

“而你那個男朋友現在只是一個小規培醫生,如果和你結婚,他就能夠得到鐘阿姨和宋叔叔的人脈與支持……”

宋皎月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她打斷了沈白:“我知道。”

她一直知道父母是怎樣優秀的人,而她也一直活在他們的名字之下。

因為胥阿姨重病的事情,宋皎月并沒有和沈白吵起來,但顯然沈白的話也說到了她心裏,所以回去的路上她沉默了很多。

母親第一個察覺出她的異樣:“怎麽了?剛才不是去見沈白了嗎?”

宋皎月搖頭:“沒什麽。”她低下腦袋:“只看見胥阿姨這樣很難過,前段時間不是還說情況好很多了嗎?”

鐘成英嘆氣:“這個發展都沒數的。”

鐘成英說:“不過今天見沈白,他倒是成熟了很多,不再像從前那樣不着調了。”

宋思禮在開車,回了一句:“我看這小子的心思倒是比從前多了不少。”

宋皎月一概沒有聽在心裏,她打開手機,挨個點開未讀消息。

姜幼菱:[你說的人我大概已經知道是誰了,沒關系,我和他認識,他不是壞人。]

姜滿:[餃子,我要死了(哭哭),我把消息發錯了群(大哭),我要被退學了嗚嗚嗚,這個學不上也罷,嗚嗚嗚,可是我媽會打死我的,當初這個學本來就是我自己要上,要是現在退學,我媽肯定……]

姜滿發的是語音消息,聽得出來她很慌張,連話都沒有發完。

宋皎月打字回複她:[你發了什麽,到哪個群?]

姜滿:[我發了我大導的表情包到大群(大哭),現在表情包傳遍了朋友圈,明天我還要找他做文獻彙報,他更年期到了,脾氣很不好,我怕他會把我罵哭,你說我直接滑跪道歉行不行?]

宋皎月安慰她:[沒事,這算什麽大事,他一個當導師的人還能因為這種事情跟你計較?]

[怎麽不能?]姜滿說:[他好像還和我爸有舊仇!]

宋皎月開始吃瓜,同時感到疑問:[顧叔叔從前在醫院結怨很多嗎?你選導師之前沒有打聽一下嗎?]

姜滿痛哭:[我爸壓根不記得這件事情,我懷疑他當年是得罪了人才轉行當律師,最重要的是我懷疑他得罪的人太多,自己都不記得……]

[要不問問你媽?]宋皎月不假思索地說:[你媽怎麽說現在是分院的婦科主任,應該也能和你的導師搭上話吧?]

醫院的關系就是這樣,密密麻麻得像一張蜘蛛網,大家大多都來自同一個醫學院,也有一些是隔壁家醫學院跑路過來的,但總的來說,随便在醫院抓一個人都是師兄師姐師弟師妹的關系。

這也是醫學地域性很強的重要原因,如果在北方上醫學院,最後去南方的醫院工作,就會發現醫院裏根本沒人理。

宋皎月說完這話,自己也愣了一下,她不由得想起沈白剛才對她說的話,心情突然落了下來。

她曾經有一段時間過得很不開心,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只是覺得自己失去了快樂的能力,她無法自己産生能量,也無法從外界獲得能量,只能一日日地枯萎下去。

沈白的話有一句擊中了她的心,那就是她在外人眼中的巨大價值都是來自于她的父母。

所以她花了很長的時間來重塑自我和尋找自我的價值。

“媽媽。”宋皎月突然把頭靠在旁邊的母親的肩上,用手環住她的腰:“如果我像幼菱姐一樣優秀就好了。”

鐘成英卻反駁她:“你哪裏不好?”她的語氣裏有一種怕重蹈覆轍的擔心。

因為中午爽了約,所以宋皎月晚上又去醫院找淩霄吃晚飯。

淩霄能很明顯地察覺到女朋友的心情不好,她今天吃飯的速度很慢,給人一種她在吃毒藥的感覺。

淩霄小心翼翼地問:“要不然我們出去吃?”一定是食堂的菜今天燒得太難吃了!

其實他覺得食堂的菜燒的一般,吃久了也就那樣,耐不住女朋友覺得還行,所以他也無所謂了。

今天顯然是女朋友已經吃夠了醫院食堂,淩霄愧疚地想,皎月這麽善良的姑娘,一定是因為自己工作太辛苦,不想耽誤他的時間,所以才說在食堂吃。

但是他不應該這麽敷衍地對待“皎月”。

淩霄突然想起他們吃飯還是刷的宋主任的,像是他吃軟飯一般。

宋皎月搖頭:“不想吃,今天心情不好。”

她叫他哄哄她,這可真是淩霄的知識盲區了。

他絞盡腦汁地誇她:“你今天的衣服很好看。”

宋皎月:“……”想生氣又覺得很好笑。

看着他緊張的樣子,宋皎月覺得自己想多了,淩霄能有什麽心眼?他就是個傻大個!

不過宋皎月确實有一些傾訴的欲望,她邊思考邊說道:“我今天跟爸媽去探望了一個生病的長輩,她的生命不剩下幾天了,所以我看到她有點難過……”

“我爸媽生我的時候比他們的同齡人要晚,所以我也在今天突然發現,他們陪我的時間可能比我想象中的要短……”

宋皎月的眼睛突然紅了:“我想起将來有一天要失去他們,就覺得很難過。”

生老病死永遠是這個世上最沉重的話題,縱然是已經失去至親的淩霄也不知道該怎麽去談論這件事。

好在宋皎月自己緩了一會兒,也不要淩霄接話,似乎只是想有個人陪她一會兒。

宋皎月問:“那你爸媽今年多大年紀了?”

淩霄說:“他們都已經去世了。”淩霄也沒有瞞她,直言道:“我出生的時候我爸就死了,我媽是在我上初中的時候因病去世的,我現在的父母是我的養父母,對我也很好。”

一句話交代了他的家庭關系。

這下輪到宋皎月不知道怎麽安慰他了,不過淩霄看上去并不需要安慰,他甚至說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話:“我一直覺得,人生就是去接受不斷的分離,有人只是經過你的人生,有人只是陪你走過一段的路……當那一天到來的時候,還是要說再見的。”

宋皎月問他:“那我在你的人生中算什麽呢?”

“是運氣。”淩霄說:“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運氣。”

分開多年後又遇見,淩霄說:“我想做一個陪你走完最後所有路的人。”

宋皎月的心怦怦跳起來,還挺不習慣他突然變得這樣伶牙俐齒。

但是不刻意的甜言蜜語最動聽,宋皎月說:“好吧,被你哄到了。”

宋皎月問他:“你晚上還有什麽安排嗎?”

“有一個技能訓練。”淩霄解釋說:“是學員聯盟組織的關于外科縫合的技能培訓,關腹縫合和腹腔鏡下的縫合訓練。”

宋皎月有些好奇:“我能去看看嗎?”

按道理來說是不可以的,這種技能訓練每次只開放10個名額,手快者先得。

不過宋皎月只是跟着進去看看也不是不行,最主要的是淩霄是學員聯盟的副會長,在醫院也人脈甚廣,宋皎月又是他女朋友,不是其他人,和他一起進去也沒有關系。

腹腔鏡是一種帶有微型攝像頭的醫療器械,是一種微創手術方法。

腹腔鏡手術利用腹腔鏡,在患者腹部打孔,随後将腹腔鏡置于患者腹腔內,利用腹腔鏡所攜帶的微型攝像頭來觀察腹腔內部情況。[1]

簡單來說,就是在患者的肚子上打一個小洞,然後将手術器械伸進去進行手術并縫合,十分考驗外科醫生的手感。

因為內髒往往是很深的,在身體內部去推線結,推到哪裏推到什麽程度,都要依靠外科醫生的經驗。

而且外科醫生的手是放在外面的,只通過操控外面的手柄來控制內部的器械。

這次技能培訓有三位老師在,分別是普外科的副主任和住院總,以及運動醫學科的副主任。

他們先讓十位學員直接在模型上縫合了三針,然後依次開始點評。

運動醫學科的李主任看見淩霄還帶了個人過來,和他開玩笑:“小淩啊,你這還帶家屬?”

淩霄嘴笨,只能由主任打趣。

後來三位老師開始點評的時候,宋皎月站他旁邊,小聲地跟他說了兩句話。

不巧被下來遛彎的李主任聽見,問:“小淩,你女朋友也是醫學院的嗎?看來這縫合的理論知識不比你差呀?”

注[1]:來自百度複制的定義。

皎月:謝謝,小時候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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