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為一個從小學畫畫而且在審美上十分挑剔的人,江見月的擇偶标準裏極為重要的一點就是,對方必須要有一雙好看且性感的手。

“所以你就逃婚了?”電話裏傳來閨蜜難以置信的聲音。

“什麽叫逃婚?”江見月用肩膀夾着手機,語調裏帶着點賭氣的成分,“我又沒同意結婚!最多只能算‘逃跑’吧,哼。”

這整件事在她自己看來也很荒謬——鬼知道平時最疼她的哥哥怎麽會突然化身封建大家長,不經她同意就直接給她安排了場訂婚宴。

反正在那場莫名其妙的該死宴會結束之前,她就已經在出國的飛機上了,而且決定再也不原諒她哥。

“至于嗎?吃頓飯給你弄得跟逃難似的,”電話另一邊的閨蜜寬慰她,“就因為那男的手醜?你們藝術家可真是奇奇怪怪。”

“不可以嗎?”江見月一聽這話就不服氣,“噢,就許他們男的成天挑女生腰細不細胸大不大,我就不能挑男的啦?我手控怎麽了,偏要!再說,我又不是藝術家,人家是畫家,更注重美感……”

“行了,還有心思追求美感呢。”閨蜜沒好氣地打斷她的叭叭,“我擔心的是你的人身安全!你知道疫情這幾年外頭多亂嗎,就亂跑!”

江見月聞言,擡頭看了看周圍。

她此刻正在某歐亞大國的首都機場內等待轉機。雖然新聞上說這個國家目前正在戰亂中,但在她看來挺和平的,候機樓人來人往,免稅店燈火輝煌。

就在她的擡頭這一會兒,對面一個蹒跚學步的藍眼睛小女孩還沖她嘿嘿笑呢,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

“能有多亂啊?”江見月不以為然地抻了抻腰,朝那小女孩做了個鬼臉。

這是她第一次獨自旅行,所以閨蜜才這麽擔心,畢竟以前出來玩基本都是乘私人飛機,身邊還有司機保镖像堵牆一樣把她圍着。不過她自己并沒覺得有什麽,反而是這個樣子更輕松自由。

閨蜜不願意挂電話,還在不放心地叮囑她各種安全注意事項。江見月一邊懶洋洋地聽,一邊從筆袋裏抽出鉛筆,在随身攜帶的速寫本上勾勾畫畫。

質感粗糙溫潤的紙上,淩厲的線條一筆筆削出一只骨節修長、筋肉結實的手。

Advertisement

當江見月用小拇指揉開畫中這只手與腕骨連接處的最後一塊陰影時,她的閨蜜還沒唠叨完。

“唉,你好煩吶!”她終于喪失耐心開始耍小孩脾氣,把手機從耳朵上拿開來平端在面前,“說得吓人,實際上哪兒來那麽多危險情況嘛,總不能我好不容易出個門就剛巧遇上什麽搶劫啦槍擊之類……”

然而她那執拗中帶點嬌氣的話音還不等落地,就被“砰”的一聲槍響震碎。

.

江見月吓得手機掉地,耳朵裏嗡的一下,聽不到電話裏閨蜜的尖叫聲。

回過神來,她看見周圍四散奔逃的人群,聽見哭喊罵聲一波波炸在耳邊。這種場面對她來說哪怕是在新聞裏也很少見。

江見月一時不知所措,定在座位上動都動不了,直到一聲尖脆的驚叫讓她心裏猛地一突突。定眼看,是剛才沖她笑那個藍眼睛小姑娘被人撞倒了趴在地上大哭。孩子身邊沒有家長,想必是被慌亂的人群沖散了。

最可怕的是,此時此刻就在小女孩身後隔着一排座位的地方,赫然站着一個手持武器、神态癫狂的壯漢。

江見月與一步之遙的小姑娘四目相對,看着那雙驚恐無助的藍色大眼睛,她來不及思考地向前一撲,把孩子扯到自己身邊。

但她忽略了一個事實,就是她自己也并沒比那小孩沉着冷靜多少。等她打算抱起小姑娘就跑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那兩條腿不僅不能像想象中一樣健步如飛,反而軟得沒骨頭似的,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偏偏就在這個關頭,不遠處的襲擊者像是被她的舉動吸引了注意力,先是用刀一樣的目光削了她一眼,然後拎着武器大步走過來。

周圍的人都逃遠了,空氣仿佛都忽然凝固了。

江見月手肘撐着地面,護着小女孩半趴在地上,就那麽眼睜睜看着那個身材壯碩的襲擊者一腳踢翻她面前的排椅,一步一步逼近。

懷裏的小女孩吓得忘了哭,她自己的呼吸也停住了,只剩下心髒瘋狂地跳動。一個恍神間,漆黑冰涼的槍口竟然已經抵住她額頭。

那一瞬間她都來不及後悔,唯一能做的只有緊閉雙眼。眼前甚至轉起走馬燈,湧起一波波小時候的記憶。

說起來,這并不是她第一次遇到危險。幼年時期她曾遭遇過綁架,也是被像這樣兇神惡煞的壞人抓住,只不過那時候,有人拼命保護她。

這一次怕是沒人管了。江見月感到絕望一絲絲侵襲,眼淚開始洶湧如注。她才二十多歲呀,剛從美院畢業當上小畫家,她還有很多理想、很多欲望……

在激烈的情緒下,她渾身癱軟得幾乎要昏厥了,支撐不住躺倒在地上,感覺到視野逐漸模糊,天旋地轉。

但是,也說不清是不是幻覺,她想象中子彈穿透身體的劇烈沖擊感并沒有馬上發生在身上。

在一片朦胧裏,她看見一道身影以一種迅捷的姿态閃現,從側後方将襲擊者猛地撲倒。

然後就在她的眼前,那支威脅着她生命的槍被一雙修長而有力的手奪走,牢牢把控,然後以極快的速度拆解成零件抛向了遠處。

這時候周圍躲避的人群見到危險解除,伺機一擁而上把那個襲擊者撲倒,緊接着是聞聲趕來的機場保安,然後就是警察和各種媒體。襲擊者被警方擒住帶走,留下驚魂未定劫後餘生的衆人還在瘋狂談論剛才的恐怖時刻。

人群中,江見月被好心人七手八腳地從地上拉起來,扶到座位上。再轉頭去看,已經找不見剛才那個救她一命的人了。

身邊圍了一圈和她一樣的受害者,有人高聲稱贊她勇敢,還有小女孩的家人在對她不停說謝謝,但是沒有誰提及那個人,似乎大家都只注意到奮不顧身保護小朋友的她。

的确,她自小長得漂亮,無論在什麽場合都是最讓人難以忽視的那一個。當場甚至有人激動不已地表示剛才那個持槍歹徒一定是看她長得太美才沒有立刻開槍的,說她真走運。

江見月很清楚她是走運,但絕對不是因為長得美。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江見月過得像游魂驚夢一樣,腦子裏不停回閃先前的畫面,最終就這麽渾渾噩噩地按照原本的計劃登上了去往倫敦的飛機。

只是心情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

夜航的機艙裏昏暗沉悶,交錯的呼吸聲讓空間顯得擁擠。

這次離家出走,江見月因為負氣,訂機票時特地沒用哥哥給的卡,而是花自己的錢買了經濟艙的票。

只是經濟艙的條件比她預想得要艱苦,伸不開腿也直不起腰,随航配的晚餐聞起來像個災難,以至于她雖然餓也還是一口沒吃,勉強喝了點橙汁,結果被那股廉價添加劑勾兌的味道沖得整張臉都變形,難受極了。

最後,在一萬米陌生的高空,江見月端着那杯讓她無所适從的劣質橙汁,心裏突然狠狠一陣委屈,忍不住哭出來了。

鄰座的阿姨給她塞了紙巾,用生硬的英語問為什麽她一個小孩子要自己坐飛機出遠門。

她的五官偏圓鈍,梳簡單的黑直發,不化妝的時候常常被認成少女。她也能感覺到自己閱歷淺薄性格單純,從小在家人的保護下生活,真的就像沒長大過一樣。

所以現在誰來告訴她,為什麽她一個小孩子忽然就要被哥哥逼着嫁人,憑什麽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自己出門就要喝到這麽難喝的果汁,還遇到拿槍的壞人差點被打死。

這一刻江見月突然意識到,這趟旅程或許完全不像想象中那麽潇灑自由。她開始想家,但就現在的情況,又哪來的回頭路呢?後知後覺的害怕和心酸湧上來,眼淚已經止不住了。

她也嫌自己丢人,忙亂中掏出鉛筆和速寫本,試圖用最習慣的方式來排解情緒。

眼淚啪嗒啪嗒滴在純棉畫紙上,被紙吸收。速寫本已經髒了皺了,但她先前描繪的那只手依然輪廓清晰,在暖黃的閱讀燈下顯得極其生動,仿佛帶着人的體溫。

江見月揉幹眼淚,又一次想起之前在機場遇襲的場景,想到在混亂中拆解槍械拯救了她生命的那雙手。

登機前她四處詢問,始終沒人知道那個天降神兵一樣的人是誰。當時一切發生得都太快,江見月在那一瞬間也沒能看清那人的樣子,唯一留下印象的就只有一雙手。

那是一雙形态優美骨骼勻稱的手,連着線條分明的小臂沒進黑色袖口。膚色在金屬槍械的襯托下是冷調的白,骨節處微微泛血色,用力時青藍色的血管凸顯,制造出一種近乎半透明的質感。

努力回憶的時候,江見月仿佛能在腦子裏透視出那雙手皮膚之下的結構,能看見戰鬥狀态下緊繃的肌肉和虬結的經脈,能感覺到血液沖擊下,指腹和掌心偏暖的溫度。

她還能依稀記起那個人右手無名指的內側,有一顆痣。筆尖大小的黑痣在那樣一雙力感與美感并存的手上,生的那麽隐晦而精巧。

真的是一雙……過于性感的手。

江見月的心情很久都無法平複,眼睛癡癡地望着速寫本。手中的鉛筆在畫面上游移不定,最終落在無名指內側,蜻蜓點水似地點上一顆痣。

飛機落地後,江見月立刻開機搜索有關先前機場槍擊案的新聞。

很顯然當地媒體并沒有報道整件事的全貌,制服歹徒的功勞全都歸了機場保安和警察,完全沒有提及其他,以至于江見月都有點懷疑她看到的那雙手是不是只存在于幻覺裏,畢竟它們太美了。

在網上翻了一陣無果後,江見月放棄了。就這樣吧,當做一個驚險又迷幻的夢好了,世界這麽大,不可能誰跟誰都有緣,況且她已經離開那個地方,飛到了千裏之外。

她已經很累了。

機場出口處,她揉着脹痛的太陽穴給約好來接她的閨蜜打電話,偏偏是無人接聽。

“豬隊友。”她抱怨一句,想找個地方坐着等。

只是走了幾步就越發感覺頭重腳輕,最終眼前一花,整個人失去了重心。

一只手将她托住,沒讓她摔下去。

江見月努力睜開眼,看見穩穩扶住自己的那只手——形态修長,指間藏痣,好看得不像真的。

難道又是幻覺麽?

明明世界這麽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