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月色迷蒙,秋風夜雨,倫敦的空氣冷得不近人情。

在風聲呼嘯的老舊地鐵口,江見月裹緊身上的薄外套,悄悄打量着前方的男人。

身形高而舒展,肩線寬且平直,輪廓利落得像是削尖的鉛筆在紙上畫出的線。口罩和帽子遮住了他大部分的面孔,但一雙濃黑深邃的眉眼就已經足夠讓人印象深刻。走在人潮之中,他突出得就像一只高貴的鳥。

男人從最近的便利店裏帶出一個小紙袋,遞到她手上。

“熱的。”說的竟然是很标準的普通話。

江見月坐在自己的登機箱上,接過那個帶有溫度的紙袋。剛才那陣低血糖症狀還沒完全緩過來,此刻她整個人依然是飄忽的狀态。

打開袋子,看見裏面裝着一杯熱牛奶和兩塊圓圓的焦糖餅,她不由得愣了一下。

還是個小孩的時候,這種兩片脆薄餅夾着一層焦糖醬的小餅是她最喜歡的點心之一,但那時候大人只準她每次吃半塊。

她有點饞,但沒立刻往嘴裏送,畢竟是陌生人給的東西。下意識猶豫的時候,她擡頭看了眼面前的男人。

沒想對方面無表情道:“我不是壞人,吃吧。”

同時看着她的目光裏帶了點冷肅,像是在監督她,不吃完就不許說話。

被人一眼看穿,江見月臉刷一下紅了,忙補救:“不,我是……想謝謝你來着。”

“嗯。”男人神色不變。

江見月:“之前轉機的時候是你救我吧?我認出你來了。”确切地說是認出他的手。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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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見月小小激動:“謝謝你,謝謝你乘以二!”說着站起來。

結果一起來頭又暈。

那雙漂亮的手又一次扶住她,然後親自從袋子裏拿了焦糖餅喂到她嘴邊。

江見月幾乎是本能順從地乖乖張嘴,就着男人的手把一整塊餅吃掉了。

填飽肚子滿血複活後,她對面前這個救命恩人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哎,你之前去哪兒了,轉機之前我怎麽都找不到你。話說你好厲害呀!你知道嗎當時我都吓死了……”

“吓死了?”男人這時終于開口搭上她的話茬,但聲音聽上去沉沉的。

“那你下次再想見義勇為的時候,別忘了想想今天有多害怕。”他接着說。

聽出男人語氣偏冷,江見月怔了怔,有種莫名的感覺,好像這個一面之緣的陌生人在生她的氣。

也可能,他是覺得她之前的行為是不自量力給別人添亂,所以才是那種語氣。

這麽一想,她低下頭。

感覺被責怪了,心裏有點委屈。

“不管怎麽說,還是特別謝謝你。祝你……生活愉快吧。”她向男人鞠了一小躬,然後拖着行李箱轉身離開。

餘光悄悄往後看,那人在原地沒動。

她磨磨蹭蹭走到出口附近,翻了下錢包,又頂着一張紅紅的臉折回來,重新站在男人面前。

“那個……請問你有沒有錢?”閨蜜電話打不通,她出門太急身上沒帶英鎊現金,倫敦地鐵站又不能手機支付買票,所以她現在連地鐵都沒法坐。

男人沒說話,好像對于她又回來求助這件事一點也不驚訝,只是默默地把插在褲袋裏的右手抽出來。江見月看見他淨白的掌心裏躺着幾枚兩鎊的硬幣。

“一、二、三……這些夠了,謝謝!”她松口氣,數着數把硬幣撿到自己手裏。

也不好意思白拿人的錢,她揣好了硬幣又低下頭去翻包,最終找出來幾張不同面值的美鈔遞過去:“我拿這個跟你換吧。”

本以為他會選價值差不多的十元美鈔,沒想直接把她手裏那一把都抽走了。

“這些夠了,謝謝。”男人輕輕一揚眉尾,把她的話又還給了她。

江見月一愣,一百三十五換六塊錢,真的好虧啊,回過神來她悄悄癟嘴,但有求于人也不好說什麽。

不過她發現,這個男人眼裏似乎第一次出現了一抹笑意。

“嘿嘿。”她自己也笑了笑。

她笑起來的時候眉尾朝下彎,滿眼的坦白不設防,有種與年齡不符的天真在臉上。

男人目光深邃,神色不明。

.

兩人同路走進地鐵口。先前一起下飛機的旅客都已四散去往不同的方向,月臺上只剩下她和他,還有兩個偏偏倒倒的醉漢。

江見月默默往旁邊挪了兩步,把和男人的距離拉近了些。在這個異國他鄉冷冷的晚上,那一絲抓不住的微小安全感讓她不自覺地想要離這個陌生男人近一點,再近一點。

一陣強風帶起雨水潑灑在月臺邊緣,江見月不自覺縮着脖子往男人身後躲。對方随着她的動作回頭看,兩人的目光就此在空中碰撞,一瞬間裏似有些微妙的氛圍蔓延開。

“嗯……認識一下吧。”江見月攏了攏淩亂飛舞的頭發,向男人伸出手,“我叫江見月,你呢?”

她注意到對方眼尾稍稍收窄,似乎也在微笑。但他沒有立刻來握她的手,而是從上衣口袋裏抽出了一張名片,向她遞來。

男人的動作随意松弛,卻把她看得一愣,心想怎麽可以有人連遞個名片都這麽好看?這令人發指的優美身形和體态,她都恨不得立刻提筆畫下來,還有那雙讓她從一開始就念念不忘的手,再普通不過的白卡紙名片被夾在他指間,也莫名多了一層讓人心癢的神秘感。

江見月突然有種喉嚨發幹的感覺,好像剛才的焦糖餅并沒能真正緩解她突如其來的饞欲。

.

就在她準備從男人手裏接過名片的時候,一雙做了誇張美甲的手突然出現在視線裏,一把抓住她就往旁邊拽。

是她的不靠譜閨蜜許明明。

“在逃公主!”許明明慌慌忙忙跑過來,警惕地掃了一眼江見月身旁的男人,接着不由分說把她拉到了月臺的另一邊。

“你怎麽才來呀,人家等你都等得低血糖了!”江見月轉頭跟許明明推推搡搡。這一路熬得太辛苦,現在終于見到了個熟悉的面孔,她一時也忘了別的,只顧着跟姐妹撒嬌。

“什麽呀,我路上手機錢包被偷了,只能走過來,腳後跟都磨破了……”結果許明明那邊也是一肚子委屈。兩朵玻璃花就這麽互相憐惜了半天。

訴完苦,許明明才想起什麽似的壓低聲音問江見月:“诶剛才那個男的是誰啊,看着不像好人。你們剛剛在說什麽?”

江見月扭身回望,遠遠看見那男人仍然身姿筆挺地在原地等車,看上去無波無瀾的,手裏的名片也早已經收回去了,貌似也并沒有多想認識她。

一抹失望的情緒一閃而過。

但這種小心思當然不好意思說出來。她理了理頭緒,跟許明明一五一十地複述了之前發生的事,包括那個還不知姓名的神秘男人是如何連續搭救了她兩次的,意思就是人家肯定不是壞人。

沒想到許明明一聽,表情更驚恐了:“神經病啊,會徒手拆槍的能是正常人嗎?我跟你說他和歹徒是同夥都說不定,呃,搞不好就是恐怖分子內讧……”

“少誇張了,又不是演電影。”江見月聽不下去。她覺得世界這麽大,怎麽可能誰都是壞人。

“生活只能比電影更精彩,你還小你不懂。”許明明故作老成,“要不然新聞幹嘛不報?就有問題我跟你說。”

“但是他還同意給我換零錢了啊,喏。”江見月還是不樂意聽這話,立馬掏出她的小硬幣。

“怎麽換的?”

“六塊錢換一百多刀。”

“……”

“總之你給我離這些人遠點!”許明明氣得揉揉眉心,“救你兩次也不一定是真的救你,說不定就是盯上你了,當心又被人販子抓啊!”

“能不能別提那件事。”江見月這次不吭聲了。不得不說,幼年時期那次遭遇綁架的經歷多少還是給她造成了一點心理陰影的。

懷着複雜的心情,她又忍不住看向月臺另一邊。

那個人還在原地,依舊好看而神秘,神秘又危險,像小時候沒膽量看的那些電影,讓人只敢從指縫裏偷窺,一邊又為之深深着迷。

“不說這個。”另一邊,許明明的聲音又把她的注意力拉回。

“你還沒跟我說江見君這次發什麽神經呢,居然給你安排相親。”許明明問。江見君是江見月的哥哥。

一說到這個江見月頓時來氣了,把眉毛一擰:“不是相親,是訂婚,江見君他不是人!”

她爸媽走得早,哥哥比她大十來歲,所以從小是哥哥把她當女兒養。也許是心疼她小小年紀就沒了父母,江見君一直特別寵她,給她寵出了一身驕縱臭脾氣。關于這些,但凡是認識他們的人都知道。

“所以你哥是怎麽舍得讓你這麽早就嫁人的啊?真想不通。”許明明撓頭。

“沒什麽想不通的,”江見月神情低落,“我聽說,是因為江山明月舫快要沉了。”

江山明月舫是一座擁有百年歷史的巨舫,也是江家的祖産,早先作為食府,後來漸漸發展成了全國唯一的海上大型餐飲娛樂集合體。在江見月父母接手的年代它就已是風光無限,後來在江見君的經營下又繁榮了一陣子。

只可惜近幾年受到疫情影響連連停業,再加上船體本來就已非常老舊,每年還需要花掉巨額的維護和修繕費用,這麽一來資金鏈就很難維持下去了。

“陸逾明有錢,所以我哥就把我賣給他喽。”江見月恨恨地接着說。

陸逾明就是這次害她一路跨洋過海逃到英倫半島來的那個“訂婚對象”。陸家的産業遍布全球,是真正的大資本,錢嘛确實是有,至于人……

“我還以為你和陸逾明挺好的呢。”許明明這時插了句嘴。

其實江陸兩家是世交,他們幾個小輩在小時候經常一起玩。江見月被人綁走那次,就是和陸逾明一起。陸逾明比她大幾歲,當年要不是他拼命保護她還機智地報了警最終把她救下來,江見月早都不知被賣到哪兒去了。

然而現在,江見月對這個人非常過敏。“誰和他好。我早都不喜歡他了!”

她承認在自己還是個無知小女孩的時候曾經因為被陸逾明救過,就對他迷戀了一小下。但長大的後的陸逾明身上早就沒有她喜歡的那種英雄少年氣了,尤其現在接手了家族事務,已經完全蛻變成一個精明老練的商人。

“俗氣!”她皺着鼻子強調道。

許明明都給她的小表情逗笑了,刻意調侃她:“那咱們不嫁陸逾明好了,他們陸家還有其他男孩呢,你挑呗。”

實際上,陸逾明他爸兒子有三個,但沒一個是正經婚生的,所以家庭關系稀爛。目前只有陸逾明負責繼承家業,老二在外面當醫生,娶了個運動員,還有個小兒子更是早早切斷家族關系出走了,現在也不知道在哪裏做什麽。

“我挑個臭襪子小餅幹啊!”江見月被許明明說炸毛了,小腰一叉聲音不自覺大了點,“他們全家我現在都不喜歡!從今往後,只要是姓陸的我就讨厭,讨厭讨厭!”

“好好你厲害……”許明明見她真生氣了又趕緊安慰。說話間列車轟轟進站,兩個女孩拉拉扯扯地上車去了。

.

車開走後,女孩氣呼呼的說話聲還若有若無地從車廂裏飄出來,又被風吹回月臺上。

人都走了,只留一道身影還靜靜立在夜色裏。

男人手裏還虛握着那張沒來得及送出的名片,上面特意用鋼筆手寫的名字被拇指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一個姓氏——

陸。

還真是個令人讨厭的姓氏。

陸在川夜空般的黑色眼眸裏再次浮起難以捉摸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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