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屠夫谷與江見月住的地方之間最近的道路是一條狹長的小巷。雨夜裏,這條古舊的街巷內燈火昏暗。
街道兩旁的石磚牆上貼着江見月的大幅招聘海報,被雨淋得濕皺。沒人知道為什麽一則尋找畫模的招聘啓事上面要貼畫家本人的照片,只知道照片裏的女孩子漂亮得讓人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看第二眼。
幾個穿帽衫的青少年此時正聚在那副招聘海報前交頭接耳,發現什麽寶藏一樣,先争着拿出手機拍照,然後幹脆将海報揭下來。他們笑得多少有點放肆,也沒注意到身後來了人。
“別碰它。”直到一個男人沉冷的嗓音響起。
撐黑色雨傘的男人面色微涼地遞出鈔票,要跟他們換那副已經被雨淋濕的海報。
幾個青少年互相交換個眼神,然後嬉皮笑臉搖搖頭,故意把海報往身後藏。
男人遞出更多鈔票,他們還是繼續藏。
陸在川默不作聲摘下手表。
這次幾個小孩扔下海報抓了手表轉身跑掉了,一邊跑一邊狂笑,惡作劇似地回頭喊:“怨種,這玩意滿街都是……”
陸在川将地上的海報拾起卷好,默默走向下一張海報。
黑色雨傘被遺棄在路沿上,他直接走進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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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見月一整晚都像只貓一樣懶在壁爐前,滾來滾去地等FlowingRiver給她回郵件。通常他回郵件都是很快的,從來沒要她等過,除了今天。
等不到回信,她心裏空唠唠的。可能是剛剛意識到自己陷入單方面戀愛這個事實,現在她一個人待在偌大的房子裏,突然感覺前所未有的孤獨,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想家,家又回不去。
寂寞到憂傷處,她又有點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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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種時候,客廳大門突然“篤篤篤”三聲,被不知誰敲響,于是她紅着眼眶爬起來去開門。
門開的一瞬間,她驚訝愣住。
外面夜色陰沉,雨還在下。男人沒有傘,只有厚厚一卷被雨淋過的海報兜在懷裏。濕潤的發尾貼在他的眉梢鬓角,雨水一顆顆順着他的面頰和鼻尖滑落,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你……”江見月一時說不出話,眼睛一眨,裏面噙着的淚水就不自覺掉下來。淚痕在她臉頰上像兩條亮晶晶的線,從一雙眼睛牽到另一雙。
陸在川站在門外,看到這幅場景也忘了原本打算說的話。
“你哭了?”他上前一步擡手掌住只開一半的門,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
這時江見月稍稍回過神,意識到自己這個樣子怕是有點丢人,同時一看到他心裏仍然委屈發悶,于是想也沒想就推他:“不許你進來。”
她不知道這個前不久還在給她冷臉看的男人為什麽現在又在大半夜一副濕淋淋的樣子來找她,但是她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就這麽忽冷忽熱地來消遣她。她有她的驕傲,只是陷入了單戀,又沒有變成傻瓜。
男人被她推出門廊,屋檐外的雨水澆在肩膀手臂上。他手稍一松,懷裏那一卷銅版紙海報便散開,一張兩張地被風掀起,露出上面的圖案和字。
江見月這才注意到他手裏拿着的東西,竟然是她白天才剛剛貼出去的那些招聘啓事,看樣子全被這個男人從牆上撕下來了。
“你,你什麽意思?”她瞪着他,漲紅了臉——剛才沒看清時,還以為他抱着的是一束花。有男人捧着花來敲她的門是常事,她習慣了拒絕。可是這次,沒想到居然還是她自作多情了。
“你到底想幹嘛?”她又一次質問他。帶了哭腔的聲音想兇也兇不起來,反而顯得比平時更軟更沒底氣,以至于她自己聽了都覺得憋屈,更想哭了。
任誰看到她這副模樣,都不會忍心再逗得她更不高興。
“別生氣,我沒有惡意。”陸在川慢慢退到入戶臺階之下,整個人重新站在雨裏。
“之前不該拒絕你,可以給我第二次機會嗎?”說着,他彎下腰将那一卷招聘海報放在門前臺階上,一手慢慢推至江見月腳下。做這些的時候,他始終微微仰頭看着她的眼睛。
男人一雙深黑眼眸在燈光和雨水的襯托下顯得又亮又深邃。江見月被它們看得往後縮了一縮,想避又避不開。
“不,你不行。”她咬住唇,壓住心裏一瞬間的動蕩。
之前那樣拒絕,現在又這樣。她猜不透這個男人到底什麽想法,也再不敢輕易就相信他。她也怕自己真的一不小心變成個大傻瓜,到最後任由他想怎樣就怎樣了。
這些念頭一閃,她狠着心想要直接把門關上。
“你不看一看,就說不行?”男人帶有穿透力的嗓音偏偏又順着門縫鑽進來。
外面的雨漸漸大了,風也起來,将門廊上一摞海報刮得四散飛。
透過門縫和這些飛舞的銅版紙,江見月看見男人将身上外套脫下,扔在地上。
她關門的動作驀地停住,兩只手扒在門側,緊張之下用力得指尖都泛白。她好像知道他想幹什麽。
男人衣着本來就單薄,去掉外套就剩一件素白的襯衫,暴露在雨中很快濕透,成半透明的,緊緊貼合着身體線條。
他接着去解開襯衫紐扣。濕潤的布料似乎增加了摩擦力,讓扣子沒那麽容易被解開,于是他的手每往下移一顆扣,動作就要比解上一顆時多用一分力。直到剩下最後三顆的時候,他好像失去耐心似地将衣襟一把扯開了。
透明的扣子直接崩落在雨地上,消失了。
同時消失的還有江見月的呼吸。在窒息感中她又看見男人小臂交錯除下最後一件貼身的背心,完完全全向她展露了軀體。
早已濕透的背心被扔在地上,把水泥地面都激起漣漪。
雨仍然那麽大,被風吹得橫斜,帶着點蠻暴氣息從空中掃過。而站在雨中的男人動也不動,只是看着她。
雨水沉沉擊打在他線條分明的肩臂上,在他身上流淌成片,灌滿每一條肌肉骨骼形成的溝壑。
烏黑的頭發已然也濕透,垂下來蓋住眉眼,于是他用手将劉海梳起,重新露出眼睛,仍然用亮而幽深的目光看着她,勾着她。
江見月感覺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震得腿都發軟。如果說之前她是在努力保持冷靜,那現在就是徹底驚慌失措。
她砰地一聲,把門關上了。
然而即便是關了門她的心跳也沒有緩和的跡象,胸腔震動導致身後的門板仿佛都在微微搖晃。
後背皮膚貼在木門上讓她感覺很涼,她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渾身都在發燙。剛剛外面明明刮風又下雨,她穿着一條薄薄的裙子卻分毫也感覺不到冷。
天哪。
她抱膝蜷縮在門後不知撐了多久,可能有一兩個小時,整個人才感覺稍微冷卻下來一些。
門外的雨聲也早停了,一切歸于寂靜。
她悄悄起身,重新把門開一條縫往外看。她知道此時外面已經沒人了,只是需要确定一下。
然而視線掃過外面夜色,又一次被狠狠定住。
這一次,她看見天上烏雲已經散去,皎白的月光薄紗一樣披在男人身上,蒙蒙細雨沖刷着他修長的身軀。
這一刻,恍惚間,好似看見神話裏浴水的白龍。
他就站在那兒等她,一動不動。
吱呀一聲,江見月把門推開。有一瞬間她覺得,她完了。
學畫以來她見過數不清的鮮活軀體,但從沒有哪一具讓她這樣心跳如雷。自小到大她被無數男孩表白,但也從沒有誰曾為她脫除去衣衫,久久地站在雨裏。
只為讓她看一看,滿不滿意。
何況他原本就是這麽迷人。
目光在雨中相對。
她看着他,說不出話。
“我也喜歡你。”這時,雨中傳來男人微微沉啞的嗓音。
江見月雙頰像火一樣燒起來。
也,他為什麽要用也?難道她之前的動心就那麽明顯麽。
“月兒,你不會知道再見你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麽。”男人接着說。
聽見他叫“月兒”,江見月心裏狠狠一動,卻說不清為什麽。只有在很小的時候才有家人這麽親密地稱呼過她,但現在從他口中聽見,卻又這麽自然不讓人讨厭。
再見她又意味着什麽呢,不過隔了兩天而已。她真的猜不透這個男人,這種感覺讓她驚慌。
男人不再說什麽了,就那麽定定地淋着雨,看着她。
江見月摸着咚咚跳的胸口,忽然意識到他是在等她做主動的那一個。
到了這個地步,始終還是要逼着她開口來邀他進門。
他,真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