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來到陸家老宅時,江見月沒有第一時間看到陸在川的身影,心裏似有似無地失落。
江見君目前基本已經不再出席任何社交活動,只是專心修養在家,陪着顧雨停。這一次他也是拒絕了陸老爺子的邀請,由江見月代為賀壽。
江見月是和陸逾明一道來的,但陸逾明作為主人家得幫着招呼客人,沒空一直陪着她,所以當有人迎上來問候寒暄時,只剩下她一個人應付。
她很不習慣這種場合,僅僅是在人群裏轉了一圈打過招呼,就已經覺得好累。終于明白江見君為何總說,不願讓她被拴住。可她是自願被拴住的,不是嗎。
宴席還沒有開始。江見月見過了老爺子并送上了賀禮之後,就抽身來到外面的花園裏躲清靜。
一個不認識的中年女人跟着她出來,想要搭讪的樣子。她本想回避,又沒躲得及,反而一不小心打了個照面。
“您好,你是……”只好微笑着迎上去。
沒想對方一臉熟絡的樣子,一開口就直接叫她小名:“月月啊,我是邵薇阿姨,還記得嗎?”
江見月想了想,很抱歉地笑了笑。
邵薇看樣子并不介意,只笑着又問她:“那,你還記不記得我家阿川啊?”
“阿川?”江見月這時一愣,才猛然回憶起對面前女人依稀的印象。
竟然是他的媽媽。
陸在川平時從不提起父母家人,她大致也知道他與這些人關系一向疏遠,就也從沒問過。陸父一直是出了名的叛逆,幾乎不回家,她沒見過。關于邵薇她也只是小時候零星見過幾面。
聽邵薇說話,應該也還不知道她和陸在川的事。
但不管怎麽說,都是他媽媽呀。
Advertisement
她于是一下子放松了些,拉着邵薇一同在花園坐下:“阿姨,我當然記得阿川吶,我前天還見過他。”
“你們現在還有聯系?”邵薇笑容裏有些驚訝。
“嗯。”江見月笑着點點頭。她本來想直接把和陸在川的關系告訴邵薇,因為覺得沒必要瞞,只是還說出口就被打斷了。
邵薇突然握住她的手說:“月月,其實阿姨一直想替阿川感謝你,謝謝你當年沒有記恨他,真的。”
“啊?”江見月被她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說懵了,“我為什麽要記恨他啊?”
邵薇好像是會錯了意,有點局促地笑着:“是,你從小就是個善良的小姑娘。如果當時你不原諒他的話,他可能早就被爺爺趕出家門了。那時他才十歲啊。在陸家的那幾些年他雖然過得不開心,但也是我能給他最好的……噢,阿姨說得有點多了。反正也是萬幸,你最後被安全救出來了,要是出點什麽事,阿川這輩子也毀了。總之一切都要謝謝你,不記恨他把你往壞人那兒領。”
聽到最後一句,江見月終于從邵薇這番淩亂的講述裏聽明白,她在說的是她小時候被壞人綁架那回事情。
那時候她父母相繼離世不久,江見君一邊讀大學一邊接手經營江山明月舫,而她被暫時寄養在港島陸家的地方,在那邊上小學一年級。關于那次綁架的細節她已經幾乎全忘了,只記得一開始是有個人對她說自己的小狗受傷了很嚴重,要她去幫幫它,她就跟着去了,然後就是兩眼一黑。
“那時是他……把我送給壞人?”她震驚中不知作何反應,呆呆看着邵薇。
邵薇沒聽出她話裏的疑問,仍是剛才的語氣:“他那時小,不懂事呀。你不知道,我們阿川小時候過得很苦的!剛來到這邊的時候,他可能心裏有點嫉妒你就……唉喲,咱們不再說小時候的事情了吧?他也後悔了,真的!你剛才說你們現在還有聯系,那後來這些年他對你好嗎?那時我就跟他說過了,以後都要對你好一點,好好補償你……”
後面邵薇又說了什麽,江見月沒能聽進去了。
事情真的是那樣麽?她不記得。
他是對她很好,過分地好,她早都感覺到了。
難道這真的和小時候的事有關?難道真的是……為了“補償”她而已?
邵薇見江見月不說話,覺得自己可能說得有點過了,忙扯了借口起身告辭。
“現在你和的逾明在一起了,你們兄弟姐妹以後好好相處就是了。”走前她留下這麽一句。
江見月這時才明白過來,邵薇一定是剛才看見她和陸逾明一起進門,加上前段時間的訂婚烏龍,誤會他倆現在真的在一起,擔心她和陸逾明會因為小時候的仇恨而對陸在川不好,才特地過來說那一番話。
可是,小時候的她跟他,真的有過仇嗎?他真的像那樣讨厭過她,以至于都恨不得她被壞人抓走嗎?
她不願意這樣想,卻又很清楚邵薇完全沒有理由編造那樣的故事。
心裏隐隐有種崩塌的感覺。
從曾經在異國他鄉時對她的百依百順和無微不至,到這一次面對器官捐獻的問題時突然的強勢和保護,還有再早,他隐姓埋名成為她未曾謀面的摯友,在幾千封郵件中陪伴了她那麽多年……她真的分不清這些究竟是源自對她的喜歡,還是所謂“補償”,又或者是兩者都有。
也許,這段關系從來就沒她以為的那麽簡單純粹。
可惜她偏偏什麽也記不起來。
為什麽她一點都記不起來。
她拼命想要想起來,一直到老爺子的壽宴開始,都還整個人沉浸在這件事裏,沒有辦法關注到別的。
宴席上,她呆呆地坐着,機械地配合着所有人舉杯和落杯,卻感覺身旁的嘈雜人聲與自己像隔了一層,而眼前不時閃過的是童年時的回憶片段。
在她最初的回憶裏,那個叫阿川的男孩只是個小小的影子,安靜中帶點沉郁,很少說話,常常抱膝坐着,好像對誰都有所防備。
後來稍微大了些,他也還是那個樣子,只是眼神更淩厲。
她依稀記得他小時候打架很厲害,包括陸逾明在內沒有人是對手,而且打架時總帶着一股狠勁,所以後來漸漸地沒有小孩敢跟他打鬧。
除了這些,她實在是回憶不起更多了,反反複複地也只能拼湊出一個眉眼清秀的小男孩,一張沒有笑容的小臉。
在她出神時,宴席上忽然出現一陣小小的騷動。
随着這聲音,她回憶畫面中的那個小男孩的形象也忽然與一張線條鋒利更加硬朗的臉重合在一起。
是他來了。
江見月看見陸在川一身黑色西裝禮服,帶着一絲外面的風雪寒氣走進熱鬧的宴會廳,有些風塵仆仆的樣子。
原本還以為他不來了,現在一見他,她驚得不自覺站了起來。結果旁邊幾個人以為她是要敬酒,也紛紛跟着起立,她被裹挾在中間只能同衆人一起客套地向他舉杯。
她也知道他現在的身份不一樣了,再不是當年那個沒有存在感小男孩。前一陣子他回歸陸家的消息在圈子裏是個大新聞,甚至這場宴席上有不少人幹脆都是沖他來的。
她身旁沒有給他留着座位。他也沒有朝她這邊走來,而是被人讓到了主座那一方。
兩人的目光在繁雜的人聲中短暫交彙。
陸在川在看向她這邊的時候眼裏帶着笑,但江見月分不清那笑容是給她一個人的,還是只是給連帶她在內的所有敬酒人的一個客氣微笑而已。
他在老爺子身邊落座,是離她最遠的一個位置。兩個人隔着偌大的長桌,像在一條河的兩端。
她遠遠地看着他被衆人圍住,突然想到在他們小的時候,他是不是也這樣看過她。
她挪開目光,不再看他。
老爺子對陸在川并沒有好臉色,因為将遲到的他認成了他父親。
聽旁邊人說話,江見月才知道原來陸爺爺一直不喜歡陸在川是因為他從小就最像陸父,身上總帶着一種難馴的野氣。旁人還說,他一向很讨厭大家族裏的迂腐氣氛,這些年一直只身在外,從不提起家裏,所以這次肯回來實在是叫人意外。
江見月默默然。這些她都還不知道,只知道他是陪她回來的,想來也是為了幫她才重新成為陸家人。
如果是昨天了解到這個真相,她一定會感動,但是現在,她只想知道這是不是他對她“補償”的一部分。
她怕自己一旦跟他對視就會忍不住當衆直接問出來,所以目光始終刻意避着他的方向。
另一邊的老爺子今晚似乎狀态不佳,執意将陸在川認成自己那個多年未歸的兒子,當場沖他發起了脾氣,旁人勸說也沒用。
一位叔叔來打圓場,搬出酒擺在陸在川面前:“喝,喝到老爺子高興為止!”
江見月聽到衆人起哄,心裏不自覺替他擔心,畢竟好像從沒見過他喝酒。
然而當餘光掃過,又看見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姿态從容不迫。
到底還是她不懂他,想多了。
接下來,陸在川就那樣喝了很多杯酒,當真直到老爺子高興才停下來。江見月坐在不斷勸酒起哄的人堆裏感覺很不自在,熬到最後還是忍不住提前離席了。走時從陸在川身邊過,似有似無地察覺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但也沒聽到他開口挽留。
走出嘈雜的宴會廳,四周環境突然安靜下來,連燈光照在身上都感覺有一絲冷意。
她心情低落地獨自離開。迎面碰到小時候照顧過她的老阿姨,說天太晚了勸她留宿。她搖搖頭婉拒,打算直接開車回去。
長長走廊上只有她一人,腳步回聲顯得異常清晰。
所以在下樓轉角處,當另一個腳步聲忽然出現的時候,她吓了一跳。
“真的不等我?”男人低沉的嗓音從後靠近,一下子就到了耳邊。
江見月毫無防備猛地一轉身,腳下踩空往後倒,又毫無懸念被一條結實的手臂撈回,順勢跌進男人懷裏。和以前一樣,他像是故意的。
他剛才在宴席上喝了那麽多酒,此刻呼吸中帶着淡淡酒水的潮氣,眼底幽黑好似深水湧動。
“看你在忙,就想先走。”江見月還是低下頭,避着那雙眼睛。
但那條手臂反而收得更緊,将她整個人環繞起。
“我忙什麽?”陸在川俯身将臉貼近,嘴唇靠在她耳側,嗓音帶着沉溺的氣息,“一整晚被困在酒局裏,等你來救我。你可倒好,一眼都沒有看我。”
江見月沒想到她自己悶在肚子裏的那些話都還沒開始說呢,反倒是先被這個男人給控訴上了。這算不算惡人先告狀啊?
“我又不會喝酒,怎麽救你?”她側過頭,躲開他的親昵。
但陸在川一手捧住她的臉,帶點強制地讓她把頭擡起,将目光對上來,然後看着她一字一句:“你是小公主,饒我的命就一句話的事。”
江見月聽他這麽說,有點啞然。
是真的,從小到大她最受陸爺爺的寵,她的面子老爺子一定會給。但剛才,她根本沒想到要這麽做。
“你笑了。”陸在川定定看了她一秒,忽然更用力捧起她的臉,低頭吻下來。
“你醉了!”江見月急忙用手擋住嘴。
而他卻直接深深吻住她的手掌,把潮濕的呼吸和沉啞嗓音一起揉進她掌心中。
“怨你,你不管我,我當然醉了。”順着親吻的力,陸在川埋下頭輕靠在她肩上,雙臂緊緊擁住她不放開,真的像一個喝醉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