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江見月承着肩上的力,感覺到男人身上的濃烈氣息四散在周圍。
“你別這樣,給人看見了像什麽。”她有點慌亂,想到他倆這是站在明晃晃的走廊上,身後不遠處宴會廳裏人們談笑碰杯的聲音還能隐約聽見。
然而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也變得啞啞的,才發覺心跳已經從不知從哪一刻起開始加速了。
即使是在她的反抗下,陸在川也沒有松開對她的擁抱。
他從她肩上擡起頭,卻又不收起施在她身上的力,整個人從頭到腳地貼在她身上,同時用一只手就把她雙臂制住,不許她再做推開的動作。
“怕人看見,是害羞,還是嫌棄我拿不出手?”
問話時他雙唇勾着淺淺的弧度,距離她的嘴唇只有一公分的距離,好像一旦她說出他不喜歡的答案,他就會懲罰性地用力吻下來。
男人逐漸深沉的呼吸中帶有酒精蒸發的熱,和純淨冷冽的薄荷青草氣味,幾乎是一種激烈碰撞的感覺,像烈日下剛被割過的草坪。
這種濃烈的氣息直接席卷了江見月的整個胸腔,來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迅猛。
偏偏還是在她心裏最沒底氣,最認不清他的時候。
她惶恐地壓制着淩亂的呼吸,用力往後退,直到後背重重靠住走廊盡頭的一扇門。原本以為這樣可以從男人懷抱裏掙脫,誰知他用繞在她腰後的手準确地摸到門把,咔噠一擰。
門被打開,她背後失去支撐的同時感覺到自己雙腳離地,被直接推進了身後的房間裏。
房間內沒有開燈,一片漆黑中只能感受到暖氣的熱度,完全封閉的空間裏只有呼吸在流動,灼熱的酒精氣被無限放大,仿佛從皮膚中滲透進去。
男人肌肉緊繃的手臂依然緊緊擁着她,一刻也不肯放手。她被擠壓在他高大的身軀與堅硬的房門之間,像溺水一樣無法脫身。
“你別鬧,真的!”她警告了他,冷冷的聲音穿透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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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還有話沒說。
陸在川松開手臂,但并沒有完全放開她,而是掌住她身後的門,仍然俯身很輕地靠着她,在她耳畔深長地呼吸。
“你還在生我的氣?”他的聲音也變得又輕又沙啞。
“哥的事我已經安排好,你不用再擔心了,都會好的。”他不等她回答。
“我知道。”江見月慢慢吸了口氣,猶豫了一下,“但是,你沒有和我商量過。也許我……還是想要自己來做決定。”
“我說了,這件事不許你插手。我要你讓着我,就這一次。你不能生氣。”
男人此刻将聲音放得極其低和軟,可能是喝了酒的緣故,又顯得有些迷離。明明是如此強硬的語言,從他口中說出來就好像是他在受委屈,對面聽的那個人才是霸道不講理。
江見月擡起頭,借着窗口透進的微光找到他正凝視自己的眼睛。幽暗中他的眸色深黑,像她不曾潛入過的海底。
也許的确是她霸道,是她不講理。
“我知道哥哥的事沒有那麽容易。”她擡手輕撫他面頰,問他,“你很辛苦,對不對?”
“還以為你不疼我。”男人唇角肌肉牽動,微微笑着偏過頭來蹭了蹭她的手,又輕輕吻住,“過去的四十多個小時我都在天上飛,見不到你,是很辛苦。”
江見月心裏酸軟地往下墜,就像被吻在掌心裏潮濕深陷的感覺。
她想将手收回來,卻又被男人一把握住。
“你今天這麽冷淡,可不可以告訴我是為什麽?”他與她五指緊扣,“我想,我應該沒有犯錯。”
江見月感受到他的跳動的脈搏。
到現在,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誰犯了錯。
“阿川。”她喚起他的名。
聽見這一聲輕而又輕的“阿川”,陸在川微微一怔,然後猛地低下頭去吻她的嘴。
以前、現在,這還是她第一次這樣叫他,好像他們從小就不曾分離過那樣,随口叫出他的乳名。
好像時間倒流。
然而江見月偏過頭拒絕了這個吻。
“不要。”
“到底怎麽了?”陸在川輕輕将她下颌擡起讓她重新看着自己。
“我很想你,受不了你不理我。你別欺負我。”他們的鼻尖微微觸碰,他不願給她更多逃避的空間。
江見月在黑暗中感知到他濃烈的注視,咬着嘴狠了狠心。
那一件她不願相信的事,她還是需要确認一下。
“我是想問問你,記不記得……我們小時候的事?”她聲音裏帶着不确定。
“當然,一秒鐘都沒有忘記過。”聽她這麽說,陸在川笑了笑。只是他不知道,她是在特指的某一件事。
“那你對我這麽好,為我做這麽多事,是不是因為小時候把我……把我弄丢過,想要補償我?”
出于內心的糾結和不願相信,江見月沒辦法直接說出“讓壞人抓走她”這種話,于是換成“弄丢”。但無論如何她還是問出來了。
另一邊,陸在川聽清楚她的問題,啞然失笑。
“原來你都知道。”他說,“是,都是我的錯。”
一開始,在他們都是小孩子的時候,是他太孤僻太防備,沒能真正走近她。
後來長大了,是他不夠自信,以為她只喜歡陸逾明,就此離家多年不見她。直到前不久她“逃婚”到倫敦,這場荒誕誤會才終于告破。
這期間他化成一個影子,在幾千封郵件裏與她聯絡,但正因為那樣,他才知道她有多少心事都被千裏之外的他遠遠錯過。他本來可以陪着她長大,在每一個她開心或難過的時候擁抱她。
本以為她想不到這些,沒想到是她先提起。
是他沒用,把她弄丢了這麽多年。
是他的錯。
“寶貝,你可不可以原諒我?”他将她雙手一同握住,按在自己心口。
江見月又一次感覺到手中是男人的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撞擊在她掌心裏。
可她畢竟讀不到他心中所想。在她聽來,是他親口承認了曾經把她送去給壞人抓。
好像被他的話擊打了一下,她整個人都像在水裏迅速往下沉
以為他多少辯解一下,沒想到就這麽直白地承認了。原來他真的讨厭過她,讨厭得希望她被壞人抓走,再也不能出現在他面前。所以,那場給她留下陰影的綁架遭遇,真的是他給她帶來的。
她以為小時候人人都愛她,而這一刻才知道,原來他,這個當下被她愛着的男人,在那個時候竟然那麽恨過她。
她眼淚湧出來。
但在黑暗中,他看不見。
陸在川再一次去吻她。
他的吻像冬日積雪覆蓋住小草,帶着壓制的重力,不再給她任何拒絕的機會。如他所說,在過去的四十八小時,他一個人飛在天上,想了太久等了太久。
只是,他忽然從女孩唇間嘗到眼淚鹹澀的味道。
他擡手開了燈,在驟然亮起的雪白燈光下看見她通紅流淚的眼睛,又見到她雙眼裏帶着驚詫的表情,整個人狠狠往後縮了一下。
懷抱空了,他愣住,看着她。
“你怕我?”
江見月不說話,只顧着低頭擦眼淚。他雙手捧起她的臉,試探地重新輕吻她,而這一次她明明确确地躲開了,雙唇緊緊抿成一條線,目光驚恐閃爍地掠過他,一瞬間好像他會傷害她。他不明白。
“你真的在怕我,為什麽?”
“因為現在的你,已經不是之前我以為的那個人了。”江見月這時努力克制住情緒,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很想能回到幾個月前剛遇到你的時候。那時候只有你和我,現在想想就和做夢一樣。有一些不知道的事,寧願永遠都不知道。我明白,你給我時間了,我也努力了,但是對不起,我覺得你……始終很陌生。”
說話時,她不敢擡頭看男人的臉,怕那張臉又将她瞬間帶回異國雨夜的爐火前,讓她又一次動搖又一次錯亂。
“到現在你還是覺得,我和那時不一樣?”陸在川嗓音瞬間變啞,“你愛的,你喜歡的,只有當初畫裏的那個人麽?”
江見月心裏一牽一牽地疼,但她不能騙他說不是。
“不一樣,”她用力抽出仍被男人緊握住的手,“你抱我,親我的時候,我的感覺和那時是不一樣的。”
随着她強烈抗拒的動作,陸在川終于徹底松開手,緩緩向後退了幾步。
江見月垂落的目光從他腳下緩緩上移,掃過他穿着禮服的挺拔身軀。
“你的樣子也不一樣了。”她狠着心,繼續說下去,“我喜歡的是那個穿白襯衫和牛仔褲的大男孩,那個落魄的肉鋪小夥計。你記不記得?他肯定買不起這麽好的禮服吧,他……”
她惶惶地一笑,控制不住的視線猛然擡起。對上男人的眼睛時,她看見他深陷的眼眶微微泛着紅,像要紮進她眼底一樣注視着她。
“他,也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她不敢再看他,“我确實,只愛當初畫中的那個人。對不起,對不起……”
說完,她泣不成聲。
對面是深深的沉默。陸在川什麽也沒說。
她以為他會發怒會生氣,然而良久,又再他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別哭,寶貝,別說對不起。”男人聲音重新低柔下去。
她在意外中擡起頭,看見的是他一雙水霧中飽含笑意的眼睛,目光中所有銳利鋒芒都已經隐去。
“如果我不再用你不喜歡的眼神看你,會不會好一點?”他說着,雙手解下領帶,竟然用它直接将自己的眼睛蒙起。
“如果我脫掉你不喜歡我穿的衣服,你會不會更容易認出我?”西裝外套被抛在地板上,襯衫紐扣被他扯開。
“如果我停止用你不習慣的方式擁抱你親吻你,你會不會不那麽怕我?”厚重的黑色皮帶被纏繞在他骨骼勻稱的手腕上,穿過金屬鎖扣。
“你……要幹什麽?”江見月震驚之下胸腔狂跳,竟然忘了阻止他。
她看見他用嘴銜着皮帶的尾端,猛地拉緊,把自己雙手緊緊束縛起來。冷白的手背上立刻凸起青色的血管。
也許是殘留的酒精的影響,他的動作很突然,力道很大。
最後,隔着蒙住雙眼的領帶,他就那麽看着她,朝她笑。
“還是我太急,不該逼你。但空等下去,又怕等不到你。你愛畫裏的人,我就變回那個人。只是要你親自來判斷,我是否還是那個人。”
說話間他一步步向後退,直到被腳下不知什麽東西絆住。江見月下意識沖上去想要扶住他,但沒來得及,就這麽眼看着雙手被束縛的男人後仰倒下去,後背砸在地板上。
“疼麽?”她驚吓地跪下來看他,卻見到他唇角依然帶着笑,就那樣平靜地躺在地毯上,好像什麽疼都感覺不到。
他面向着她的方向,像能看見她,又像在尋找她。蒙住眼睛的絲質領帶微微下陷,透出眉骨的結構。
“我現在什麽也做不了了。和以前一樣,你想對我做什麽都可以。”他的嗓音溫柔,順從。
江見月心裏狠狠一震,感覺心髒縮成一團。
分明記得第一次他成為她畫中的人,也是像這樣。而這一次,他蒙住雙眼束縛雙手,将更多交給她。
好像她真的想做什麽都可以。
空氣變得膠着炙熱,幹燥的木地板都仿佛在這一刻滲出了水。房間內燈光昏暗,她恍惚間又聽到爐火燃燒的劈啪聲。
跳躍的光影之間,仍舊是那一具迷人的軀體。
“我們是不是真的可以這樣,說變就變回去?”江見月的眼淚滴在男人胸口。她想要替他擦掉,卻不能自控地俯下身吻了他的嘴。
男人不說話,只是輕輕打開唇,接受她的吻。
她摸到他血管凸起的冰涼的手,摸到堅硬的皮帶陷進他皮膚裏。他已經沒有辦法回握她,只有手指在她掌中輕輕抽動了一下。
“為什麽要做到這種程度?”她哽咽地問他,“我真的有可能對你做壞事。”
“我也對你做過壞事,不是麽?”男人喉結微動。
江見月愣了一愣,忽然有種夢中驚醒的感覺。
“那,這也是對我的……‘補償’的一部分?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對不對?”她微微顫抖着問。
“是啊,無論怎麽補償,都覺得不夠。”被蒙住雙眼的男人朝着她的方向笑了笑。
然而就是這個笑容,又一次擊垮了她。
所以,到底還是這樣麽?他現在對她的一切執着都來源于小時候曾經對她不起過。終究只有她在做夢。
“夠了,已經夠了。”她努力忍着眼淚,慢慢地低頭親了他的臉頰。
“我希望可以永遠不用醒來。可惜現在,我已經什麽都知道了。”貼着男人耳畔,她聽見自己聲音抖得越來越厲害。
“對不起,我們變不回去了。”說完,她猛地站起來,逼着自己飛快地奪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