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抓心
抓心
“不逼你一把,你還真不來啊。”
池熙元望着正行禮的那公子。
“殿下恕罪,臣..的确身子不适。”
袁意平站起身,解開外袍的衣扣,就有宮女上來替他把外袍收走了。
池熙元哪裏肯信,歪頭意味深長看他,示意他在軟榻另一邊坐下,
“聽說你那夜進宮了,是和五皇子吵架了?”
袁意平頓一下,屁股還沒坐熱,就聽見什麽腳步聲急促着接近。
再擡頭的時候,正正和那小皇子對上眼睛。
小皇子眼睛亮得很,比平時還清澈幾分,粘了一鬥篷的雪,也不顧禮數,任着那雪往啓明殿的地板上掉。
袁意平不動聲色移開目光,心卻砰砰跳得厲害。
“說曹操曹操就到了。”池熙元笑,指着前面,“賜座。”
小太監搬過來一張凳子,宮女上來收鬥篷。
而那小皇子就站在原地,垂着眼睫毛,乖巧任那宮女替他解着扣子。
袁意平忍不住朝那邊看一眼,視線落在宮女手上一彈。
如今宮女替他解個扣子,胸都要悶一陣。
“小可參見太子殿下。”
莊弦琰行個禮,有意無意去瞄袁意平的臉,然後笑着在凳子上坐下,
“袁大人身子可見好了?”
袁意平沒想到他敢叫自己,一下子呼吸都不會了,任由那小皇子的眼睛抓着自己的脖頸,一會兒才憋出一句,
“有勞五皇子關心。”
“已是…無大礙了。”
“那就好。”莊弦琰看出他緊張,心裏越覺得好笑,面上就裝得越從容。
他移開視線,從袖管掏出一盒蛐蛐,
“殿下昨兒說要玩鬥蛐蛐,我便把袁大人送我的這只拿來了。”
“太子殿下,”他撲簌起身,靠近這矮桌的時候,袁意平只覺得什麽龐然大物過來了,壓得胸口越發喘不過氣,
“哪只蛐蛐厲害,今兒便可見分曉了。”
池熙元看起來心情也不錯,手一招,便有一個宮女遞上來一盒蛐蛐。
莊弦琰湊在桌子前,腰際死死抵在那矮桌邊緣,袁意平不知怎麽的就想起那天晚上,他的腰被自己掐在手心的滋味。
他喉結動一下,刻意不去看那小皇子的臉,卻聽着他的笑聲。
“五皇子..昨日也來東宮了。”
後來實在忍不住了,他問。
池熙元側過頭瞧他一眼,
“這幾天你不來,都是五皇子陪本王說話。”
“你沒良心,自然有別人有。”
那小皇子聽了笑得更明亮,窗外的雪都能給他化了,
“袁大人不勝酒力,我可是千杯不醉。”
袁意平再不說話了,卻也走不得,只能任由那小皇子在離他很近的地方站着笑,胳膊有意無意戳他的手肘。
心被他的笑聲撓着,想起他和禦花園和那契國太子也是笑。
他到底還對多少人這樣笑過。
而那個吻,那一句愛你,他到底記不記得?
袁意平越想,眼裏的煩悶就越發忍不住,最後找了個空隙說,
“太子殿下既有五皇子陪着,臣就不叨擾了。”
他風風火火走出啓明殿,臉比剛進宮時還要臭。
腳踩進軟軟的雪地,傘都沒讓福至給他撐,逃一樣就想出東宮。
可沒走兩步身後就傳來一串輕盈的腳步聲,還有一聲熟悉的呼喚,抓心撓肝,
“袁意平!”
“你等等我!”
袁意平猛地轉身,呼吸又卡在喉間動彈不得。
那小皇子披着外袍淋着雪,三兩步跑到身前,手去抓他的袖子,
“怎麽見到我就躲啊。”
“我可是為了見你才來東宮的。”
袁意平低頭看他,竟然連袖子都忘了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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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什麽為了見他才來,慣會哄人開心。
袁意平眼角抽搐兩下,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我這幾天都在袁府,你不也來東宮了。”
“還有禦花園,你也常去吧?”
話說完,那小皇子卻噗嗤笑兩聲,眼睛盛着波光來瞧他別扭的臉,
“袁意平,你當真小氣得很啊。”
“你這樣說話,不會是吃醋吧?”
袁意平瞪大眼睛,心髒抖兩下,飛快把福至趕到旁邊去了。
東宮很大,又下着雪,諾大的平地上就他們兩個人對站着。
袁意平深吸一口氣。
有些事情,倒不如現在問了好。
都是男人,有什麽好怕的。
“五皇子,我有一事想問。”
袁意平清清嗓子。
“你是想問那天晚上?”
莊弦琰眼睛轉一下,坦然得很。
袁意平想起那個冒昧的吻,腦子亂得很,耳根也紅了一半,
“那夜在下對五皇子多有冒犯,還請…”
他微微彎下腰,可話還沒說完就被那小皇子打斷,
“冒犯?若說冒犯,倒是我先親你的。”
“那我也得向你賠罪。”
莊弦琰就和素日一樣,明明鬧得到處雞飛狗跳,卻和什麽都發生似的。
袁意平被他這幅樣子吓到了,一個男人親了另一個男人怎麽還能這麽坦然?
那小皇子的心意他也不懂。
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他不敢問,可心裏還是有一股迫切的欲望,想讓那句“愛你”落下來生根發芽,哪怕明知是塊不能生養的土壤。
“你…”袁意平呼吸重起來,視線因着那股欲望也不再移開了,死死鎖在小皇子臉上,
“愛…”
話卻怎麽都說不全,好好一個人成了結巴。
“對,我愛的就是你袁意平。”
那小皇子竟然知道他要問什麽,絲毫不閃躲,勇敢得頂天立地。
袁意平腦袋嗡一下。
那小皇子明明只說了一遍,圍繞在他耳邊卻變成千百遍,叫他站在雪地裏都不覺得冷。
莊弦琰也不覺得冷,哪怕一粒粒雪打在鼻尖,他也只看得到袁意平微紅的耳根。
其實他根本沒有看起來這樣雲淡風輕。
說出這句話,差點耗盡他所有勇氣。
袁意平可能會憤怒,會惡心,從此以後和他成為路人,可他早就瘋了似的喜歡袁意平,依賴袁意平。
既然以後沒得見,那在大夏停留的時日裏,他就要放肆地纏他,把能見到他的時間都緊抓在手上。
他就是要讓袁意平知道他的心意,就是要讓袁意平忘不掉他這個人。
袁意平果然沒回答,只瞪着那雙眼睛。
莊弦琰仔細看他的眼睛,卻沒看到憤怒,也沒看到惡心。
“袁意平。”
他又喚一句他的名字,手重新抓緊他的衣袖,
“我愛你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我要是煩到你了,你且忍忍。等我去了契國,就再也不用和我見面了。”
“可在這之前,”莊弦琰這時才覺得有些冷了,鼻尖只怕已經紅得不成樣子,
“我要纏你纏到天荒地老,纏到讓我一輩子都不後悔為止。”
說完這句話他發現,袁意平的鼻尖也紅了。
可能是被風吹的,也可能是擺在他們中間的命運,讓這個相府的公子同樣傷心了。
空氣霎時安靜。
莊弦琰覺得有點想哭,又想藏住那些脆弱的小心思,終于低下頭,看着手裏那人繡着雲紋的袖口。
突然不遠處傳來什麽聲音,兩個人同時看過去。
一個小太監匆匆忙忙跑過來,路過他們的時候想行禮卻沒剎住,險些撞在莊弦琰身上。
袁意平一把将莊弦琰扯了護在懷裏,看着那小太監倒在雪地裏再爬起來,皺眉,
“什麽事那麽急,都不長眼睛了。”
那小太監跪着道歉,
“袁大人恕罪,五皇子恕罪!”
“出..出大事了,驸馬爺薨了!”
莊弦琰愣在袁意平懷裏,手指猛地收緊。
袁意平揮手讓那小太監快去告訴太子,手收回來就往小皇子鼻尖一抹,擦掉上面的雪。
“福至!”他大喊一聲,福至跑過來。
他松開懷裏的人,搶過福至手裏的傘給莊弦琰撐開,只是這次把傘柄放回了福至手上,
“仔細送五皇子回太醫院。”
“別出任何差錯。”
福至應一聲,帶着那小皇子走了。
小皇子一步三回頭,臉上再沒有方才的坦然,恐懼和不安暴露無遺。
而袁意平站在原地,直到那小皇子的身子再看不到,才轉身走進啓明殿。
難捱的從來都不是這小皇子對他的情。
而是這大雪底下埋着的波濤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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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良府的事情本就殘酷。
西安門更是壓垮驸馬爺的最後一根稻草。
驸馬爺死後,太子和袁意平不是守在七公主宮裏就是待在東宮,莊弦琰聽說袁意平每天都熬到很晚才走。
他很想袁意平,可總歸是局外人。
太子,袁意平,七公主,從小到大都緊緊綁在一起,他這個外來者算什麽。
可思念到了極致,那短短幾堵宮牆根本攔不住人。
莊弦琰每天去東宮,還在七公主的頤華宮外面站了好幾次。
可惜不是裏面的人沒出來,就是他沒舍得進去。
這天他和往常一樣守在東宮門口,雪輕輕打在頭頂的紙傘上。
小皇子遠遠盯着啓明殿的紙窗,懸着的心見不到人越發慌張。
“別跟着我!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路的盡頭突然傳來什麽聲音,莊弦琰猛地回頭,就看到那太子走過來,死死瞪着拐角後跟過來的人。
那人即刻跪在雪地上,
“太子殿下恕罪。”
“殿下可以殺臣,可臣也該盡本分。”
正是袁意平。
“殺你??”池熙元的怒氣隔着空氣就傳過來,震天撼地,“你就是仗着我不殺你才放肆至此!”
“你以為我下不了手是嗎?!”
“我警告你….”
話沒說完,身後就響起什麽聲響,池熙元回頭,看到那小皇子跪在地上,膝蓋在雪地上拖出一條印子,想來是跑得急了。
“參見太子!!!”
“小可身單力薄,卻願為太子殿下解憂!”
“太子殿下,”那小皇子猛地擡頭,雙眼充斥着緊張的紅血絲,“我不知道袁大人說錯了什麽話,卻知道袁大人一定把殿下放在第一位!”
“這幾日小可找袁大人商議婚事,袁大人都騰不出空見小可一面!”
池熙元低頭望着地上這皇子,胸腔還因為火氣一起一伏,卻沒剛才那麽厲害了。
雪澆在頭頂,也涼起來。
這皇子分明是認輸了。
承認他想搶走袁意平,卻還是搶不過。
池熙元瞥一眼,袁意平跪着的褲腿已經濕了。
“袁意平,今天別讓我再看到你。”
池熙元彎下腰,一把将地上的皇子扯了起來,
“你跟我來。”
莊弦琰踉跄站起身,目光重重在袁意平身上砸了一瞬。
袁意平擡頭,正巧看到這小皇子同樣沾濕的褲腿。
那小皇子卻收回視線沒再看他。
久積的思念在這一眼以後猛烈迸發,可兩人卻只能一個走,一個留。
他們頭上,也總有人高他們一等。
“恭送太子。”
袁意平身後的人跪了一地,齊聲磕頭。
“恭送太子。”
袁意平垂下視線,拳頭在衣袖裏攥緊。
他想說的不是恭送太子。
他想說的每一句話都有關那小皇子。
可他不能說。
他和他之間隔的不是雪地,而是一整個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