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下午沒有課，蘇念珍到半月灣找柳絮。

兩人形影不離，蘇念珍時不時就會找柳絮。為了方便，入住這裏的第一天，柳絮就在門鎖上錄入了蘇念珍的指紋。

指紋解鎖後，蘇念珍直接進了家。

柳絮出國交換的那一年，蘇念珍在這裏住了一段時間，有她的卧室不說，鞋櫃裏還有專屬她的拖鞋。

蘇念珍換拖鞋的時候，一個戴着蝴蝶結項圈的白色團子邁着優雅的步子朝她走來。

蘇念珍立刻蹲了下來，将白色毛團子抱在懷中。頭埋進白團子的身體裏吸着，感覺一天的壞心情都被治愈了。

白團子很熟悉她身上的味道，任由蘇念珍拱着它。

蘇念珍嘟囔着問：“團團，想幹媽沒有呀？”

團子叫了一聲。

“你媽呢？不會還沒回來吧？”蘇念珍抱着團子走到它吃飯的地方，看着碗裏的貓糧，說，“回來了？這是她回來後喂的，還是早上出門前喂的你沒吃啊？ ”

蘇念珍拿出手機，她和柳絮的聊天停在兩點，她問柳絮吃飯了沒，柳絮沒回她。

到底回沒回家啊？

卧室裏沒有柳絮的身影，但是她看見了柳絮的手機放在床上。

噢，回來了。

但繞了一圈都沒發現身影，那就只有一個地方了。

蘇念珍颠了颠懷裏的團子，低頭詢問：“你媽是不是又在拉琴？”

蘇念珍和柳絮一樣，同學的小提琴。

但不同的是，蘇念珍不像柳絮從小就學小提琴，她是十幾歲的時候看柳絮拉小提琴好看，才嚷嚷着要學的，算是半路出家，在班級裏算是中等水平。

而柳絮，師從名家，八歲便登臺表演，從小拿獎到手軟。

柳絮除了有天賦外，蘇念珍知道，還有勤奮刻苦。

蘇念珍在一個房間前停下。

房門雪白，房內隐隐傳來了小提琴的聲音。

這是柳絮特意裝修的排練室，怕練琴的時候吵到鄰居，裏面用的是從國外運回的隔音材料，效果很好。

扭動門把手，蘇念珍将房門開了一條縫。

縫隙中如同光般洩露出的小提琴聲，剎那填滿了整個房間。

陣陣弦音入耳，似低聲嗚咽的悲鳴。如同中秋之際脫離樹枝的葉片，幹枯的，已到了生命盡頭。它本想落在河畔邊，化作來年滋養樹木的腐朽，卻沒想到一陣風刮過，枯葉在風吹下打了兩個旋，最後孤零零飄在河面上，順着河流一路飄蕩……

身下的水是沁涼的，陰濕濕的滲透着身體，寒氣徹骨……

稍稍冗長的低弦，陳述着落葉的無可奈何，它只能平淡的接受這一切，坦然的面對已經預料到的死亡。

突然，弓速加快，就好像河水翻騰了起來，葉片随着滾動的水面浮沉，後在一個激流中被擊打入了河水深處，窒息的水量沉甸甸地從四周碾壓，剝奪着僅剩下的最後一絲空氣。

要沉入河底了。

蘇念珍的心随之蜷成了一團。

這個協奏曲她完全沒有聽過，是她不知道的曲譜？又或者是柳絮自己譜的？

不管是誰的，這曲調為什麽這麽壓抑？

她這個站在一旁聽着的人，都要喘不過氣了。

那拉琴的……呢？

一時不察，團子從她懷裏跳了出去。

似乎是感受到了自家主人的情緒不對，團子從門縫擠進，走到了柳絮腳下，小腦袋蹭着柳絮的腳踝。

柳絮看到了團子，弓速停頓了一秒，接着由急變緩，湍急的河水又改為了緩緩流淌。

而那葉子，仿佛又浮在了水面之上。

等待着下一次的暴風雨。

一分鐘後，聲音停止了。

蘇念珍推門走進了房間。

柳絮穿着黑色的吊帶睡裙。她将小提琴從肩頭拿下，單手捏着，手臂肌肉在昏暗燈光造成的陰影下，顯得格外有力量。拿弓的手自然垂落在腿側，食指搭在弓側，修長而纖細。

而柳絮站在光下，整個人單薄到仿佛一吹就要飛走了。

柳絮側眸看向蘇念珍，“你怎麽來了？不是說要跟菲菲她們去喝酒？”

“怕你一個人太孤單，來陪你。”

蘇念珍回了一句，然後咽了咽口水，“柳小絮，你……”

她還沒從剛才的蕩氣回腸中走出來。

耳邊殘留着小提琴凄涼的旋律，蘇念珍想問柳絮真的沒事嗎？可話到嘴邊，她委婉了下，“你怎麽ｅｍｏ了？”

在蘇念珍看不到的角度，柳絮表情滞了下。

然後漫不經心回頭，說：“練琴而已。”

“少來，我聽得出來。”

音樂是有生命的，更別說是一個樂者自創的譜。

那曲調，柳絮分明就是那片葉子。

“而且你每次不間斷練琴超過四個小時，就說明你心情不好。”蘇念珍舉起手機，“你這都練多長時間了？”

從柳絮不回她消息的那刻開始算，已經過去了五個多小時，要是她猜得沒錯，柳絮這一下午什麽都沒做，把自己關在了這個小屋子裏。

柳絮将小提琴和琴弓放到了架子上，她彎腰，将團子抱在懷中，撫摸着團子的頭安撫着它。

抱着貓從蘇念珍身邊走過，只聽蘇念珍問她：

“是不是被人家給拒絕了？”

柳絮腳步頓了下，雖不願承認，但……

她垂下眼皮：“嗯。”

蘇念珍恍然。

怪不得這麽傷感呢。

原來是求愛不成。

兩人走到沙發。

蘇念珍坐到了柳絮身邊，“說說，怎麽拒絕你的？”

蘇念珍的問題讓柳絮的思緒不由回到上午。

一個太陽高照，但對柳絮來說天氣不太好的上午。

那濃郁的能粹出玫瑰精油的花香，又一次萦繞在了柳絮鼻間。

雖沒有刻意去了解過左嚴秋，但有關左嚴秋在別人口中的形象，柳絮也打聽到了些。

工作狂，職場女強人。這些還好，最有意思的是他們給左嚴秋起的外號——冷面閻王。

說左嚴秋做事從不講情面，懲罰分明。還有就是天天板着一張臉，嚴肅得很，偶爾冷眼看着他們，被掃一眼料峭寒意瞬間從腳到頭，使人膽顫心驚，仿佛下一秒就像是閻王點名讓他們三更死。

柳絮卻覺得，左嚴秋不是這樣無情的人。

至少表面上不是。

眼前浮現出左嚴秋拒絕她時的表情，柳絮想，她還是會笑的。

雖然笑中沒有一點笑意，就連拒絕的眼神都藏着冷意，甚至柳絮知道，左嚴秋對她會這麽客氣，都是因為柳聲。可柳絮還是認為，外面所形容的左嚴秋，都不是真正的左嚴秋。

無情的人哪會有那麽香香的味道。

讓她不禁靠近。

手指玩弄着團子的耳朵，柳絮學左嚴秋的語氣，給蘇念珍重複道：

“抱歉，我不能答應你。”

蘇念珍聽後一怔：“就這樣？”

柳絮恢複成她自己，“嗯。”

“是不是很有挫敗感？”

“當然，我第一次追人。”

“不過你之前也是這麽拒絕別人的，是不是深有體會了？”

是，所以柳絮并沒有因為左嚴秋的拒絕而生氣。

她說左嚴秋是有自尊的。

所以左嚴秋的拒絕在她意料之中，畢竟抛去身份不談，她和左嚴秋确實不熟，不能因為自己對左嚴秋一見鐘情，就要求左嚴秋也喜歡自己。

左嚴秋可以同意，也可以拒絕，她有拒絕的權力。

不過對柳絮來說，拒絕之後，就會是同意。

柳絮有這個自信。

蘇念珍笑了笑，接着問：“那你打算放棄嗎？”

“不會。”柳絮說，“才被拒絕一次，這樣就放棄不是我的風格。”

“也是，你都能低下你那高貴的頭顱去追求人了，自然也能多低一會兒等人改變主意，同時還能改善改善頸椎。”

好冷的笑話。

這時，蘇念珍點開了一個視頻，将手機移到柳絮面前：“看我拍的怎麽樣？”

柳絮視線掃過去，看到視頻裏是她剛才拉小提琴的樣子，擡眸問蘇念珍：“拍我做什麽？”

蘇念珍嘿嘿笑道：“你這一段拉得太好了，我下意識就錄了，留個紀念嘛。”

紀念…？

柳絮想到了什麽，唇抿起一抹弧度：“那你好好留着，等以後想我看了，能随時拿出來看看。”

“咦，你好惡心。”蘇念珍，“你人就在我眼前，我為什麽要在視頻裏看你？冰冷冷的，哪像現在摸着有溫度。”

蘇念珍說話的時候，手捏着柳絮的胳膊。

胳膊肉乎乎的，摸着和摸棉花糖一樣，軟軟的，又像是雲朵，掐一下就能把蓄着的水掐出。

柳絮彎眸：“萬一以後我不在了，這就是亡友回憶錄。”

“去你的。”

蘇念珍打了下柳絮胳膊，手掌打在胳膊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柳絮的膚質又比較敏感，稍用力碰一下就會有反應。

蘇念珍不過是輕輕打了一下，被打的那一塊就迅速泛起了紅。看着紅暈，柳絮非但沒有在意，眼裏反而布滿了笑意。

有念念在，真好。

就是不知道她知道自己要死的時候，會是什麽反應？柳絮稍微惡毒的想。

“不過我能把你這段視頻發抖抖上嗎？”

蘇念珍問了一句後，說道：“最近我發的內容點贊老少了，說不定你這個視頻發出去，你的那些小迷妹們還能給我點點贊點點收藏，萬一再買個抖+給我一推廣，不就上熱門了？”

放在以前，柳絮不會同意讓蘇念珍把自己發到網上，她比較注重隐私。

有段時間她發在朋友圈的照片，被列表裏的人盜走發到網上，說自己是她女朋友，還亂七八糟給自己貼了好多标簽。

自那之後，柳絮就不怎麽加外人的微信，且不在朋友圈分享自|拍了。

因為不知道朋友圈裏都是什麽人，會拿自己的照片去做什麽。發到網上，随便一句話，就給自己定了性。

也是那段時間，柳絮忽然就理解左嚴秋為什麽不發朋友圈了。

現在柳絮卻想到以後要是不在了，這個視頻或許還能讓蘇念珍回想自己。

她便點頭：“随你。”

沒有什麽比死亡更能讓人看開了。

有些固執的念頭，到死前忽然會發現，也就那樣。

對事對人，都變成了一副愛誰誰、愛幹什麽幹什麽的灑脫。

因為也是這個時候才明白，活着和讓自己開心才是最重要的。

聽到柳絮同意，蘇念珍眼睛瞪大，然後誇張地說：“柳小絮，你真的變了！但這樣的你，我喜歡。”

柳絮故作介意地問：“以前的我你不喜歡？”

“喜歡喜歡，都喜歡。”

蘇念珍回複着，就抱着手機打開抖抖，因為想保留柳絮拉小提琴的聲音，蘇念珍沒有選擇背景音，稍微處理一下就發布了。

發布完，蘇念珍沒再關注，她把手機扔到一邊，擠到柳絮身邊摸着團子，“你是不是練了一下午的琴都沒怎麽吃東西？”

“嗯。”

“有家西餐廳，去不？”蘇念珍，“我請客。”

柳絮搖了搖頭，“我準備叫外賣。”

蘇念珍：豬豬俠驚掉下巴．ｊｐｇ

她現在的表情跟表情包一樣一樣的。

“我勒個乖乖，你是不是中毒了？你以前不是從來不吃外賣，說那些都是垃圾食品？有害健康嗎？”

“現在不了。”

“不怕身體受傷害了？”

“嗯。”柳絮說，“外賣方便，不用出門就可以吃到飯了。”

“一個女人，能讓你有這麽大的變化？”蘇念珍抱着胳膊，“我現在越來越好奇，你追的那個人是誰了，有這麽大的魔力。”

“跟她無關，”柳絮聲音淡淡，“我現在這樣，不是為了誰做出改變，是我自己想通了一些事情。”

不過是被迫想通。

蘇念珍盯着柳絮看了許久，從昨晚就覺得柳絮有問題，可是又不知道哪裏不對。

真的跟那個女人無關嗎？那柳絮怎麽突然開始追人、突然有這麽大的變化？

想不明白，蘇念珍只好暫時說：“好吧。”

最後外賣是蘇念珍點的。

她說她點外賣有經驗，學校附近哪家外賣好吃，她都了如指掌。

柳絮就随她了。

吃過飯，時間已經到了八點。

蘇念珍打算在柳絮這裏住一晚。

柳絮吃過飯就又去練習室拉琴了，蘇念珍則抱着團子，窩在沙發上。

她的抖音沒有設置提醒。

所以當她打開抖音，看到消息處的省略號圖标時，眉頭一擰，還以為自己被網暴了。

結果點開一看。

蘇念珍瞬間彈射起步，一下子從沙發飛到了練習室前。

推開門，蘇念珍舉着手機到柳絮面前。

柳絮正在看琴譜，被蘇念珍火急火燎的樣子吓了一跳，訝然：“念念？”

“我去柳小絮！你火了！”

“什麽？”

“你自己看！十五萬贊啊！這才發了幾個小時，就十五萬贊了！”

十五萬？

柳絮這才反應過來，蘇念珍說的應該是那個被她發到抖抖上的視頻。

她伸手，從蘇念珍手中拿過手機，看着後臺上持續跳出的贊和評論，又點開主頁，看着總贊數。

跟蘇念珍之前幾百幾千贊對比，十五萬贊确實值得蘇念珍這樣激動。

“怎…怎麽會這麽多啊？”

“不知道啊，可能是被你美貌折服了？”

蘇念珍拿過手機，點進了評論區。

她念着：

“有人認出你是關大師的弟子了；有人知道你之前得過獎去國外|參加比賽的事情；有人說你是咱們學校的校花；還有的人是看你這牆上挂着的幾個小提琴都很貴；噢…”看到後面，蘇念珍忍不住笑，“還有人說你穿睡衣拉小提琴實在高雅。”

柳絮：“……”

“哈哈，我就說，只要發了你，我的贊就來了。”

“柳小絮，你真棒！”

接下來，蘇念珍像是只報時鳥，每隔幾秒就和柳絮彙報一下漲了多少贊。

柳絮聽了一會兒，嫌她煩。起身将蘇念珍推出房間，反鎖了門。

耳邊終于清淨了。

坐回椅子，柳絮吐氣，稍稍平複了下心情，便又低頭繼續看曲譜了。

看到點贊數多的時候柳絮開心了兩秒，之後就不在意了。

這件事對柳絮來說，就不是很重要，滲透不到柳絮的生活中。

只有蘇念珍因為點贊量笑得開心時，柳絮才會笑一笑。

就這樣過了三天。

柳絮雖然忙着期末的課程，忙着練琴，但還擠出了點時間，思考下一步怎麽能和左嚴秋扯上關系。

頭一次追人，經驗不足。

柳絮還在百度攻略呢，微信彈窗跳出了一條消息。

［柳小姐有時間嗎？不知道能不能見一面？］

發消息人：左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