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立冬

立冬

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陳生記得。

陳生是很幸運的,他擁有一個完美的家庭,愛他的父母和一個粘人的弟弟,家境也算優越。

至少在他十六歲之前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幸運的。

十六歲那年陳生剛考上高中。

陳生從小就聰明,學什麽都快,老師也都喜歡他。

陳生是衆星捧月長大的,大家都愛他。

剛考上高中的那個暑假,陳生照常從床/上醒來,站起身時他感到一陣眩暈惡/心,再醒來已經是醫院的病床上了。

母親坐在他的窗前,他印象中一直帶着微笑的母親此時眉頭皺在一起,哪怕見他醒了迅速調整好狀态也掩不住她的憂愁。

李小青是早上叫陳生下樓吃早飯時發現他昏死在卧室的地上的。

作為母親,她本能地叫了陳生的名字。

沒有回應。

她慌張地從地上抱起兒子,随後撥了120。救護車來得很快,陳生被确診為肝癌。

肝癌。

這兩個字萦繞在李小青的腦海,她昨天還鬧着要帶弟弟去吃火鍋的大兒子今天被确診了肝癌。

陳生的父親還在外地談生意,李小青拿着醫院的報告單楞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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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不長,她從一邊走到另一邊。

來來回回,反反複複,許久才撥打了陳生父親的電話。

陳生醒時距離他倒在地上已經過去四個小時了,李小青見他醒,那顆懸着的心才落下。

“小生?”李小青叫他。

“嗯。”陳生的視線還是模糊的,慘白的燈光讓幾分鐘後他才緩過來。

他早上起床時暈倒了,然後…

然後…

陳生:“這是哪?醫院嗎?”

“沒事的,就是低血糖,咱們輸兩天液就好了。”李小青不敢說實話。

陳生轉頭看見憔悴的母親,他知道絕不會是低血糖這麽簡單的事,但他不說。

李小青早年在生意場混慣了,只要她想,陳生可以一直不知道。

陳生自己明白,他也不多問,只是靜靜地躺着。

他在醫院呆了一個月,陳生隐隐約約感覺到什麽不對勁,但李小青每天來看他時都笑嘻嘻的,連着他弟也笑嘻嘻的。

誰都瞞着他,誰都不跟他說。

陳生只能從每天來換藥的護士身上看到一點蛛絲馬跡。

陳生度過了很渾渾噩噩的兩個多月,他沒出去過病房,沒有去他心心念念的高中,沒有帶弟弟去吃火鍋。

陳生的病房窗口剛好對着一片遙遠的群山,再近點就是人間的萬家燈火。

可這些與他無關。

陳生時常望着遠處連綿的群山,他多想去那遠方啊。

天涯海角的盡頭,遠在天邊的遠。

那天是立冬,一家人在病房裏吃了餃子,沒有人提陳生的病。

熱鬧到陳生以為他沒有生病,他們還在家裏,母親沒有三十多歲就熬白頭發,他只是短暫地放個寒假,馬上就要回學校了。

新學校會是什麽樣呢?

食堂的飯好吃嗎?

新同學好相處嗎?

他還沒去過呢。

臨近半夜,病房裏只剩了陳生和他弟弟,李小青拉着陳生父親找醫生去了。

陳然:“哥你快回家,你櫃子裏的零食快要被我偷偷吃完了。”

陳生:“陳然你說吧,這兒沒別人,哥抗得住。”

陳然沉默了,過了很久,久到陳生快放棄了,陳然開口了:“你…你別爸媽說是我告訴你的,爸打人可疼了。”

“爸一共才打過你幾次?”陳生笑着說。

陳然:“是肝癌,中期。”

“肝癌啊,這不才中期嗎,能治好…”

陳生把能治好說了很多次,好像不是說給陳然聽的,而是在安慰他自己。

他把頭埋下去好久,一直在重複那句能治好。

“哥,你沒事吧?你放心,肯定能治好!”陳然見陳生沒擡頭,想去拉他,陳生卻突然把頭擡起來說:“對,能治好,一定能!”

陳然懸在半空的手停滞住,而後又收回來放在身側,“肝癌嘛,能有什麽。”

窗外有煙花升起,一個接一個。

美麗絢爛,又轉瞬即逝。

……

陳生被謝聞意拉回現在,“小孩兒在想什麽呢?”

“謝聞意,今天立冬,你吃餃子了嗎?”陳生問他。

“我媽早沒了,我跟誰吃去?”謝聞意擺擺手說:“早不吃了。”

陳生:“一個人不能吃?”

謝聞意:“這東西得一家人才有味兒,一個人吃像吃那白面馍馍夾肉一樣,沒滋沒味兒的。”

陳生:“那我們現在去吃吧,我陪你吃,我當你家人。”

“你當我家人?當我誰啊小孩兒?”謝聞意說:“我可不要你這麽大的兒子。”

“你去不去,你不去我走了。”陳生說。

謝聞意沒馬上回答他,他在想。

想什麽?

他也不知道。

他早就沒有家了,一個人呆慣了,突然有一天來了個土匪頭子,嚷嚷着要當他家人,還把他幾年來束起的高牆一點點推掉。

他就在那堵牆下面,土匪頭子一眼就能看見他。

土匪頭子翻過牆對他伸出手,說:“走,吃餃子去。”

謝聞意茫茫然的,總覺得自己只是這人間的一個過客,他只是來這人間緩緩走一走,時間到了就該走了。

他腦子裏沒有關于關于家的概念,他覺得自己該是高崖邊上一顆搖搖欲墜的頑石。

沒等他反應,陳生已經拉着他走去那邊的小吃店了。

就是那一刻,一個沒有家的和一個快沒命的成了對方最後的牽挂。

“吃!”謝聞意站起身:“小子跑慢點,這個點兒那店不關門。”

“誰最後誰請客!”陳生頭也不回往前跑。

立冬的寒風吹得兩人面頰發紅,陳生被謝聞意扶着咳嗽。

“不能跑還争,我缺你這兩碗餃子了是嗎!”謝聞意幫陳生順着背:“看看,咳成什麽樣兒了。”

“咳咳…你懂咳…你懂什麽,這叫男人的勝負欲。”陳生靠在謝聞意的肩上順氣,呼出的氣息溫熱,飄在空中模糊視線。

“你還勝負欲?滾邊兒去。”謝聞意扶着陳生進店坐下,老板娘是個四十來歲的阿姨,有些胖,系這圍裙走到他們跟前問他們:“倆小夥子啊,吃什麽?”

陳生還沒緩過來,謝聞意點了兩碗餃子,又叫了阿姨拿盒熱牛奶。

“熱牛奶門口那鍋裏有哈,小夥子自己拿去,不燙手的。”阿姨轉身進了廚房,謝聞意起身去給陳生拿牛奶。

餃子不一會兒就被端了上來,紅油餃子冒着熱氣。謝聞意突然覺得今年的冬天真冷啊,不然怎麽一碗餃子他就覺得暖和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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