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雪

小雪

謝聞意好像忘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是他母親臨死之前的一聲嘆息,還是自己孤身一人來到這座城市時的無助,或是許多年後來自自己親生父母的一句抱歉。

多久了?幾年了?

很久了,好多好多年。

謝聞意從噩夢中被驚醒,緩慢地從床頭摸索到手機。

淩晨兩點。

桌面上還有睡前陳生發來的晚安的消息。

謝聞意披上睡袍,從卧室蕩到客廳的窗前。

他把窗戶打開點了根煙——謝聞意并不常抽煙,但他現在心裏煩得冒火,那火馬上就要掀開他的天靈蓋從他的頭頂冒出來了。

謝聞意有一口沒一口地抽着,他從嘴裏吐出的煙順着他打開的窗戶口溜出去。偏偏就不肯散到天上去,繞在他養在陽臺的茉莉周圍。

小小的茉莉經不起這折騰,應聲掉了兩片葉子。

是煙頭杵在煙灰缸裏火芯子跳動的聲音。

謝聞意把煙熄了,他可舍不得這株好不容易養大的茉莉受苦。

純白的小茉莉是以後要送給一個小朋友的禮物。

陳生躺在病床上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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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心雅進來給他打點滴時正好聽見,忙過來摸他額頭,舒口氣說到:“得虧沒發燒。”

陳生:“是哪個病房裏的小姑娘在惦記我呢雅姐姐。”

說着還笑起來。

王心雅是醫院的護士,主要負責陳生這一層樓,上次公園接陳生回醫院的也是她。

陳生的氣色比起兩個月前好太多了。

在醫院呆久了,看看一個病人的樣貌就知道他是否是時日無多了。

王心雅第一次見到陳生時是兩個月前,她只瞧了一眼就看出這人恐怕是沒幾天了,她甚至答應了陳生出院去公園的請求。

可自從那天從公園回來後,陳生開始好起來了,好像在公園撿回一條命。

這孩子能一天天好起來,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王心雅想着,走出病房。

人要是有盼頭了,活着就有意義了。

陳生常年在病房,今年是第三年。

馬上又要過年了。

陳生拿起手機給謝聞意發消息:

“要過年了意哥哥。”

“臭小子又想幹什麽。”

“意哥哥我想看電影。”

“…”

“公園門口。”

謝聞意無比清晰地知道,一般陳生叫他“意哥哥”這樣類似的字眼,他就得抽一整天來陪小孩兒了。

關于陳生生病這件事,謝聞意目前還不知情。陳生沒有告訴謝聞意,不是不想,是不敢。

誰會願意和一個沒幾天時間的人扯上關系?

沒有人。

陳生想:再等等,說不定我會好。

陳生是打心底的害怕,那種害怕源于他對自己生命短暫的恐懼。

冬天的風刺骨地吹,謝聞意的長發飄在空中,糊了他一臉。

謝聞意的長發剛好及肩,小皮筋一紮就是個風流敗類的樣子。

自己倒是美其名曰:這是藝術家的标配。

他可是對自己這頭秀發愛護得很,精油發膜一個不落。

陳生比他先到,套了件墨綠色的羽絨服,帶着他媽給他織的黑色的無邊帽,帽子頂上的毛絨球跟着陳生晃動的頭一起晃動。

老遠就看見這個倒黴催的孩子,謝聞意捋了把頭發,快步走過去。

不能跑,帥哥守則第一條,世界毀滅也不能跑,跑起來太沒形象了。

“謝聞意!”陳生朝他揮手。

“沒大沒小,手機裏叫哥哥,見着人了就謝聞意。”謝聞意到他面前,擡手揉了陳生額前露出來的頭發。

陳生的頭發之前過長,都留到脖子了,被謝聞意拉着去剪了,說的是:“小孩子要有小孩子的樣子。”

明明自己也才二十三四。

裝什麽呢?陳生揶揄。

“小壞蛋又在憋什麽壞呢?”謝聞意敲他頭問到。

兩人認識有段日子了,謝聞意也看明白了陳生就是個外表看着柔弱內裏就愛憋着壞給你使的混小子,誰熟坑誰。

不過,除了陳生的弟弟陳然,他倒真沒見過陳生身邊還有別人。

估計都給這混小子坑跑了。

“我沒有,謝…意哥哥又冤枉我。”陳生露出副可憐的樣子。夾着嗓子說話,語氣嬌滴滴的,倒真像謝聞意欺負了他似的。

“陳生你是不是又欠了?好好說話,好好叫人!”謝聞意說。

“謝聞意,我沒有,快帶我去玩。”陳生拉着謝聞意的衣袖搖他,他知道,謝聞意最吃這一套。

他可不是天天都能得批準出院來玩,他才不想浪費時間。

謝聞意拎着陳生上車,一看時間都快中午了,方向盤打了幾轉拐去了飯店。

“姐姐我要一碗稀飯,謝謝。”這是陳生進飯店的開場白。謝聞意和陳生吃過好幾次飯,陳生每次都只要一碗稀飯,說是胃不好。

謝聞意也不疑有他,正好給他省錢了。

也得虧謝聞意不愛吃西餐,不然在西餐廳上哪兒去給他找稀飯?

飯後謝聞意順手訂了電影票,電影是陳生選的,謝聞意什麽都能看進去,幾十集的婆媳家庭劇也能堅持每天在電視前守着追完。

電影院候場檢票時,謝聞意無聊,盯着陳生開始看起來。謝聞意是學美術出來的,他的速寫省聯考時是滿分,那幾年來唯一的一個速寫滿分。

怎麽不讓人羨慕呢?明明高二已經被定了保送名額,非要再去考一考。

謝聞意趁空去隔壁書店買了只鉛筆和速寫本,回來坐在陳生對面筆尖就動起來。

陳生被盯到耳朵連着臉頰紅了一片,卻又不敢動,怕謝聞意給他畫醜了。

他的嘴唇微抿着,眼睛一直向下盯着自己扣衣服的手。

長這麽大,這是第一次有人給他畫畫。

謝聞意的筆落在紙上發出沙沙的響聲,在摩挲着陳生慌亂跳動的心髒。

整整二十分鐘,兩人沒說過一句話。

謝聞意時不時擡頭看一眼陳生,陳生快要把手看穿時謝聞意收了筆。

“來看看,我的小缪斯。”謝聞意把畫本遞到陳生面前,“多少年沒畫過人物了,陳生你今天是撿便宜了。”

“好看。”陳生擡起頭朝謝聞意笑:“特別好看!”

謝聞意确實很多年沒碰過人物畫了,他大學學的設計,本來就沒什麽機會碰人物,但找不到自己有興趣的臉才是根本原因。

世上形形色色的人當然多啊,妖嬈的、乖巧的、英氣的…可沒一張是陳生看了有沖動去畫的。但陳生的臉就好像長在他心裏,他不消去時時看着,只一眼就記下了。

他畫的那樣随性,卻将陳生畫得惟妙惟肖。

陳生的出現打破了他靈感迷失的困境,他是荒漠中饑渴的旅人,陳生是他絕望前遇見的綠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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