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清明
清明
陳生是從去年年初才開始長期住院的，左小青忙生意，給他請的保姆也因為家事辭職了。癌細胞擴散，醫生再三建議下陳生住了院。
生病的第四個年頭，今天是清明。
陳生一早起來換好衣服跟着左小青去山上祭祖，蘆葦被吹起在岸邊泛起白浪，陳生圍着一條淺色的圍巾遮住半張臉。
“學校放假嗎？”陳生問站在一旁的陳然。
陳然已經長得比他高了，身上還穿着校服。
“今早才放，晚上還得回去…破學校，還不如不放。”陳然嚷嚷着學校多招人恨。
陳生彎眉輕輕朝他笑：“都高三了還想着玩。”
“哥你別說，幸好你沒讀，這作息時間誰受得了，早五點就給你叫起來，晚上十一點才讓回宿舍。”陳然一絮叨起學校就沒完沒了：“中午午休就讓休半小時，剛睡着！剛睡着就又該醒了！那食堂，诶你知道嗎，那食堂……”
陳生雙手揣在兜裏，笑眯眯聽陳然說着學校裏的事，那也是他的學校，不過他高三因病辍學後再沒去過。
左小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傻站着幹嘛呢兩個人，來磕頭了！”
陳然這才閉嘴，拉着陳生過去。
陳生神色恍惚，他應該以後也會被埋在地下，但是地下看起來好冷，他不是很想去。
“喂，陳然。”下山時陳生小聲叫他。
陳然：“幹嘛。”
“我要是哪天死了，你記得別給我埋了。”陳生在他耳邊小聲說着悄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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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然：“不埋那怎麽……不對，你又想這些，小心我告媽去。”
陳生立馬豎起食指：“噓！”确認左小青沒聽見，才又小聲開口：“我先說着，我怕來不及。”
陳然：“滾開，不要理你。”
陳生：“你兇我？我也告媽去。”
陳然：“你當哥哥的怎麽不講理呢！”
陳生：“我講什麽理？我憑什麽要講理？”
陳然氣得一句話說不出，抱着雙臂腦袋側一邊生氣去了。
陳生：“好小氣的弟弟，怎麽還生氣了。”
陳然不理他。
陳生又湊上去：“哎呀，怎麽還哭了？眼淚都在眼眶打轉了。”
“誰…誰哭了！”陳然反駁：“我這是風吹的！”
“不信。”陳生搖頭。
“愛信不信。”陳然撇嘴。
陳生朝陳然靠過去，說：“就不信。”
左小青在前面開車，看着後視鏡兩兄弟打打鬧鬧，還和小孩子一樣。
“坐車的時候不要鬧，坐好。”左小青一個一個點名：“陳生你多大了，別老欺負陳然，那小子本來就沒你聰明，你還逗他。陳然你長那麽高能不能讓讓你哥哥，陳生身體不好，你一巴掌都可以給他扇飛。”
後座的兩人馬上坐好，沒什麽是會比媽媽更恐怖的，惹生氣了兩個都得完蛋。
“聽到沒，讓着我點！”陳生人坐好了嘴沒安好。
“聽到沒，讓你別逗我！”陳然不甘示弱。
要不說是兩兄弟，說話格式都一樣。
*
謝聞意剛把花放下，雨點就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擡頭望望天，幾滴雨點又滴在他臉上。
下雨了。
遲來的雨水一滴滴争先恐後地落下來，謝聞意在墓前撐開透明的雨傘。
這是郊區的一個墓園，謝聞意身前碑上的照片是個眉眼溫婉的女人。她柔柔地笑着，身上還系着圍裙，眼角堆着幾縷細紋。黑白的照片與昏暗的天空，只有墓前的百合在大雨中帶來一絲顏色。
“媽。”謝聞意低着頭，注視着女人的照片。良久，他才又開口：“我也有喜歡的人了。”
謝聞意驀地擡頭，他哽咽一聲，将眼淚咽回。
大雨還在下，他就撐着傘站在大雨中，雨水滴在地上沾濕了褲腳，謝聞意長呼一口氣，扯出一個笑：“他人很好，真的很乖，我覺得，你也會喜歡他的。他笑起來有虎牙，鬥嘴也很厲害。”
謝聞意單膝跪下來，修長的手指摸着那束百合。
“這個不好看，下次還是帶滿天星的好。”謝聞意說：“親愛的秋悅的女士，你的兒子現在很幸福，你的願望實現了。只是他身體不好，你說你經常去的那個廟靈不靈？改天我看看去。”
秋悅沒能陪謝聞意走很遠，她希望能有人陪謝聞意走很遠。
謝聞意孤身一人，他去赴一場無果的旅程。
有風過，帶來遠方的聲音。
輕輕地對他說再等等，等一個還未遇見的人。
那人經過時會有風起。
愛會越過千山萬水，停駐他身畔。
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謝聞意在墓前站了半個小時，直到雨停才擡腿離開。
相顧無言時惟有淚千行。
百合靜靜躺在墓前，唯一的顏色。
手機屏幕亮起。
【香菜不太好吃】：謝聞意，下雨了
【循環】：？
【香菜不太好吃】：聽說雨天要吃小龍蝦味的薯片
【循環】：雨停了。
【香菜不太好吃】：雨停了就只能吃黃瓜味的
【香菜不太好吃】：對手指眼睛向上看jpg.
謝聞意握着方向盤的手打個彎去了醫院。
等紅綠燈時順手給陳生發了消息：還要什麽？
【香菜不太好吃】：聽說醫院門口有家關東煮
謝聞意收起手機，再看就要被罰款了。
醫院樓下買好東西，謝聞意輕車熟路地上樓。
陳生剛回來，左小青和陳然也在病房，不過謝聞意不知道，他只是一個送外賣的。
門從外面被打開，陳生的聲音比臉先出現：“謝聞意！”
左小青和陳然一齊看向門口，左小青認識謝聞意，但陳然不認識，上下打量的目光好像要把謝聞意吃了。
陳生接過謝聞意手上的袋子，謝聞意臉上笑得尴尬，兩人短暫地眼神交流：
“怎麽你媽還在？”
“我也沒說不在啊。”
“…”
謝聞意禮貌地叫了聲阿姨，坐在了沙發旁的椅子上。
“我朋友。”陳生回陳然說。
左小青已經和謝聞意聊起來了，陳生坐在一邊吃。
左小青那邊陳然肯定是插不進去了，他湊到陳生旁邊，陳生端着關東煮側到一邊：“滾。”
可不可以換個哥哥啊，這樣的陳然不是很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