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秋分
秋分
深秋的風吹過公園長椅上停歇的枯葉，醫院牆上的時鐘還在滴答滴答地響個不停。
陳生微微側頭，放在床頭櫃上的茉莉花已經焉兒氣了。
窗戶緊閉，風吹不進來，人也走出不去。
他的身體不好了，可這次他不想死了。
他想活着，活着和謝聞意百年好合。
謝聞意推門進來，手上提着個塑料袋。
“醒了？特意去給你買了小籠包，你最愛吃的那家。”謝聞意避開茉莉花把袋子放在了櫃子上。“我去洗手，一會兒喂你。”
洗手間傳來嘩嘩的水聲，陳生擡手遮了遮病房白織燈發出光線。細長的手指在燈光下變得模糊，陳生看得并不真切。謝聞意擦幹手從洗手間出來，看陳生這副模樣，問他：“嘛呢，把手舉起來幹嘛？”
見謝聞意出來，陳生對他笑笑說“餓了，想吃包子。”
謝聞意一愣，随後說道：“好，喂你。”
陳生：“誰要你喂？我又不是沒長手。”
謝聞意：“沒求着喂你。”
兩人都想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謝聞意尤其明顯，他進衛生間時慌張到走路都順拐。
陳生越來越瘦，好不容易養胖的身體一天天消下去。
“我是不是瘦成皮包骨的樣子了，都不好看了。”陳生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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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好看了。”謝聞意說：“所以快好起來，不然不要你了。”
“不要我了你要誰？”陳生擡手推了謝聞意一下。
“還沒想好。”謝聞意實話實說。
“那我還是先留着吧，免得你找不到下家。”陳生若有所思：“我給你介紹幾個？”
“滾蛋，沒有下家。”謝聞意揮手。
陳生醒後說一句話要歇許久才能開始下一句，今天或許是心情好，他說了很多話，還有力氣和謝聞意打趣。
藥物作用來得很快，陳生聽着謝聞意給他講以前他出去旅游的事，聽着聽着就睡着了。
夢裏陳生健康快樂，有無限的時間與精力去完成他的夢想。
夢裏的陳生也遇見了謝聞意，他們百年好合。
陳生再醒的時候已經下午了，謝聞意在一旁的沙發上敲鍵盤，看樣子是在和甲方舌戰群儒。
他沒有動，也沒開口，只是靜靜地看着謝聞意。
他想着，要是能再多看兩眼就好了，再多幾一點。
人總是貪心不足。
如果人死後有魂，陳生希望魂魄也有記憶，他不想忘記謝聞意。
陳生覺得，大抵是熬不過這個深秋了。
謝聞意一個人，那麽大的房子，那麽胖只貓，他怎麽熬。
要是不遇見他就好了，要是沒有拉住他就好了，我們就可以兩不相欠。
可是那樣我會死得很早。
我見遠山，滿山霧霭。
層層疊疊的雲霧裏藏着我的真心。
我親愛的，你看見了嗎？
我希望你別看見，因為我會死得很早。
我希望你看見，因為我愛你。
如果來得及，我想你忘了我。
謝聞意聽見床上有動靜，擡眸看見陳生看着他。
“怎麽，迷戀哥？”謝聞意放下電腦朝陳生走來。
陳生不說話，他只是看着謝聞意。
一眼又一眼，一遍又一遍。
他要記住這個人的樣貌，刻在心底。
“喝不喝水？”謝聞意問他。
陳生點頭。
“怎麽不說話？”謝聞意放下水杯，朝他看去。
“想不想知道那天我去公園幹什麽？”陳生反問他。
“不太想知道。”謝聞意回絕，他知道陳生相說什麽。
“我其實那天就想去死的。”陳生不顧謝聞意錯愕的眼神接着說：“公園裏有個池塘，不高，但淹死我足夠了。”
謝聞意放在床上的手不經意收攏，強行扯出一個笑容來：“說這些幹什麽？你現在好好接受治療。我們…我們……”
“謝聞意，你知道的，我熬不過這個秋天了。”陳生說。
“不會的，醫生說了…”謝聞意話沒說完，手被陳生握住。他擡頭，對上那雙溫柔纏倦的眼睛。
陳生輕輕搖頭，謝聞意的話被扼在嘴邊，再說不出口。
陳生說的是實話，謝聞意不願意承認的實話。
兩人相看無言，陳生先開口：“謝聞意，代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我想知道那座日日在我病房窗外的山的那邊是什麽樣的。”
“好。”謝聞意回他。
“別忘了我。”
“我愛你。”
“…我也愛你。”
陳生還是說了這句話。
那時沒說出口的半句話，到頭來成了告別。
一滴滾燙的眼淚終于從謝聞意的眼眶滴出。 他潰不成軍。
*
後半夜似乎下了雨，陳生預約聽見一個聲音讓他回去，他迷迷糊糊跟着眼前人走了。
他看見那個背影好像謝聞意，他拉着那人的衣角，走了好遠好遠。
一直到沒有風的地方，茉莉花開在路邊。
“秋風沒有明白我的意思。”陳生說。
*
陳生是在一個風很安靜的早晨離開的，那天謝聞意終于見到了他們整整齊齊的一家人。
沒有人指責他，只是一聲聲的謝謝砸在他身上。
他昨晚在陳生身邊趴在床弦邊上睡着了，再醒來時陳生已經沒了氣息。
至始至終，只有兩人緊握住的雙手告訴他，那是他的愛人，他們曾經相愛。
預感的大悲與難過并沒有來，只是一絲惆悵萦繞在心頭，久散不去。
昨夜明明關得嚴實的窗戶不知何時已經打開，床頭櫃上的茉莉花沒能抵擋住秋風，散落在地上無人拾起。
謝聞意走過去小心撿起來放進包裏。
他死在那個深秋，一陣風吹開病房的窗戶，他就這樣跟着秋風走了。
謝聞意走到公園時随手撿起一片落葉，葉子根部被他攥在手上。只是一個沒拿穩，落葉被風卷去，散在風裏。
謝聞意也不惱，任由他被秋風帶去。
末了，謝聞意再望向那條羊腸小路。
今年的風真的比以往大許多。
他不是陳生法律上的家人，陳生的後事他并沒有參與。
隔天李小青送來一個小罐子，她說：“小生說他最舍不得你，我們把他的骨灰分出來了一點，我們想你或許也會高興一點。”
謝聞意向她道過謝，回頭将骨灰托給一個朋友為他打成了一枚銀戒。
銀戒戴在謝聞意左手的無名指上，他說他心裏住了一個再也回不來的人。
謝聞意去過陳生的墓地，他向墓前放上一大束茉莉花，謝聞意喃喃道：“你說什麽花都好，可我還是只想送你茉莉花。”
盛開在仲夏的茉莉花，在秋天也會開放。
本來該是年少青衫薄的年紀，卻是君埋泉下泥銷骨的結局。
“想不想聽歌？哥帶了吉他。”謝聞意坐在墓前的臺階上說：“給你唱聽好不好？”謝聞意拿出吉他坐在墓前的臺階上，聲音慢又緩。
—風吹過你指尖，戀戀不舍地離去
—親愛的，你有一雙寂寞的眼睛
—別哭，我親愛的，讓我吻你唇
—回首轉身
—我親愛的，你消失不見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