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争奪
争奪
這間客棧的朝向不好,房間光線黯淡,不開窗時,空氣中透着一股潮臭味。
樓下有人喝了酒,控制不住撒酒瘋,大吵大鬧,其間夾雜友人的抱怨,聲音由遠而近。
季沐低下頭。
阿離不吵不鬧,安靜躺在床上,也不會打滾亂爬,挺翹的鼻尖很是秀氣。
她受到驚擾,睡得并不安穩,她翻過身,露出一截雪白的腰肢,蹭了蹭床單。
季沐升起隔絕的罩子,雜音徹底消失,他的身形淡了兩分。
阿離緊皺的眉眼松開,砸吧了下嘴,面頰透着健康的粉意,睡得十分甜香。
季沐将她面側的發絲撥開。
阿離感到觸碰,立刻張開嘴咬上去,季沐也不動,由着她磨牙,反倒是阿離自己,咬着咬着又重新陷入深眠——
就咬着他手指睡着了,面上懵懂無知。
真是沒心沒肺。
誰又知道,就是這個小混蛋,剛才說出那麽絕情的話。
季沐抽出手指,捏住她的鼻尖,重複:“沒心沒肺的小混蛋。”
阿離哪怕睡着了,似乎都能知道,是不是在說自己壞話,她兇巴巴地拍掉季沐的手,轉過身,用屁股對着他。
小心眼得可以。
季沐不由笑了下。
那笑容轉瞬即逝,他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斜靠在窗框上。
涼風清爽,吹散屋內的沉悶,似乎讓人的心,跟着輕松起來。
天地攏在黑暗裏,一棟棟的房中有着點點燭光,明黃溫暖,有婦人在庭中招呼丈夫來收衣,小童帶着黃狗,繞着獨院奔跑,隔壁的老翁坐在樹下,美滋滋品着小酒。
世間百态不一,但買個人都有一個家。
季沐垂下眼,掏出小劍,在指間轉動,劍身時不時反出利光。
他出神望着劍,他生來就可能是個劍修。
在第一次握住劍時,便能完全沉浸進.去,再多的紛亂枷鎖,只要劍在手,就都困不住他。
他,本該是如此的。
季沐按住食指,上面有道被割出的小口,它的存在甚至不到一息,就已愈合。
兩個年輕女子停在窗戶下,她們一個黃裙,一個藍裙,取出一包米糕分吃。
黃裙吃了幾口:“真好吃啊,又甜又糯,我明天要帶給離姬君!”
藍裙不斷點頭:“好啊,聽說今日有許多人道歉,姬君大人不僅沒怪罪,她還跟大家去喝酒了,要是換我被人這樣造謠,肯定不會輕易原諒。”
“哎,咱們這張嘴啊,”黃裙打了自己嘴兩下,“姬君真是我輩女修楷模,長得好實力強,又堅定又有毅力,很多男修都不如她,我還喜歡姬君這樣的美人啊!”
藍裙女子激動起來:“對對,優秀的人,往往不是一個地方優秀,不像咱們又懶又饞,嗚嗚那麽好的人,難不怪道君都另眼相待。”
兩人說的高興,殊不知口中的道君,就在頭頂聽着。
她們兩個忽停頓了下,黃裙子的那個說:“我知你崇拜道君,我也沒有說他不好的意思,但……”
她鼓足勇氣道:“但我覺得他們不配。”
說完,黃裙子就閉上了眼,不過友人不像想象中憤怒,反倒等來一聲嘆氣。
“你說得對,他們确實不般配。”
季沐按在窗沿上。
黃裙子很驚喜:“你也這樣認為?”
藍裙點點頭:“姬君一路走來吃了不少苦,我心疼得不行,之前我罵是罵,可那沒看到姬君的臉啊,一看到我就心軟了,覺得她那這樣的美人,做什麽都行!”
“就該配個心疼她的人,幫我照顧她。”
黃裙子像是找到知音,眼睛嗖地亮了:“沒錯,就是這種感覺,道君也不是不好,外貌能力都般配,可就是冷冰冰的,瞧着就不會照顧人。”
“他高興時,可能給你個好臉,不高興了,就把你丢在一旁,且氣勢太盛,總覺得下一秒,會一劍劈下來,怪不得說伴君如伴虎呢。”
藍裙重重,重重點頭:“要是我們這樣的,受着也就受着呗,但姬君不一樣!她那麽好看!!必須被捧在手心,含在嘴裏!!!”
黃裙子也跟着嘶聲力竭:“就是這樣!我可以不好,但美人必須開心!!”
“我看秦師兄就不錯,雖然實力沒有道君強,但知冷知熱,處處為姬君着想,對其他女子又不茍言笑,非常可以!”
藍裙用力握住好友的手:“沒錯,我也這樣覺得!”
兩人達成共識,歡歡喜喜離去。
季沐喃喃:“原來是這樣嗎。”
第二日早晨,阿離醒來,原本就還有些不适的身體,差點沒裂開,以後再也不敢放縱自己了。
好疼。
阿離老老實實裹緊自己,免得再感冒了,給自己泡了杯提神醒腦的茶,攤在桌前,揉着太陽穴。
藥是沒有再吃了,這兩日吃得有點多,對身體無益,需要克制。
她喝醉了,不會像有些人,把醉酒時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
希望沒做什麽丢人的事情。
阿離猛地睜開眼,昨晚季沐來了,還是他把自己帶回來,換上幹淨衣服的?
她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小臂,不敢相信,季沐居然會幫她擦拭,除了那把劍,那狗男人可是衣服髒了,都直接丢掉的主啊。
太魔幻了。
這比之前季沐照顧她喝水,還要令她震動。
可記憶非常清晰,季沐坐在她身邊,擡起她的手,用軟布一根一根擦過手指,連指縫都沒有落下。
那不急不緩的舉動,以及認真的眉眼,都十分熟悉——
就是擦他那把寶貝劍的樣子。
阿離将這個想法丢到腦後,接着又想起那句,‘混帳重新追你,你能回去嗎’,頓時面色變得十分古怪。
沒想到有生之年,她還能聽到,季沐自己罵自己混賬……
頭再疼都直了!
至于那個不字,她沒有半點感覺,她的确是不會再回去。
今日天氣很好,連着幾日未見的太陽,總算撥開雲層,到處都金燦燦的,看得阿離心中喜歡,不由走到窗邊瞭望。
她注意到窗沿上,有個深深的手掌印,下意識将自己的手放上去比了比。
那印記比她大了一圈,能完全将她的蓋住,形狀也很熟悉,想到昨晚這另一個人,誰留下的不言而喻。
是季沐。
這手掌印看起來,沒動用法力,單純是靠力量留下的,可見當時對方心情波動。
但這和她又有什麽關系呢。
阿離轉身,打算吃鮮肉餃子,不知廚房的骨頭湯還在不在,昨天沒喝着,實在有些可惜。
大比魁首的威名還在擴散,或者說經過發酵,威力此刻才顯現出來。
神州太大了,還有大大小小的小世界,不少地方,需要時間才能得到消息。
來找阿離道歉的人越來越多,她一律都原諒了,能為自己的話生出愧疚的,心性壞不到哪裏去,更多的是哪怕說了,也不會放在心上。
除了這些以外,還有找她一起下秘境,重金拜師的,求她煉丹救命的,甚至邀請她當客卿!
名利名利,果然是名聲有了,就有利了。
柳山振也特意來找過她,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這名風度翩翩的少東家,就迅速發福,披金戴銀,一雙細眼中精光閃爍。
他徹底成為一名商人了,只見銅臭不見仙風。
阿離望着他圓潤的下巴,看着就全是油,她移開眼:“你,克制些。”
柳山振卻渾不在意:“沒事,我此次來找師妹,是覺得之前的份額不合理了。”
阿離目光一凝:“那你的意思是?”
柳山振陰測測笑了一聲,将手按在桌上不語。
阿離皺眉,這是想要反悔?
很快她就松開,也不是什麽大事,她和當初不同,之前因沒有名氣,貴重的丹藥賣不動,只能答應不利的條件。
現如今,只要她開口,無論多大的數目,也有大把争着搶着,把靈石送進她懷裏。
柳山振又是陰測測一笑,驟然一拍桌子:“你的份額該提提了。”
阿離:“……”
她翻白眼:“毛病。”
柳山振一摸下巴:“哈哈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喏這是你接下來的份額。”
他推過來一張紙。
阿離拿起來一看,上面寫了個長串數字,這個份額比她想象的要多,哪怕少些,習慣了與柳山振合作,她也不會去換。
因為沒有精力去磨合,至少和柳山振合作愉快。
投我以桃報之以李。
阿離想了想說:“現在你們缺少最為頂尖的一批丹藥,再進一步總少絲勁頭,我已隐隐摸到大乘門檻,晉升後,就為你煉制一顆月見丹。”
月見丹可清除周身雜質,提髓洗骨,提升人根骨,叫不能修行的人,生出氣海來!
而主要的材料,就是天品月見草,正是大比的頭獎,她手中就有一株。
柳山振因興奮,臉上湧出潮紅,他深深吐出一口氣,平複下心情:“多謝,但天劫兇險,你注意安全。”
兩人又聊了些以前的趣事,說到經歷過最兇險的事,柳山振沖她擠眉,“那肯定是來自道君的殺念。”
阿離一怔,想到那次季沐,還在衆人面前吻了自己,仿佛是上輩子的事,“不提他,我和他沒關系了。”
柳山振觀察她神色,見不似在開玩笑,“什麽時候的事?”
阿離也沒在意,他怎麽關心這個,随口答道:“乞巧之前吧。”
柳山振不禁摸摸自己的胖臉,長得好看就是能任性肆意,再厲害的大能,說不要就不要了。
而且就這樣了,人家大能還為她回溯時光,阿離都沒半分感動,美人的境界,果然不是他們這些凡夫俗子,可以理解的。
柳山振走後,又迎來一波人,他們的衣服樣式各不相同,有年邁的老人,或者看起來年歲很小的姑娘,甚至還有不到十歲的小孩。
他們一看就不是同門,彼此間還互相敵視,可一見到阿離,就齊齊走過來。
阿離滿臉又來了厭煩,可惜客棧內的空間太小,等她發現這些人,已經來不及離開了。
他們将她團團圍住,笑容滿臉:“見過離姬君。”
伸手不打笑臉人,阿離還真不好和他們動手,只好重新坐了回去,不高興道:“小二,來碗臭豆腐!”
那群人中有人皺起眉,等臭豆腐真上來,那人面色立刻變了,他捂住嘴巴,發出小小的幹嘔,可就算是這樣,那人還是沒有離開。
阿離嘆氣:“我沒有當客卿的想法,諸位不要再執着了。”
那個捂着嘴巴的人道:“精誠……嘔所至金石為開,一句話就放棄,又怎麽展現我等……嘔誠意?”
阿離一臉慘不忍睹,終還是摸出顆丹藥丢給對方,後者吃完之後,總算不再一副随時要死的樣子。
這一幕卻讓他們對阿離的眼神,更加火熱。
丹修十分講究師承,有個好老師,能少走很多彎路,故而丹修大多拜在玲珑閣門下,或者是別的專精丹藥的門派。
一個活的煉丹大師,還沒有門派,請到她,就能開辟出丹峰,培養一群丹修,以後出去歷練,可以吃自家的丹藥啦。
不用再挨最毒的宰,受最痛的打了。
阿離:“……”
她可以理解,加上自己是今年魁首,把她拉出去招生,都能多招到許多弟子。
其實她也想找個門派着,無論是消息,還是下秘境,單打獨鬥比不上人多勢衆,季沐那種孤僻的劍修除外。
這些門派太小,不符合她的發展預期。
“您要是覺得條件不夠,我可以再想辦法,凡是都好說,只要您開口。”
“我門可以劃出一片小靈脈,專門供姬君您修行!”
“姐姐,你就加入我好不好,好不好嘛姐姐。”
“我派能開辟藥園,以全派之力,供養姬君!”
“全派之力?說得好聽哦,你們那破地方,能有多少人,全力抵不抵得過姬君一根手指?”
“你別血口噴人,你連臭豆腐都不吃,姬君去你那,呵呵,豈不是連最簡單的吃食,都不能滿足?”
“你,你!誰說不吃的,我這就吃給你!”
那人攜着視死如歸的氣勢,就要将整疊臭豆腐倒入口中。
這大概真的會死人,需要對自己這麽狠嗎。
阿離阻止他的動作,所有人向她看來,眼中帶着微弱的希望,她一頓。
這種否決別人期待的感覺很不好,但她确實不能答應。
“讓讓,都讓讓,我是離姬君的朋友。”妤之從外面擠了進來。
阿離眼睛一亮:“妤之。”
妤之一把抓起她的手,帶她往外面跑:“離姬君,和我有要是商量。”
那些人想追,妤之立刻道,“是很重要的事,耽誤了,姬君生氣,你們誰來抗?”
他們看看彼此,都不想當那個惹姬君生氣的人,讓其他家夥占便宜。
妤之勝利救出人,順興乘風而起。
阿離也很久沒盡情飛過,也捏起法決,跟在妤之身後,兩道流光劃過天際,
與好友比試,勝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份大汗淋漓,她就壓住修為和妤之胡鬧。
兩人你追我趕,最後停在一座空島,撲進一片蒲公英裏,瞬間揚起無數。
她們沾了滿頭滿臉,看着對方狼狽的樣子哈哈大笑,笑累了以後,妤之環顧四周,很是驚訝,“居然是浮空島?”
阿離起身,發現還真是,她記得自己決定和季沐分開,與妤之說是,就在這裏。
“诶,這地方我們是不是來過?”
妤之一拍自己腦袋:“想起來,我那時還說,要你答應顧無言,至少還有口飯吃。”
她張大手腳後躺,激起大片蒲公英,聲音有那麽一瞬的飄遠:“現在別說有口飯,就算再來十個你,百個你都養得起,今非昔比這詞,說得太好了。”
“你和從前差得太多了,誰能想得到,就在三個月前,你身上沒有一分錢。”
阿離察覺妤之的失落,撲在好友身上:“別人不知道,但是你知道啊。”
妤之被她壓得,發出噗地一聲,差點沒漏氣:“阿小離,我看你是皮癢癢了。”
阿離被撓得很癢,她本就是個很怕癢的,左轉右轉躲避妤之的手,一邊又去撓對方。
沒有一點形象,和人眼中的姬君完全不同。
“你好像很開心啊,”黑鲲幽幽的嗓音傳來,“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阿離驚喜擡起頭:“你怎麽來了?”
黑鲲一聽更生氣了:“怎麽,我不能來啊,那我還是走吧。”
說完,他真轉身要走。
阿離拉住他,一個用力把黑鲲扯在地上:“誰說你不能來,我最喜歡你了,別走別走。”
黑鲲這才不走,他枕着雙手,躺在阿離身側,望着碧藍的天空,慢悠悠打了個哈欠。
“劍宗想請你當客卿。”
這下阿離真有些受寵若驚了。
劍宗是所有神州人心中的聖地,比之五大門還要崇高,她不過是元嬰,快到大乘期,可終歸還沒有,怎能入劍宗的眼。
想來其中有季沐的緣故,就算沒有,她也不大願意去,劍宗是季沐的門派,她要是去了,又得和他生出糾葛。
這是阿離不願意的。
“還是算了吧。”
黑鲲睨她:“我還沒說條件,你就拒絕了?”
妤之也扯了阿離一把,小聲和人咬耳朵,“劍宗啊,那可是劍宗啊,多少人削減了腦袋都進不去,你還要拒絕,傻不傻?”
“要是道君的原因,我覺大可不必,劍宗那麽大,你們不一定遇到,而且你都當他死了,一個死人離你是遠是近,有什麽關系,道君真想找你,不在劍宗,他就找不過來了?”
黑鲲:“……”
他還第一次聽到,有人把季沐比作死人的,這膽子也太大了吧。
妤之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驚世駭俗的話,“總之我是這個意思,完全沒必要因為……放棄珍惜的機會,這樣浪費,真該天打雷劈。”
阿離:“……不至于吧。”
她聽了也覺得有道理,季沐真想做什麽,距離根本攔不住,可她還是覺得變扭,心想還是算了吧,而且她更想去問問方大師,收不收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