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她的所圖
第三十七章她的所圖
街道上的雪也清掃在路邊兩旁,只有樹杈上還有些雪的痕跡,越發冷的天氣迫使我縮着脖子,另一方面我不知道該和身邊的付雅說什麽。
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走了,從小時候起就不怕黑了,所以我不明白付雅要送我回家,按道理來說,明明是她在晚上更危險一些的。我偏着頭看着她,這是我見到她以來第一次盯着她看,她還是那樣目不斜視,脊背仍然直挺挺的,側臉的骨頭有些明顯了,她啊…是真的瘦了呀。
付雅扭過頭,與我對望了一眼,随後笑着說“看腳下啊。”
“哦…”我收回視線,垂着頭走着,臉頰感覺有些燙,我猶豫一會兒,問她“你…什麽時候回去?”
付雅先是沉默了一會兒後,說“不知道。”
“啊?那你公司…”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多嘴了,連忙改嘴說“公司的保潔可能會偷懶吧,哈哈哈。”
尴尬的幹笑聲回蕩在這個街,付雅突然駐足,我回頭看着她,只看見她的眼睛紅了起來,表情看起來有些憤怒和委屈,急促的呼吸讓她嘴邊的哈氣變得頻繁出現。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說錯話了,我剛想開口卻聽見她說…
“胡平平,你為什麽不回來?”
我愣在原地看着她,說“因為那裏沒有我的家啊…”,我扯着嘴角,硬是笑了一下“所以我回不去了,其實在哪兒都一樣,我現在努力賺錢,争取混個十年八年買間小點的房子。”
房子就是房子,永遠成為不了家。我不知道該怎麽繼續說,甚至說了什麽都有些記不清。我焦急地比劃了兩下“現在房價太貴了,也不知道十年八年能不能買到四十平米的,四十平米也、也夠用了…”
突感熟悉的味道撲了滿懷,付雅擁抱着我,她在我耳邊,輕輕地問我說“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我的手僵硬地懸在空中,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我努力咽了咽喉頭得酸澀,拍了拍她的背說“沒喝酒吧?怎麽醉啦?”
她退出這個懷抱,定定地看着我,澄澈的眼底除了我沒有別的人。以前,我就肖想獨占她的視線,我渴望住進她的眼裏,現在我看着她瞳孔裏的我,面色如土,蓬頭垢面,兇狠的刀疤就像兩只巨大的蜈蚣趴在臉上…這樣的我,一點也不美好。
付雅說“我知道是你。”
我回過神來,撓了撓頭說“是嘛,可你看起來不太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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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雅深吸了一口氣,說“胡平平,如果我說,離婚協議書根本無效,你會不會重新考慮跟我回去?”
無效是什麽意思?我腦子又一片混亂,那種無處發洩的痛苦又若隐若現地翻湧上來,随着痛苦出現還有一絲期冀,我擡着頭死死地盯着付雅看,我想憑借那些日夜颠倒的磨練出的經驗猜測她在想什麽,可是我失敗了,我猜不透她在想什麽,她的眼神裏多了一些沉重的東西,這又是因為什麽呢?難道是在愧疚嗎?
我站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說“付雅,我…我真的回不去了啊。”,我手足無措起來,兩只手在胸前比劃着,斷斷續續地說“你看看我現在這德行了,回去幹什麽呢?我在哪兒都一樣啊。你到底怎麽了啊?是不是…有什麽難事兒?我都可以幫你的。”
付雅咬着唇,微微仰着頭,看起來在忍耐着什麽,我不想懂得她的表情到底意味着什麽了。從前,她的臉上的任何細微的表情對我來說都是閱讀理解,她不經意的一個表情,我都像個緊張地考生争分奪秒地填寫答案,我害怕錯了,也害怕時間過了便錯過了,每次我都滿心期待地交上答卷,焦急地等待着分數。現在于我而言,就像是畢了業的考生,答題已經不是我該做的事情了。
“我…你是不是恨我?”付雅的眼淚翻滾出來,她用指腹輕輕抹去,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欠你一句對不起。”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清醒的她落淚,我想上去安慰她,舉起手又匆匆放下,我後知後覺地搖搖頭“恨你幹什麽?你用不着跟我道歉啊!應該說對不起的人不該是我嗎?”
付雅看着我,目光似乎穿越我看着遙遠的地方,她張了張嘴說“可是我恨我自己。一年了,我才明白,癞蛤蟆她真的是青蛙王子,她也早早住進了城堡裏,可是有個後知後覺的笨蛋,她才是個真正的膽小鬼…”
“付雅!”我立刻打斷她,我說“太晚了,我家那裏不好打車,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不怕黑的。”
付雅失落地垂下頭,過了一會兒說“好,那我明天再去找你吧。”
“啊,行…”我把手揣進大衣的兜裏,縮了縮脖子說“那我回去了,再見。”
我幹脆利落的轉過身,加快了腳步往回走,我能感知到她強有力的視線黏着我的背影,獨占她的視線是我曾經渴望的,然而現在我卻感覺到悲傷。她是內疚了吧,也只有內疚才會讓她如此放下自己的尊嚴來找我。她怎麽就不明白呢,她這樣對我,只會讓我更難過。
又一次,又一次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月光從窗外溫柔地傾洩進來照在我的臉上,我望着天花板,感覺到一陣壓迫感,似乎這天花板不斷再往下沉降,直至要壓到我的胸口,我煩躁地起身,竟然發現枕頭濕了,一抹自己的臉頰也濕漉漉的。
我看着手心裏的淚水,在床頭上靜待天明。
第二天其實是不打算過去開店的,一夜未眠,精神頭不足,難免弄錯單子,可是冉曦打電話給說,童童給我畫了一幅畫要送給我,我只好強打着精神,拖着沉重的腳步往那裏走。剛走到店鋪門口,童童就向我撲了過來,舉着她手裏的畫蹦蹦跳跳的。
“送給我的啊?我看看。”我蹲下來摸了摸童童的頭,看了一眼她的畫,是彩色鉛筆畫的,畫中的我臉上依然是幹幹淨淨的,眉目低垂地倚着店門口曬太陽,溫暖的色彩讓我感覺到一陣心軟,眼眶微酸,我誇着童童說“謝謝你,未來的大畫家,我很喜歡這個禮物。”
童童高興地地跑回到冉曦的懷抱,我跟冉曦對視一眼,她對我微笑着,我也回應着她。我并沒有直接開店,而是去找了一家可以做畫框的店家,把童童的畫裝了起來,我夾着畫往回走的時候碰上了付雅,她裹着圍巾垂着頭,有一點像一個疲憊的旅人倚靠在我的店門旁。
她的背影我看過的次數已經數不清了,每次她離開都不會回頭,我不曉得她是否能感知到我望向她的視線,也慶幸她從不會回頭,沒有發現我這樣癡纏地像個變态一樣的目光。
我微微錯開視線,不想去看她的側顏,深呼吸了幾次才向她走過去…
“嗨,來的好早啊。”我盡量輕松地打了個招呼,裝作剛看見她的模樣,背對着她打開着店門。
“嗯。”付雅在我身後淡淡地吱了一聲。
我一只胳膊夾着畫所以開門不方便,付雅接過我的畫,我回頭瞅了瞅她說“謝謝哈。”
付雅沒回我,她盯着手裏的畫,指尖摩挲着畫中我的臉,低聲說“這畫可真好看。”
“是嗎?”我尴尬地把門打開,接過她手裏的畫“這是隔壁奶茶店的小天才給我畫的。”
“你是說隔壁奶茶店的老板娘的女兒嗎?”
“是呀,很可愛的小女孩兒。”我突然心生疑惑,問她“你認識啊?”
付雅抿抿嘴,說“不認識,只是看她經常來找過你玩兒。”
付雅的話音剛落,冉曦就牽着一蹦一跳的童童過來了。付雅自然地回了頭,跟冉曦對視着…
“這位是?”冉曦看看我又看看付雅,她自然地抱起有些怕生的童童。
我結結巴巴地說“哦哦…這位是…付、付…”
付雅果斷伸出手去,說“你好,我是付雅,是…胡平平的妻子。”
我震驚地看着她,如果不是我耳聾了就是付雅她傻了,盡管我再無措也不想在冉曦面前表露出來,看着冉曦淡定地笑了一下,放下童童說“你好,我是冉曦。”
還好她們客氣一下就放了手,冉曦看着我說“怎麽沒聽說你再婚了?”
我知道冉曦是故意這麽問的,可我不知道怎麽回答,我抓了抓頭發,說“啊…沒有啊…就是可能…出了點事情吧…”
我瞥了一眼付雅,她的臉色并不好看,我知道她不高興了,她的嘴臉平直成一條線,目光也冷冷的,她很少這樣表露情緒,除非是非常火大的時候,可我也沒做什麽啊。
當我一頭霧水的時候,冉曦笑得像一只狐貍,她對着付雅說“沒想到平平的…前妻,竟然這麽有氣質。”
付雅眯了眯眼睛,說“謝謝誇獎。”
冉曦搖了搖頭,嘆息一聲“我和童童就不打擾了,奶茶只有一杯,我還是帶走吧,改天請你們一起喝。”
我接過話,說“好的,我等下給你們送一份炒飯哈。”
“不用了。”冉曦看着我,眼神有些沉重,她說“你跟你前妻好好敘敘舊吧。”
“啊…好…”我尴尬地目送着冉曦和童童離開,店裏突然只剩下我和付雅,氣氛不僅僅僵而且有一種被她抓奸的感覺。
好在也到了該忙的時候了,雖然滿腦子都是付雅的“妻子”二字,但是忙碌的接單可以讓我暫時緩解震驚。下午三點多不太忙了,我抽空給她做了一份蛋炒飯,吃完了她也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等着,過了一會兒,她問我“怎麽沒看見你吃飯?”
偶爾的時候會去找冉曦吃,大多數時候一忙起來也不想吃了,這一年的時間裏,我的飲食不規律也成了習慣,我随口一說“不太想吃了,等晚上回家再說吧。”
付雅皺了皺眉,随後說“你确定你回家會吃?”
“呃…如果不太累就會做點給自己吃。”我不會騙人,更不會騙她,只能幹幹巴巴地說實話。
付雅了然一笑,說“我學會了做菜,你要不要嘗嘗我的手藝?”
她的話讓我反應了好一會兒,心裏有根弦被她撥動了似的,我想起來教她做菜那幾天,笨手笨腳的她連炒個雞蛋都會糊,現在就像是來找我炫耀似的。我本想順水推舟,想看看她廚藝怎麽樣了,但是轉念一想,我這又何必,剛才那不清不楚的“妻子”二字就已經讓我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動,這更進一步的接觸又是為了什麽呢?我真怕我會控制不住再一次沉淪在她溫柔地漩渦中。
“還是…還是不要了…”我咧着嘴笑了一聲,付雅的臉色也漸漸地冷了下去,我垂着頭接着說“我家裏什麽都沒有了,還是改天的吧。”
家具什麽的早就被我毀了,屋子裏除了床什麽都沒有了。她去了幹什麽呢,站在空蕩蕩的屋子裏跟我大眼瞪小眼嗎?
“那我們去超市買一些?”付雅有些期待地看着我,這讓我心裏有些不舒服,我不知道她為什麽這般迎合我,她怎麽會這樣拉下臉面來跟我說話呢?
想了一會兒,我說“不是菜的問題…是真的有些不方便。”
“嗯,那好吧。”付雅低着頭,能看出來她的失落但還是強顏歡笑。
可能是她的原因,堂食的客人有一點多了,本來也就能容下五六個人,現在排隊到門口了,何況現在是下午四點多,根本不是正常的飯點。但無論這小店如何擁擠,付雅她都坐的穩如泰山,淡定地在看手機或者她的電紙書,對紛雜的事情漠不關心,擡頭也只是看看我。這樣的付雅才是我熟悉的付雅,別人永遠隔着一層厚厚的透明的玻璃看着她。
付雅的耐心也超乎我的想象,她竟然一直等到了我打烊,中間除了上洗手間可以說是寸步不離。夜裏本就冷,她還穿的比較薄,我跟她走在街上,總忍不住想瞥她一眼。
“你…你還想待多久啊?家裏人不着急嗎?”我盯着腳下的路,悶悶地問出聲。
付雅沒即刻回答,過了一會兒她輕聲說“其實,我…我真的不知道會待多久。”
“你這出來的時間也不短了,事情還沒辦完嗎?”我看了一眼她,昏黃的街燈的光芒正好撒在她白淨的臉上,她微微擡着頭,有些迷茫的樣子。
她說“平平,我以為你會明白我為什麽會出現。”
我明白什麽呢?我笑出聲“付雅,你知道我很笨嗎?”
付雅突然拉着我的手,迫使我看着她“胡平平,我就想問問你,你想不想跟我回家…你想不想跟我回家?”
她的眼睛裏有亮晶晶的東西,閃的我眼睛疼,我垂下視線,說“付雅,我也以為你會明白,胡平平沒有家,胡平平的家早在兩次深夜裏散了。”
“我…”付雅松開手,有些欲言又止,小聲地問我“是不是真的…不想再要我了?”
我苦笑不得地看着她“你這樣子我有些不習慣,你有事可以直說,我猜不透你到底想要我幹什麽。無論什麽都好,只要你開口我就會辦到。”
她擡頭看着我,用哀求的目光盯着我,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如此卑微的模樣,她向來高高在上,在我心裏如是。她顫抖着張開嘴“我想你跟我回家。”
我的笑容僵在臉上,難過又高興甚至還有一股想跟她回去的沖動,可是我不能,總覺得那熟悉的地方到處都有人戳我的脊梁骨,背地裏嘟嘟囔囔說我下賤,說我癞蛤蟆想吃天鵝肉,張麗君也會說我言而無信,回去幹什麽呢?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付雅,我不可能一直不要臉呀。你突然出現如果就是為了看看我過得怎麽樣,那我告訴你,我過得還行,如果你不甘心丢了一只狗,那我告訴你,我還對你戀戀不舍,看見你的每一眼,仍然會讓我怦然心動。你看,你還是有那麽大的魅力,随随便便跟我說兩句話,我就雀躍歡呼。但是…付雅,我不能一直不要臉啊,我…我也想好好地重新開始啊,我不需要家了,你明白嗎?我不需要家了。”
付雅擡手抹了抹我的臉頰,我才意識到我又當着她的面流淚了,我稀裏糊塗地抹了一把臉,我尴尬地扯着嘴角,說“歲數大了,就是愛迷眼睛。”
“如果我也不回去,我可以在你身邊嗎?”付雅小心翼翼地問着我,祈求的眼神就像一把利劍似的刺進我的心。
一瞬間,我的怒火沖上頭,想壓都壓不住,我吼着“你要我怎樣你才甘心!我他媽說得還不夠讓你明白嗎?是不是我該跪下來求求你放過我!我告訴你,胡平平早就沒有家了!你還想讓她回到哪裏去?去死行嗎?!”
這一夜,我又将她獨自留在了風雪交加的街上,一路狂奔的我沒回頭,一次都沒有,我就像一只被丢棄的瘋狗,漫無目的地在街頭上發瘋。
親愛的付雅,你為什麽不明白,胡平平需要的不是憐憫和愧疚,也不是用紅磚石頭堆砌的房子,更不是暧昧不清的室友。她需要的只是一雙溫柔的手罷了,會将淤泥裏的她撈出來,會替她拍拍褲子上的灰塵,會在她難過的時候告訴她:有我在。
綿長的痛苦更能讓我清醒,我從初見付雅的喜悅和震驚中醒了過來,事已至此,我竟然還在肖想那一雙手的主人是付雅。已經見過面了,非但沒有減少思念,反而增添無盡的渴望和痛苦,我真的無可救藥了吧…
我到底該怎麽面對這樣的付雅呢?真的好想有個人來教教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