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親手收尾
親手收尾
在峤石嶙峋的海岸與幽綠深淵中,嫉妒赦罪沉眠在舊夢裏。
他擁有偉大的胸懷,明明是所有赦罪之中最強大的存在,卻願意為了自己的信徒,與人類的存續而獻出自己的生命,在五百年前的那場地海與深空一同震怒的悲劇中,用自己的神骸鎮壓地海窺視世間的眼睛。
但是地海的可怕從來不在于它明面上可以産出地海詭妖的力量。
在巨鯨白骨之下的深海地洞中,地海的污染緩緩攀援而上,将嫉妒留下的殘餘意志徹底扭曲。
原本無私到如同潔白冰原的聖人被渡上欲望的色彩,嫉妒的原罪被地海引出,那些殘存的意志逐漸瘋狂,變為現在的怨念。
忘記了守護,忘記了一切,只記得自己的死,是因為人類。
因為那些渺小又可怕的蟲子。
憑什麽,他們可以活着,而自己卻要去死?
人性被“嫉妒”二字吞噬,地海抓住赦罪用來與信徒産生鏈接的原罪,并将其一并奉還給死去的神明。
嫉妒的怨念雙眸雖然是與利維亞一樣的藍色,但卻混濁無比,最深處濃縮着模糊的幽綠。
包含恨意。
這份恨意,便是如今近幾日地海詭妖暴動,瘋狂沖擊嘆息之牆的源泉。
被污染的意識不甘自己的死亡,反過來被地海控制,成為災難的源頭。
他站在衆人面前,整個人呈現半透明的狀态與質感,在長袍之下,是蠕動扭曲的銀藍色觸手。
觸手……這是地海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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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嫉妒赦罪留下的意識真的已經徹底被地海污染,沒救了。
謝經年在心中惋惜,但他沒有忘記自己的人設。
是嫉妒曾經的友人。
不……也許,他本來就是嫉妒曾經的友人,所以在進行設定時,不自覺地将自己在漫畫中的人物經歷如此設定。
難受,窒息的情緒不受控制的彌漫上來,就像雖然記憶不在,但是身體還在循着過去的輪廓,為友人悲傷痛苦。
也許……他本來以為是自己捏造的,那些嫉妒赦罪,凝星,與“謝”這個人設共同經歷的過去,并非自己腦海中靈光一閃變造的劇情。
而是自己曾經親自經歷過的。
總是站在海邊,溫和地笑着的青年,總是默默為他做好各種後勤保障的青年,最終卻以自己最厭惡的面貌出現。
明明為衆人抱薪者,不應該落到這種地步的。
明明,他的朋友,不應該落到這種地步的。
【487,我現在知道你為什麽只能選擇我了。】
謝經年上前幾步,面上裝作試探的樣子,腦子裏卻在和487說話。
【我和地海世界,有着很深很深的聯系,甚至曾經在這裏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對嗎?】
一向嚴謹職守的487在這種關鍵時刻卻開始裝死,沒有說一句話。
謝經年也沒有等487的回應,系統的沉默已經印證一切,他們是彼此雙向選擇的唯一答案,所以在一開始,不管他如何試探,487都表現出極高的忍耐度。
不過他與487簽訂的協議仍然在那裏,不管過去的自己究竟是什麽,他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在搞清楚一切之後,回到現實生活中去。
回到他平凡又幸福的普通人生活中去。
謝經年深吸一口氣,準備開始演這場,半真半假的戲。
“你……”
銀色長發的少年在看清楚那人影身形之後,瞳孔微縮,似乎受到極大的震撼。
他驚詫的看着那個已經變得完全失去往日優雅的青年,在極端的悲傷之下,好不容易拼湊起來的珍貴回憶,似乎又要重新碎開。
青年過去無可奈何的笑容浮現在他的面前,謝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麽,卻只有一片虛無。
那些美好的,支撐着他在黑暗中踽踽獨行的記憶,那個溫柔面對這個支離破碎地海世界的人,已經徹底被地海吞噬了。
謝顫抖着放下手臂。
嫉妒赦罪早就隕落,他在來埋鯨之地之前,便已經知道這一點。
只是還心存幻想,萬一,萬一他還有殘餘的意識,萬一他還沒有被地海吞噬……
萬一他還有救呢?
至少,至少讓他再和他的朋友說兩句……別來無恙啊。
悲傷如潮水般将謝環繞起來,少年的意識一瞬間幾乎要被這種滿溢出的痛苦沖垮。
但是……
但是還不能倒下。
嫉妒赦罪,至少,至少不能讓他的怨念繼續在這個世界上,敗壞他的名聲。
還有利維亞和恒升。
謝似乎下定某種決心,上前兩步。
恒升與利維亞面對被地海污染的嫉妒赦罪意識艱難地招架着,對方自從與利維亞随口說了幾句之後便不再開口,整個人僵硬又毫無生氣,但卻偏偏帶着摧枯拉朽的可怕力量。
周圍的水,不論幽綠與深藍,都成為那個半透明青年的助力。
嫉妒赦罪的怨念畢竟也是嫉妒赦罪的一部分,對于埋鯨之地的權限要高于利維亞,利維亞努力許久,也無法通過當年嫉妒赦罪留下來的力量,構建起與巨鯨骸骨的聯系,對面前的怨念進行壓制。
“糟糕!”
恒升用重劍堪堪擋住對方攻來的水流,位格上的壓迫在他身上已經體現不出,人造地海碎片最大限度地激發出了他身上屬于地海的氣息。
但是畢竟實力差距過于懸殊,恒升疲憊的身體還是差點沒有防住對方不經意間,随意一揮手釋放的攻擊。
下一波水流已經悄然而至,周圍原本已經略顯疲憊的地海詭妖,也重新圍了上來。
而他們三人已經幾乎到了極限。
利維亞想去拉恒升一把,鋒利的口根器斬碎洶湧的水流,幫恒升解圍,卻因為速度不夠,兩人一起被地海詭妖團團圍住。
敵人與他們的能力過于懸殊。
嫉妒赦罪的怨念嘴角勾起猙獰的笑容。
但下一秒,銀輝閃過,青年不可置信地看向那抹銀色。
少年的發色是淬星的銀白,就像之前那次一樣,周身散發出,甚至壓制嫉妒赦罪怨念的可怕氣息。
謝主動提高了元素融合率。
他微微眯眼,一雙淺黃的眸子,逐漸染上星空般的暗色。
一把堪稱優雅的長劍被他架在青年的脖子旁,閃爍着銀色的輝光。
謝站在那裏,面容冷靜,但卻如極北冰原一般,萬年冰雪沉澱的外表之下,是足以融化一切的熔漿。
他現在非常憤怒。
“深空的使者……?!”
青年的臉在一瞬間扭曲崩壞,随後如同什麽也未曾發生一般,恢複那般死氣沉沉的樣子。
怨念的感知極為差勁,在謝主動使用共鳴之前,它甚至沒有注意到對方的存在。
“你在,用他的臉,做什麽?”
謝沒有回應對方的質問,只是催動銀色的鎖鏈于水波中升起,鎖住那些在海床蠕動的地海詭妖。
屬于深空的銀色注入海床,天災級的威壓在瞬間放出,覆蓋整片海域。
在願力值與考據度的雙重增長下,謝經年在之前跨過的那層宛如天塹的,橫在升變三段與天災級之間的厚障壁殘餘物,已經徹底消失。
他真正成為天災級一段的強者,并且向着天災級二段飛速而去。
強大的力量如他身體曾經的一部分,契合又熟悉。
謝經年如今知道,那可能确實就是他身體曾經的一部分。
利維亞呆呆地看着那個銀發的身影,面前仿佛再次浮現與另一位深空使者在埋鯨之地最初相遇的畫面。
地海詭妖完全由地海孕育,由地海的力量生成,這就導致……
深空的力量,在位格的壓制下,對于它們來講,幾乎堪稱毀滅。
銀色,飄搖的銀色,在海底鋪開,與巨大鯨骨旁的蒼白珊瑚融為一體。
幽綠色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極速衰退,以恒升的視角來看,就像是海洋在坍塌。
被銀輝掃過的地海詭妖無一例外化為飄蕩的粉末,湮滅在海水之中。
但是仍有兩個漏網之魚,顫抖着想要爬去謝與怨念對峙的地方。
恒升和利維亞對視一眼,一人一個,撲了過去。
他們的共鳴已經幾乎被榨幹,只能強行催動疲憊的身體,用各自的本命武器,打着肉搏戰。
但即便如此,他們也不會讓這些怪物,去幹擾謝的對局。
謝冷面站在青年的面前,面對着昔日好友的臉,沒有任何猶豫地,刺了下去。
“呵呵,你也是一樣,果然人類就是如此,說的再好聽,最終也不過只是笑話而已。”
青年用他死物一般的眼睛看向謝,銀發的少年冷哼一聲,銀輝重重落下,将嫉妒怨念的半透明身體劃出一個巨大的口子。
沒有血,沒有任何東西,那道傷口就那樣存在着,甚至可以透過它,看到青年背後的鯨骨。
嫉妒怨念的手輕輕拂過自己的傷口,那道幾乎将他整個人分為兩半的傷口,瞬間愈合如初。
他張開嘴。
“深空的使者——”
“閉嘴!”
謝不想聽到自己過去舊友的聲音在這種怪物的口中響起,銀輝閃過,那只怪物再次被分割。
“不要再藏在暗處了,地海。”
謝手中的長劍毫無憐惜地将青年刺在地上,銀色的輝光對嫉妒赦罪的怨念似乎有着極強的禁锢性,深空的力量環繞在他的周身,那些瘋狂的水流根本無法攻擊到他。
他的眼神如極北冰原地下深埋千年的冰雪,帶着高高在上的壓迫。
他看嫉妒赦罪怨念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無足輕重的老鼠。
這個被地海操控的玩偶,頂着嫉妒赦罪的相貌,卻在踐踏嫉妒赦罪的信念,将嫉妒赦罪犧牲的精神扔在地上,貶為一文不值的廢品。
甚至站在地海那邊,與地面上的一切生物為敵。
謝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好友那樣的覺悟,怎麽能被面前這個似人非人的怪物踐踏。
怎麽能……地海怎麽能……
銀色的鎖鏈蔓延而上,将嫉妒的怨念鎖入鎖鏈構成的繭中。
銀光炸裂開,青年的身影在天災級的恐怖共鳴輸出與深空主級使者的位格之下逐漸崩散,化為蔚藍色的水流,向周圍輻散而去。
剎那,周圍的一切幽綠,都在那炸開的藍色水流中,變為澄澈的藍。
嫉妒赦罪的怨念身影越來越虛幻,在銀光之中,他微微睜眼,褪去死物般的僵硬,周身氣質變幻,仿佛那個可以為了信衆與人類去死的嫉妒赦罪,重新回到世間。
青年的長發融化在水中,勾起唇角,向着謝伸出了手。
“沒想到果然最終還是……麻煩您了——我還真不是一個稱職的副隊長啊……”
深藍長發的青年向下沉去,就像陽光照射之下的明豔泡沫,色彩豐腴。
他的表情沒有痛苦,沒有恐懼,因為在做出決定之前,他就知道,自己終究會被地海吞噬影響。
而凝星當時如此預言道:隊長會為他掃清最後的顧慮。
所以他堅信,隊長一定會回來,哪怕知道自己的意識将要潰散,留在世間最後的痕跡也将消失,從此只能成為時間長河中與他人無異的一抹沙子,嫉妒赦罪也不再感到恐懼。
青年雖然笑着,但卻在蹙眉。
他現在心中,只有遺憾。
遺憾為什麽沒有,以正常的形态,最後再見好友一面。
謝冰冷的面容終于出現裂痕,他向前沖了幾步,似乎想要将好友拉住,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好友最後的意識散入巨鯨白骨之下的地穴。
從此,嫉妒赦罪将徹底消失,只留下這具神明的骸骨,承擔着埋鯨之地這道,離真正前線最近的防線。
“再見了……這次是真的,再見了。”
謝看着那幽深的地穴,它吞食了自己五百年前的兩位好友,在從今以後的悠長歲月當中,他一個人艱難地行走。
這期間,甚至因為律法貴族的暗算,差點忘掉那些最寶貴的回憶。
好在,他已經把它們全都回想起來了。
可惜謝回想起來了,但是謝經年還沒有。
謝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不再去看嫉妒落下的方向。
嫉妒赦罪怨念的狀态明顯不對,以那位好友的品性,就算被地海污染,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那怨念的狀态,更像是,被某種存在在幕後操控着,說出那些話。
而且……
嫉妒可從來沒有,将他稱為深空的使者過。
敢直呼深空二字,而非以天穹之主這樣的尊名代稱,又能控制一名赦罪的遺落意識。
幕後之人的身份現在已經昭然若揭。
之前他與恒升遇到的地海碎片只是律法貴族借助地海氣息制作出來的仿造品。
現在“傀儡”已碎,真正的“傀儡師”,也該登場。
他惆悵的話音剛落,幽綠色便瞬間以白骨下的地穴為基礎瘋長。
粘稠的幽綠色在海床上爬行,逐漸化身為,一棵五六米高的柱狀物。
柱狀物旁逸斜出側枝,抽枝出芽,挺拔矗立,最終定格為,一棵不知品種的樹。